一場音樂酒會的混跡,鍾理與小學玩伴杜悠予重逢,相隔近二十年,在不同世界打滾的兩人重溫了舊誼。
不聽話壞小孩的外表、少根筋的粗人個性,讓鍾理從小就替杜悠予背黑鍋;而杜悠予外表的溫柔無害,也總讓鍾理認定自己活該。
直到被杜悠予「拆吃入腹」,鍾理心底的警鈴終於大作,可他真能抗拒得了杜悠予的節節進逼嗎?
鍾理對杜悠予的感覺很複雜。
小學時候他們兩人是同學。鍾理很喜歡找他玩,儘管他們倆看起來不像是一夥的,但小孩子之間的友情是不需要理由的。
杜悠予不活潑,總是穿得整齊漂亮,露出無聊的表情乖乖站在一邊,其它孩子的那些花樣他都不參與。
不過鍾理並不介意,組隊玩躲貓貓的時候,鍾理總是硬要拉他一起,並且自願跟他一組,因爲其它人都不想要他,他總是那麼懶懶散散的,一派悠閒,太容易被找到了。
而兩人合作的結果總是輸。
鍾理具備了不聽話壞小孩的大部分特質,長得有點黑,愛爬上爬下地玩耍,因此比較粗糙,虎頭虎腦的,運動好,多動,功課不太行。
而杜悠予看起來就是那種白璧無瑕的好孩子,小臉乾乾淨淨的,長得漂亮,衣服也穿得一絲不苟,不吵不鬧,模樣又乖又聰明。
但鍾理隱約覺得,杜悠予搞不好比他更壞。
杜悠予會趁那個愛欺負人的小胖子睡覺的時候,把人家的整張臉塗成藍色;不小心摔壞的杯子,他會把掉下來的杯把用膠水黏回去,下一個用到的人還沒反應過來就「啪」地整個摔爛了,嚇得哇哇大哭;因爲太無聊,就把站在他面前臺上演講的校長,兩邊的鞋帶綁在一起,校長打算邁步的時候,那個混亂的場景,鍾理到現在還記得。
鍾理會對那些幾十年前的瑣事刻骨銘心,是有原因的。
因爲杜悠予無論做了什麼,背黑鍋的那個總是鍾理。不管怎麼看,鍾理長得都更像會捅亂子的那一個,莫名其妙的就被栽贓了。
被冤枉多次,鍾理也仍舊喜歡跟杜悠予玩,但每次玩完都會覺得自己挺慘的。
在鋼琴班裡見到杜悠予,是讓他非常快樂的一件事,但當時他家境已經在迅速敗落了,上那些昂貴的藝術類課程都是在打腫臉充胖子,繳的錢不太夠,定期要給學校的「贊助」之類也沒辦法應付,去上鋼琴課的次數就比其它人要少。
鍾理很努力,他拼命想跟悠予彈得一樣好,因爲水平差不多的話,他們倆的名字就會被放在一起。
不過實在是差得有點遠,他在這個高雅樂器上面的天賦似乎比較有限,而杜悠予儘管年紀小,卻是天才般的演奏水平。
他們的友誼最終結束,是在那一年鋼琴比賽的時候。
杜悠予是代表學校參賽的種子選手,而鍾理本來沒有入選,後來卻不知怎的,接到了報名表格。
然而幸運地獲得參賽資格的感覺,卻沒有想象中那麼美妙。
交表格的時候,老師特意把他留下來,嚴厲地質問:「悠予說你不去的話,他也不去。這是怎麼一回事?」
「小小年紀,怎麼就這麼多壞心思?你怎麼能利用悠予對你的友情呢?」
鍾理也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只是臉漲得通紅。
一直到比賽那天,他都處於不自在的狀態,一向滿滿的自信心似乎丟失了,自己都覺得很不安。他只能緊張地挨着杜悠予坐着,老媽替他整理好的頭髮已經亂了,而杜悠予打扮得像個小王子,風度翩翩。
帶隊的指導老師過來,溫柔地對着杜悠予說:「別坐這裡了,你的位置在前面。」
「啊,爲什麼?」想到要跟杜悠予分開坐,鍾理就很不情願,「老師,不在一起也可以換一下位子,我想跟小予坐一起啊。」
指導老師不耐煩起來:「夠了沒有,你們根本不是一個等級的,怎麼坐一起?」
鍾理怔住半天,才反應過來,臉慢慢羞得有點紅,而後越來越紅。
杜悠予被老師帶着走向前面的位置,還回過頭看了鍾理兩眼,鍾理看不清他是什麼樣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跟綁住校長鞋帶的時候一樣。
再後來的比賽如何,鍾理印象已經不太清晰了,只有自己羞得通紅的臉,在記憶裡分外清晰。
之後鍾理就沒再找杜悠予玩過。
因爲他家裡徹底破產了,老爸乾脆從公司樓頂跳下去,剩下他跟只會哭的老媽兩個人。他很快就退了鋼琴班,換了學校,也從高級住宅區搬了出去。
此後的日子就是不停在東搬西挪,兩三年以後纔在一個小地方安定下來。這樣一來,就沒再跟杜悠予有聯絡了。
家境一下子變成窮得叮噹響,學音樂無疑是奢侈的東西,老媽也看不出他有當音樂家的天賦,根本不會讓他碰那種沒用的玩意兒。
他也不是優等生,功課湊合而已,倒是比較早熟,打的工比誰都多,交了不少學校外面的朋友。
等從技術學校畢業出來,他已經是典型的「社會上混」的男人了。
生活是很充實的,每一天都充滿了幹勁。只是跟自己很早以前生活的世界、跟杜悠予,是離得越來越遠了。
雖然沒再跟杜悠予聯絡過,但鍾理也知道他現在紅得很。不過原本以爲杜悠予會走古典音樂路線,成爲神秘高貴的鋼琴王子之類,想不到他卻是成了流行樂壇的一分子,作爲頂尖的音樂創作人而大受推崇。
回想起小時候想努力趕上那個人的童真心情,到了今天,和那個人卻完全是各在兩個不同的世界裡。
這天從車行下班回家,鍾理認真洗了澡,換了一套比較好的衣服再出門。
在地鐵上,站他旁邊的兩個打扮得像日本娃娃的小女生,正在看同一本娛樂雜誌,都是整齊的長劉海,腮紅拍得粉撲撲的臉頰,化得誇張的大眼睛跟長睫毛,還有多層蕾絲
裙裝,看得鍾理一愣一愣的。
可憐他連半個正式的女朋友都沒有過……
「杜悠予好帥!」
鍾理一下子豎起耳朵。
塗着橘紅脣蜜的小女生說:「我更喜歡徐衍!」
鍾理覺得比較好看的那個粉紅脣蜜的小女生大聲反駁:「但杜悠予看起來就是溫柔優雅的好男人啊,你看他眼睛多深邃,怎麼會有笑容這麼迷人的男人……」
「他們倆是表兄弟呢,好基因果然是靠遺傳的。」
「一個創作,另一個表演,又有血緣關係,很般配呢,我敢說一定有曖昧……」
「不知道攻受具體是怎樣……」
後面的討論已經超出鍾理的理解範圍了,新新人類的用詞常常讓他很迷惑,前不久認識的女孩子也是,一口一個「萌」、「控」、「女王」、「忠犬」,他有聽沒有懂。三十歲的人跟二十歲的已經有代溝了,真是悲哀。
鍾理搔搔頭,等地鐵到站了,就趕緊擠出去。
今晚是要去參加一個不少音樂人會出席的酒會。
這要多虧他們樂團裡的貝斯手老伍,那傢伙雖然總是不正經,但認識的人很多,門路不少,常能幫大家弄到「混進」一些大場合的機會。雖然碰到什麼「慧眼識英才」的製作人的機遇是很低,但最起碼,可以有很多好東西吃嘛。
入場之後跟老伍他們碰了頭,便四散開來各自找吃的。鍾理連喝幾杯馬丁尼,又吃了一盤子凍龍蝦和大堆牡蠣,剛剛開了胃,準備大開吃戒。
嘴裡剛塞了兩塊生魚片,正在嚼,一擡眼,遠遠看見一個白皙修長的男人,鍾理的心臟立刻「咚」地大力跳了一下。
雖然不是太確信,只覺得長得像,但居然一下子就緊張起來了。
等那男人邊跟人說話喝酒邊走動,漸漸靠近過來,鍾理看得清楚了,確認那就是今天那兩個女生拿的雜誌上的某個男人,頓時心跳如擂鼓,入口即化的美味生魚片也噎在喉嚨裡了。
意外在這種場合故友〈如果算得上的話〉重逢,想不興奮都難。但鍾理一時不敢確定自己該不該上前打招呼。
畢竟差不多過了二十年了,大家都幾乎變了個樣,要不是從雜誌上見過杜悠予現在的模樣,他也認不出現在這高大挺拔的英俊男人,會是小時候那個長得跟女孩子一樣的麪糰。
且不說杜悠予印象裡還有沒有他這個小學同學的影子,就算杜悠予念舊,還記得他,現在有本事認得出來那才奇怪呢。
可能是留意到他注視的眼光,那男人也朝他這邊看,而後迅速走過來,在離他一步的地方站住,微微垂下視線看着他。
對方「垂下視線」這個動作讓鍾理頓時僵硬了,杜悠予竟然比他還高出不少。
兩人對視了幾十秒,男人終於開口了:「鍾理?」
鍾理頓時受寵若驚。
「真的是你啊。」
杜悠予立刻露出燦爛的笑容,伸手來跟他相握,鍾理也算見過不少世面了,居然也緊張得出了一手心的汗。
杜悠予很是熱情,握了手,並沒有馬上放開,還順勢擁抱了他一會兒,又拍拍他的背。
「好多年不見了,」杜悠予微笑着,「你還是老樣子。」
……老樣子?難道小學時代他也有一百八十多公分,每天早起都要仔細刮鬍子?
他自己照鏡子都覺得有點面目全非,而杜悠予居然一眼能認得出他,實在不能不讚美這男人超人一般的記憶力和眼力。
雖然很多年不見,地位懸殊,但見面也並沒有太生分客套,聊了幾句,鍾理興奮的感覺漸漸壓過緊張。
杜悠予邊說話,邊一直微笑着上下端詳他,眼光在他手指上停留了一會兒:「你還彈鋼琴嗎?」
鍾理抓抓頭:「早就不彈了。」
搬家的時候,誰還能帶得動那臺不能拿來吃、不能拿來穿的鋼琴?何況它和其它傢俱以及房子一樣,都用來抵債了。而後的好幾年裡,他一直只能在紙片畫出來的黑白琴鍵上,懷念那彈奏的感覺。
「是嗎……」杜悠予若有所思,「那你現在是做什麼呢?監製?樂團?在哪家公司?」
鍾理一下子很尷尬,哈哈笑了兩聲。兩人的世界實在是差得有點遠,在酒吧裡駐唱的那個,自己頗自豪的樂團,在杜悠予面前也是不值一提的。
他很懷念童年時代兩人並排坐着的時光,但現在顯然兩人的位置遠遠錯開了。
「我不玩音樂了。」
「嗯?」杜悠予露出疑惑的神情。
「我啊,是朋友帶着混進來的,我不是音樂人,嘿嘿。」鍾理撓撓頭,「就是來湊湊熱鬧,騙點吃喝。」
說完的同時也覺得,自己那顆五大三粗的自尊心有點碎裂了,早知道今晚不來混飯吃了,在杜悠予面前丟臉,滋味還挺不好受的。
「那我可以要你的電話號碼嗎?」
鍾理「啥」了一聲,擡頭看着面前表情有點羞澀的男人,而對方眼神居然很認真。
「是啊,這樣以後可以多聯絡。」
鍾理很吃驚,但還是掏出手機,邊嘟噥着:「你現在是名人了吧,還跟我聯絡……」
「我一直都希望能再跟你聯繫上。今天居然能碰見你,我很高興。幸好今晚來參加這個酒會,不然就又錯過了……」
鍾理的長相跟做事很豪氣,爲人粗俗了點,張口閉口都「奶奶的」,喝起酒來跟喝水似的。聽着這樣文謅謅的肉麻話,頓時全身都不自在:「屁咧,又在扯,會記得我纔怪。」
杜悠予不笑了,正色道:「真的,我從來沒忘記過你。」
杜悠予長着一雙又黑又深的漂亮眼睛,饒是鍾理皮厚肉粗,被牢牢盯着,臉上也有點紅色透了出來。挺不好意思,但也覺得很高興。
「嘿,算你講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