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你,一定是你和顏殊月那個賤婢串通好了!”
司徒端霞這一舉動很突然,慕容烈正抱着小皇子,來不及拉住她,她張大了雙掌,十指上塗得豔紅的長指甲狠狠地往顏千夏的臉上抓去。
顏千夏連忙躲避,卻還是被她抓住了頭髮,狠狠撕扯下,髮髻都被她扯散開,簪花跌落,一縷秀髮被司徒端霞硬生生拽下。
“鬆手!”慕容烈見狀,連忙放下小皇子,過來抓住司徒端霞的手腕,迫她鬆手。
“皇上,皇兒沒了,臣妾也不想活了,一定是她……她和顏殊月……”司徒端霞雙眼血紅,用力嘶吼着,在慕容烈的懷裡連連掙扎,形如癲狂。
慕容烈手指一擡,點了她的昏睡穴,啞聲開口,“來人,把貴妃擡下去,速傳御醫。”
顏千夏擡眼看他,饒他是個大男人,失子之痛依然讓他失了方寸,此時雙眼漸漸漲得血紅,慢步走到榻邊,伸手輕撫着小皇子冰涼蒼白的小臉,整個人都繃得緊緊的,在極力壓抑着情緒。
“皇上,奴婢看看,還有沒有救……”顏千夏慢步過去,一手搭在他的手臂上,低頭看向小王子,不料慕容烈迅速揮開她的手,低啞地說道:
“別碰我,你先出去。”
顏千夏楞住,擡眼看他,只見他緊閉着雙眼,兩手托起了小王子的身體,身體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皇上,御醫來了。”順福帶着御醫大步衝進來,二人大步衝到榻邊,見到榻上的情形,御醫連忙伸手去探小皇子的鼻息,發覺未有呼吸之後,撲嗵一聲就跪了下來,低聲說道:
“皇上,小皇子……”
“沒辦法了嗎?”慕容烈轉過身來,盯着御醫,沉聲問道。
“皇上恕罪,微臣無能,小皇子已經夭折。”御醫磕了個頭,顫微微地回話。
“你來看,到底是什麼原因!”慕容烈一臉悲痛地側過身,指着小皇子,催促御醫趕緊起身。
御醫打開藥箱,用銀針刺進小皇子的手臂,深及骨處,拔出來看時,銀針上烏黑駭人,果然是毒。
“是何毒?”慕容烈盯着銀針,低聲問道。
“微臣、微臣……”御醫看着銀針,不敢作答。
慕容烈又看顏千夏,低低地說道:“你來看。”
顏千夏快步過去,托起銀針,放到鼻下嗅嗅,又舉到陽光下看,心下頓時明瞭。
“是北烏頭加蠍毒,進入神經系統後幾分鐘便可斃命。”
她說的現代詞彙御醫聽不懂,可是北烏頭和蠍子卻是任何藥鋪都能得到的尋常中藥,用於祛風溼,二者皆有大毒,量稍不慎便能導致無法挽救的惡果。
“關閉棲霞宮,棲霞宮以及今日在園子裡的每一個宮奴都抓起來,嚴加看管,一個時辰之內交不出人來,都去給小皇子陪葬。”慕容烈轉過身來,怒吼着,滿殿宮奴全跪了下去,大氣都不敢出。
“皇上,就是這位小五姑娘,今日除了小五姑娘,再無別人接觸過小皇子,求皇上爲小皇子和貴妃娘娘作主。”葉兒擡起手來,指着顏千夏尖聲控訴。
顏千夏轉過身來,厲聲喝斥道:
“葉兒,你還在血口噴人,昨晚你和辰棲宮芳兒在鳳棲宮暗中碰面,你給芳兒毒藥,讓她毒害皇后,你說,是否有此事?”
“沒有,沒有!”葉兒嚇得臉色都變了,連連搖頭,“小五你纔是血口噴人。”
“你說今日在園子裡只有我碰過小皇子,好,那你有沒有碰過?我告訴你,碰過北烏頭和蠍毒的人,手指都會發青,還有淡腥味,你現在把手伸出來給皇上瞧瞧,有沒有發青,有沒有淡腥味!我就敢伸手!”
顏千夏一面說,一面伸出自己的雙手,那葉兒卻下意識地把手往袖中縮去,這一變化落在慕容烈的眼中,是誰動手已經不用再查,他怒氣衝衝過去,飛起一腳,重重地踢到了葉兒的胸口上,這帶着盛怒的一腳,幾乎沒讓葉兒多活一秒,飛出去,跌在地上,直接斃命。
“去,把那個叫芳兒的抓來,朕要親自審她,問問到底是誰害了朕的小皇子!”
“不用去了,芳兒此時不會還活着。”顏千夏走到了小葉的身邊,蹲下去,翻開她的眼皮看了,搖了搖頭,“她也是被人控制了。”
“順福,你親自去,看芳兒是否活着,把皇后也帶來,朕要親自問她。”慕容烈此時已經暴怒,他最恨後宮爭寵,如今卻演變成了讓無辜皇子成爲犧牲品。
棲霞宮中死寂一片,宮奴們緊張地跪着,慕容烈站在榻邊,定定地看着小皇子,顏千夏也不知如何勸慰他纔好,只能陪他在一邊站着。
“皇上,皇后娘娘和芳兒來了。”順福的聲音在大殿門口處響起,顏千夏扭頭看,只見顏殊月一襲湖藍色的貢緞長裙,頭上僅一支白色玉釵,那芳兒也好端端活着,看見葉兒的屍體時,眼中滑過幾絲慌亂,立刻就深勾下了腦袋。
“臣妾見過皇上。”
“奴婢給皇上請安。”
主僕二人在慕容烈面前跪下叩頭,慕容烈緩步過去,停在芳兒的面前,用腳尖踢了一下她的胸口,冷冷地問道:
“芳兒?”
“奴婢在。”
“拖下去,仗五十,不許她死。”慕容烈收回腳尖,又看向顏殊月。
“皇后,你如何解釋?”
“臣妾不知皇上要臣妾解釋什麼?”顏殊月擡起頭來,一臉委屈地看向慕容烈。
“朕讓你解釋,小皇子因何夭折!”
慕容烈的聲音陡然嚴厲起來,顏殊月瑟縮了一下,怯生生地說道:“臣妾真的不知,小皇子……夭折了?”
“你還裝?昨晚明明你身邊那叫芳兒的侍婢和葉兒一起在棲霞宮中,密謀……”顏千夏上前一步,卻沒說完,她們密謀要害顏殊月,並且嫁禍於顏千夏身上——和顏殊月沒半毛錢關係!
她鎮定了一下,又立刻說道:“你並不是真正的顏殊月,你是池映梓身邊的侍女!你已然將真正的顏殊月害死。”
“皇上,臣妾冤枉!”顏殊月花容失色,淚水漣漣地連連叩頭。
大殿外,芳兒在杖刑的伺侯下不停慘叫,聽得殿中各人更是大氣也不敢出。慕容烈掃視了一眼二人,冷冷地說道:
“都押下去,關進大牢,朕稍晚些再審,先傳旨宗人祠,處理小皇子後事。”
“遵旨。”順福揮了揮手,幾名大太監進來,拉住了顏殊月和顏千夏,把她們拉出大殿。顏千夏扭頭看向慕容烈,他也正盯着她看着,那目光復雜深遂,如同兩潭墨色深淵,讓人看不懂,摸不清,辯不明。
她很想問,慕容烈,你不信我?
可是她此時只緊抿了薄脣,把疑問和難過生生吞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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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牢陰冷。
顏千夏和顏殊月面對面關在窄小的牢籠中,她倒在鋪着草墊的炕上,數着黃泥頂上的蜘蛛。小皇子突然離世,這讓她覺得很難過,上午還活蹦亂跳的小傢伙,這麼會兒功夫就沒了,說實話,真的很可憐。如果這小皇子生在尋常百姓家,還能常常叫一聲父皇,享受父愛。可是在這皇宮金牢之中,卻因爲女人之間爭風吃醋,別說父愛了,連小命都沒了。
顏千夏還算是受寵的女子,那些不受寵的嬪妃們,又該多可憐?她翻了個身,看向對面。顏殊月盤腿坐着,似是在屏氣運功。從進來開始,兩個女子一句話也沒說過。
“你叫什麼名字?”顏千夏也盤腿坐起來,身子往前一俯,手撐在了腿上,看着顏殊月問道:“你知道池映梓昨兒晚上進宮了麼?你出賣了他,你不怕他來殺你?”
顏殊月睜開了眼睛,平靜地看着她,過了好一會兒才小聲說道:“我就是顏殊月,我也知道你是年舒舒。”
“你怎麼知道的?”顏千夏怔了一下,低頭看自己,雙手還往胸前託了託,難道是因爲火爆得讓人難忘的身材?
“你別管我怎麼知道的,但是我要提醒你,不要試圖喚醒他的記憶,那會把他送上死路。”顏殊月淡薄地說了一句,又閉上了眼睛。
“顏殊月,你這樣好可憐。”顏千夏又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才小聲說道:“都沒人肯愛你。”
“閉嘴,我現在可是皇后。”顏殊月猛地睜開了眼睛,厲聲喝斥道。
“可惜你遇上了我,我真不懂,明明他不愛你,你還要爭這個幹什麼?上次我們都離開這裡的時候,你也完全可以離開,當個有名無實的皇后有意思嗎?”顏千夏擰了擰秀眉,又問道。
“哼,你和我有什麼區別,不一樣被關了進來。”顏殊月冷笑着回了顏千夏一句。
顏千夏聳聳肩,小聲說道:“他是皇帝,他當然要一視同仁,以示公正,你和我都是犯罪嫌疑人,何況他現在並不記得我,不過總會查明白的,芳兒抵擋不住酷刑,自然會招供。”
聽到此話,輪到顏殊月驕傲了,她擡了擡下巴,說得鎮定自若,
“走着瞧,但是本宮可以告訴你,本宮絕沒有要害小皇子,別以爲本宮不知道,司徒端霞那個惡毒的女人,你你們兩個串謀起來害本宮,本宮纔是受害者。”
好吧,你簡直是一朵嬌滴滴的無辜的小花。
顏千夏懶得再理她,又倒下去,順手抽了幾根稻草出來在手裡編着玩。隱隱的,有沉悶悠長的牛號角聲傳來,小皇子不過一歲幾個月,依着習俗,不得在宮中停樞過夜,得連夜送進皇陵,不知慕容烈會不會親自送去,都是做孃的人,此時她只覺得司徒端霞還真可憐,不知道晴晴寶貝現在怎麼樣,葉嬪會不會保護好她?
“顏千夏,你前天真的見到池映梓了?”突然,顏殊月叫她了。
她扭頭看去,沉默了幾秒,小聲問道:“你喜歡他?”
“本宮問你是否見過他!”顏殊月不耐煩地斥責了一聲。
“本宮也回答你,本宮見到了他,他太愛本宮了,特地進宮來看望本宮,渴望帶本宮離開,他可沒提起你,你這個可憐蟲!”顏千夏冷笑着,不客氣地回她。
這種連小孩子都不放過的蜘蛛毒婦,慕容烈應該早早認清她的真面目,殺了她!
“你……”顏殊月大怒,從牀上跳起來,一揮手,幾枚細鏢就穿過了粗粗的牢柱,往顏千夏躺的地方打來,顏千夏頭皮一炸,連忙往炕下一翻,幾聲悶響,鏢打進了牆內,支支深深沒入牆中。
“顏殊月,你敢暗算我!”顏千夏跳起來,也不客氣地拽下了腰上的小香袋,扯開來,用力往對面丟去,顏殊月連忙屏住了呼吸,揮袖擊落香袋,一陣香霧散開之後,顏千夏指着她說道:
“我的厲害你是知道的,這是我最新研製出的紅粉毒,香入骨髓,你沒有任何感覺,可是隻要你稍加走動,這毒就迅速鑽進你的心臟,一點一點地讓你的心臟麻痹,讓你像一根樹一樣僵化,活生生地看着自己死掉。你如果想活命,就乖乖着着別動,看我的心情,要不要你活着。”
“本宮不信!”顏殊月忿然大叫一聲,大步往前走了好幾步。
顏千夏只冷冷地看着她,清脆地給她數着數:“一、二、三……你有沒有感覺到心臟開始加速,麻痹的感覺從你的皮膚開始滲進……”
顏殊月停下了腳步,大口地喘着氣,怨恨地看着她,顏千夏說中了,這種麻痹的感覺從她的皮膚一直往裡鑽,像螞蟻輕輕夾着她的骨肉,不痛,只麻。
“賤婢,給我解藥。”她指着顏千夏,憤怒地大吼。
“本宮不是賤婢,所以本宮沒有解藥,你去找賤婢要解藥,本宮睡會兒,你好好站着別動,最好也不要大聲說話,否則變成枯樹的速度會更快。”顏千夏咧開了嘴,衝她甜甜一笑,然後果然又躺到了榻上,想了想,索性把面具給取了,不裝了,她就是這張臉,她就是毒藥的祖宗,誰再敢讓她下跪,她就毒藥伺侯!
至於剛剛那包香粉麼,真的只是香粉,死顏殊月,就讓你嚇死得了,讓你給我的慕容烈吃那麼古怪的藥,我讓你當皇后,我讓你殺小皇子!
牛角號聲沒了,又響起了牛皮鼓聲,可能是真的要小皇子送出皇宮了。顏千夏長嘆一聲,向上天祈禱:皇子,來世一定要託生個好人家!千萬千萬,不要生在帝王家!
天牢死寂,這裡由慕容烈的暗衛隊守衛,無慕容烈的令牌,任何人不得靠近。
此時這天牢中只有顏千夏和顏殊月二人,靜若無人之地。
悉悉索索的聲響過去,牢門打開了,順福帶着暗衛走了進來,左右看了看,對着顏殊月說道:“皇后娘娘,皇上有話要問你,請跟奴才走一趟吧。”
“本宮不能去,顏千夏那個毒婦給本宮下了毒藥,小皇子一定也是她殺的!”顏殊月一指對面,又是一臉委屈的模樣。
“你就去吧,死不了,你這麼蠢,怎麼害小皇子的?”顏千夏眼皮子也不擡一下,懶懶地說道。
“你……”顏殊月再度大怒,可礙於順福公公在,卻只能用錦帕掩了脣,快步從牢裡走出來。
“娘娘,皇上要送小皇子去皇陵,您忍一個晚上即可。”順福又走過來,對顏千夏小聲說道。“他沒事吧,是不是很傷心。”顏千夏這才坐起來,走到欄杆旁邊輕聲問他。
順福搖搖頭,又點點頭,這才長嘆了一聲,抹了抹眼睛,“皇上確實很傷心,畢竟是皇上的長子。”
“他怪我了?”顏千夏又問。
“不是,和娘娘您無關,奴才先去辦事,您先歇着。”順福搖搖頭,快步走了出去。
大牢裡陰冷冷的,只剩下顏千夏一個人呆着了,她坐回炕上,怔怔地看着小木桌上的燈盞,想像着慕容烈的樣子,他一定眼睛紅紅的,臉色鐵青難看……
一陣風吹來,油燈滅了,無窗無光,眼前暗黑無邊,陰涼的空氣撫在皮膚上,就像一雙冰涼大手在身子上游走,經過的地方都起了雞皮疙瘩。
顏千夏有些害怕起來,縮到了榻的最裡面,手裡抓了兩把稻草,瞪大了眼睛,警惕地看着前方。切莫出現妖魔鬼怪,或者殺手刺客,她身無長物,不會武功,她纔是那朵嬌滴滴的脆弱的小花,她還想和小晴晴團聚的!
心跳正快時,只聽到有微弱的聲音響起,像是鐵刃在地上拖動,又像是老鼠啃咬柱子的聲音。顏千夏屏住了呼吸,在心裡安慰着自己,這天牢牢不可破,蒼蠅都飛不進來,最多是風颳在牆外的聲音罷了……
正在想時,眼前突然亮起了豆大的亮光,她擡頭看,只見兩個黑衣人蒙面人舉着火摺子盯着她看着——這、這——這和鬼有什麼區別?他們到底怎麼進來的?
她正要大喊時,黑衣人大步上前來,捂住了她的嘴,制住了她的穴道,抱着她就往外走。
微弱的光照在長長的通道上,往前看,通往牢門的臺階上還站着幾個同樣裝束的蒙面人,手裡拿着刀劍,劍上的明顯就是鮮血!
慕容烈你這個沒用的傢伙哦,天牢都被人給弄開了,老婆要被搶走了……她心裡哀嚎,一定是池映梓那傢伙,要把她搶回去!
七名黑衣人,一名把她背在背上,用披風捆住,六名護在周圍,匆匆出了大牢之門,跨過暗衛的屍體往前方奔去。
牛皮鼓聲還在響,炮仗又點起來了。
迎面又有侍衛衝來,六名黑衣人迎上前去,二話不說就開打,刀光劍影的,看得顏千夏心驚肉跳,揹她的黑衣人不戀戰,一躍而起,落在房檐之上,大步往前躍去……
他很熟悉皇宮地形,所以很快就甩掉了追兵,落到了宮牆之外,外面有馬在守候,他揹着顏千夏上了馬,馬鞭一揮,騎着馬就往夜風深處疾奔而去。
顏千夏沒把顏殊月弄成木頭,自己先變成了木頭,沒救出小晴晴,自己也被擄走了,她心裡又急又恨又悔,可又沒辦法,在這個以暴爲王的地方,沒武功的人就活該被捉來揍去!
風在耳畔呼嘯,她被顛得七葷八素的,他也並不出城,只往城中僻靜角落跑,穿進一條暗色小巷子,東拐西彎好幾圈之後,停到了一間小院子的前面。
輕輕叩了四聲門,裡面立刻有人打開門栓,放二人進去。屋中無燈,只院中一盞暗黃|色的燈籠靜懸着,月色灑在院子的泥土地上,像淡色河水在流淌,空氣裡飄浮着花香,雖淡,卻入骨地甜美。
蒙面人把顏千夏放下來,摘下了面巾,緩緩轉身,顏千夏的眼睛猛地瞪大……
居然、居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