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尚清沉默半晌,終於開口道:“沈媽,你猜得不錯,我與暖暖的確並不曾……”他停了一會兒才繼續道:“是我想了想,始終覺得此事不妥。暖暖年有十七八,這個年齡大部分的女子都已爲人妻母,她那時雖是姑娘家的打扮,但十之**也是訂了親的,我倉促納她爲妾,他日她夫家找來,我豈不是百口莫辯?我乃科舉出身,又爲一方父母官,若是以欺男霸女之罪被告上公堂,那我此生便再也無望了。”
“可是……”沈媽覺得他說的有些道理,心裡卻又總覺得不對,好不容易纔想了理由駁斥道:“可是現在這喜事也辦了,納妾的名聲也傳出去了,就是……就是大人不碰她,那她也是大人的妾了呀!再說了,一般的姑娘到這年齡的確是都嫁了、都訂親了,可這暖暖她也不是一般的姑娘呀,我敢打八分包票,她多半是沒嫁也沒訂親,退一萬步講,就真是訂了親,她走失這麼久,那和她訂親的人家也該退婚了吧,就是不退,知道她和大人在一起也該退了。到時候大人給些錢財人家,賠賠禮,解釋解釋原因不就成了,何必像現在這樣……”
“就真是如此,那等以後找到再說吧。”薛尚清打斷她,似乎是鐵了心不願與沐一起。
沈媽無可奈何,卻仍不願放棄:“大人啊,反正名聲都在外面了,鐵板釘釘的事,我們說大人你沒碰過她那是誰也不相信的事啊,既然這樣,又何必還……大人年紀也不了,總得有個一男半女了吧!”
“公道自在人心,我自己心裡無愧就行了。”薛尚清沉靜道,“另外,我既不與她同牀,那便也不用住一間房了,以後我就在正房就寢。”
“這……這怎麼……”
“沈媽,我還有事要做,您就出去忙自己吧。”薛尚清下了逐客令。
出了正房門的沈媽卻是怎麼想也想不通:這辦了喜酒,納了妾,再同不同房有什麼區別?總是都納進門了,爲什麼就不能真的成事呢?而且大人的態度變得也太快了,昨天還喜氣洋洋,大男人一個因爲入新房彆彆扭扭的,今天就冷冷淡淡好像換了個人似的,難道是遇到什麼不順心的事了?
正奇怪着,一眼就瞥到西廂房薛尚淑的房裡,沐正探出頭往這邊看,碰到她的目光,愣了愣,之後才略有尷尬地縮了回去。
她是看自己和大人說話說這麼久,心裡奇怪吧?興許也猜得到是說與她相關的事。沈媽這樣想着,再也憋不住心裡的衝動,索性一拐,拐進了西廂房。
沈媽年輕時,在田家二小姐身邊侍候,二小姐見她心細聰明,在出嫁時便將她一起帶到了夫家薛家。幾年之後成了薛夫人的二小姐作主,將她配給了外面的男人,沒想到那男人開始還不錯,後來竟學會了賭博,賭博之後本性全露,又賭,又偷,又打人,最後竟準備賣掉妻子。沈媽事先便覺察到,之後在丈夫帶她出去交易的路上使計逃走,緊接着一個人跑回薛家,在薛夫人的幫助下與丈夫斷絕了關係,從此就安心做上了薛夫人身邊的下人。
尚沉口沈爲。沈媽這一輩子也算經了些事,並不是個愚笨的人,此時在決定進廂房時她心中就有了計較,進了門,便看着沐,態度嚴肅又疑惑地問:“我說暖暖呀,之前我和你讓你跟了大人,你不是親口答應的嗎,怎麼現在又……這樣,不太好吧……”
因爲只是懷疑,只是試探,她說得很含糊,但聽在沐心裡,卻一下子覺得沈媽是完全知道了。沐一聽就微微低下了頭,小聲道:“大人都和你說了?”
沈媽心裡已經肯定了大半,肯定道:“我去逼着問,他怎麼能不說?大人又不是什麼會說謊的人,你是知道的,再說他和小姐是我看着長大的,我什麼看不出來!”
沐仍然低着頭,“我之前答應,是因爲好像除了答應,就沒別的辦法了,大人救了我,幫了我,我當然不想反而害他的,我自己嘛,我只認識你們,也不想被趕到別處去,所以……所以就只能答應了。可是,可是我是真的不想就這樣嫁人啊,感覺糊里糊塗的,所以我就和大人說,我就假裝嫁給他,但是不真做他的妾,然後等我想起來,找我家裡拿錢還給他。另外,再買個妾室給他也行……這個,這個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辦法了。”
她這話一說出來,沈媽與薛尚淑雙又瞪大雙眼。沈媽雖然早有猜疑問題不在薛尚清身上,而在沐身上,可是親耳聽到這話,還是不免吃驚。
“假裝……”薛尚淑萬般訝異道:“這怎麼能假裝?”
沈媽腦子轉得快了,立刻就問:“昨天是你和大人說了之後,大人就在那小牀上睡了一夜吧?而且,你要去東廂房住,也是看着那邊多了一張牀?你是一早就打好了主意要騙着我們說嫁給大人,然後又不和大人同牀?”
沐已經聽出了沈媽話裡極其不高興的意思,想解釋一下,卻又不知道怎麼解釋,因爲事實就是如此。她之前原本想得挺簡單的,可現在被沈媽說出來,又覺得好像自己很不厚道一樣。
沈媽半晌無言,薛尚淑輕聲道:“暖暖姐,所以……你從來沒想過要真的嫁給我哥哥?”
“我說了……我不要他負什麼責。”沐想了想,立刻道:“對了,就像你,你要是不小心被鄭家的大公子看了一下,你願意嫁給他嗎?當然是不願意了!”13acv。
薛尚清不再說話。鄭家,鄭家的大公子……沒想到在暖暖的心裡,他們家就像她心裡的鄭家一樣,她哥哥就像那鄭家的大公子一樣……自己對鄭家,對鄭家大公子,當然是惟恐避之不及的,甚至是厭惡的,沒想到暖暖竟然這麼想他們家。她還以爲她喜歡哥哥,喜歡沈媽,喜歡自己這個小姑子呢,沒想到……恐怕要不是實在沒地方去,她也不願待在他們家吧。她一直說找到家人了就還哥哥錢,原來在她心裡,她只是欠他們家錢而已。
“呵……”沈媽突然笑了兩聲,卻笑得很不自然,“反正,這事你和大人都說好了,他也同意了,也不關我這下人婆子什麼事。反正,大人人好,心善,怎麼對付他,你只怕是摸得清清楚楚。”說完這一句,沈媽便往門外走去,一會兒又回頭道:“還有,大人說了,從今晚開始他就不去東廂了,就在自個兒房裡睡着,你這下也安心了。”說完,頭也不回地進了廚房。
沐知道沈媽是真的不高興了,又看薛尚淑,纔要說話,只見她已經進房裡裡側去坐到了牀上,低頭做起自己的繡活來。沐在原地站了片刻,朝她走近道:“尚淑,我不是有意要騙你的,只是這種事……我之前覺得,就我和你哥哥知道就好……”
“這沒什麼,其實想想,這也不關我的事,哥哥答應了,不就好了。只是……”她擡起頭,似自語一般喃喃道:“哥哥真是這世上最好的人了。”
除夕漸漸臨近,官員們也都陸續休假,薛尚清這個杜陵縣令也是最後幾天進衙門了,而最後幾天因爲各種事務都忙完,倒是格外清閒。
屋外夜深人靜,已是睡覺時間,他也沒別的事可忙,卻因爲長常晚睡而習慣性地沒有倦意,只是坐在書桌旁,隨手拿着書翻着。好一會兒,直到桌上燈芯發出“噼啪”響驚住他時,他才發覺自己半個時辰的時間,竟然只把書翻了兩頁,而那兩頁裡寫了什麼內容,現在想起來他也一無所知。
最近兩日,他多半如此,手上忙着事,心卻完全不在事上。似乎自前兩天辦的那次納妾喜酒後,他的心就再平靜不下來了,他知道,這與她有關。
看着跳動的燭光,他突然想,可不可以把和孔家的婚事挪到正月或者二月呢?那樣他索性就休假了回荊州老家,一來省親,二來成婚,等再回杜陵縣時,一切都好了吧,他再不會因爲她而心思雜亂了,從此可以安心忙於公務。
爲什麼前幾天,他還不太願意提及與孔家的婚事,而到現在,他卻又這麼着急希望快點了?而這着急裡,竟沒有一點孔家小姐的原因,僅僅是因爲,他突然想快點成親,突然想將心思全部放在自己的妻子身上,或者說……他以爲成親後,他心裡就可以和往日一樣平靜了,那些,還沒有從路邊坡上救起她的往日。
耳邊似乎傳來什麼聲音,他愣了半晌,才驚覺那是敲門聲。
這麼晚,誰會敲他的門?尚淑不會,是沈媽?薛尚清起身去開門,沒想到外面站着一襲睡前模樣的沐。
她身上穿着身桃紅色繡了梅花紋的小襖,桃紅色的褲子,那是因爲趕製不及而新買的成衣,衣服不是什麼十分精緻華麗的衣服,甚至因爲去的時間晚,衣鋪裡只剩些無人問津的貨色了纔好不容易挑的這件,但這樣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卻仍然不失光彩,她站在夜中,屋裡的燈光微微鋪灑在她身上,形成一層朦朧的黃色,風拂動她及腰的長髮,那一身紅看上去就像是春夜裡的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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