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Chapter 31

池妄成天都是沒個正經的樣子, 臉上總是掛着漫不經心的笑,總給人一種脾氣還不錯的錯覺。

突然表情冷下來,話再一少, 看上去就不太好惹。

好像也不是什麼過分的要求, 只是叫一聲而已。

蘇斂垂眼, 內心掙扎了一會兒, 還是叫出了口。

那一聲“池哥”一出, 拿煙的手瞬間頓住,池妄有些驚訝地側過頭看向屏幕那邊。

原本白皙的臉頰染上了一點很淡的粉,看上去好像是在害羞。

叫得很輕, 少年清澈的聲音變得幾乎微不可聞,尾音含糊地混着話吞了下去。

像一根很細的羽毛掃過心上, 酥酥麻麻的。

平時那些兄弟叫“妄爺”居多, 但叫哥的也不是沒有, 沒有哪一聲有這麼強的殺傷力。

前後總共聽過三次,都不是刻意撒嬌, 只是比平時的聲音更低,撓得人心癢,滿心的煩躁瞬間煙消雲散。

如果蘇斂是在耳邊再叫一次,大概會渾身僵硬,動彈不得。

腦補了下場景, 池妄把煙盒放在手裡把玩, 低頭笑自己過於年輕, 沒見過世面。

但到底還是有了點兒期盼, 話音一轉, 又緩緩開口:“我剛不應該那麼說。”

聽出弦外之音,熱意躥上耳根, 蘇斂輕咳了一聲:“只有這一次,看在你今天用功讀書的份上。”

其實他叫完的下一秒就後悔了,往事層層疊疊像是浪花一樣翻涌上來,讓他情不自禁想起很多曾經在一起的場景。

“池哥”這個名字是特別又獨一無二的,應該是那個人的專有物,隨着葬禮就一起埋葬在了過去。

只是剛纔,隔着視頻看到池妄面露失落的樣子,好像只是簡單的要求都不肯答應,顯得自己過於吝嗇。

說來說去,到底還是不忍心。

算了,僅此一次,蘇斂心想。

池妄撐着下巴看人,若有所思道:“要是明天我也好好學習,還會有嗎?”

頭一回突然對學習提了點兒興致,果真看書需要外力。

蘇斂擡眼瞪他,無語道:“你還上癮了,什麼毛病,就這麼喜歡當人的哥?”

對面沉默了一會兒,又坦然說:“不知道爲什麼,就覺得挺開心。”

蘇斂抿緊了脣,不知道該怎麼搭腔,於是沉默。

書也看了,哥也叫了,好像沒什麼繼續通視頻的必要,但池妄不太想掛。

於是轉着書房的轉椅沒話找話:“你今天說不舒服,是哪兒不舒服?”

“心臟疼。”蘇斂擡手按壓住胸口,感受均勻的頻率,現在倒是跳動得很是正常。

池妄收起玩鬧的表情,擰起了眉:“我還以爲你就是沒睡好,心臟可不是小事兒。”

“現在沒事……”話音未落,視頻已經被對面乾脆利落的掛斷。

蘇斂盯着房間裡的燈看了一會兒,感覺燈泡明明壞了倆,卻無端地有些刺眼,有些眩暈。

他是醫生,能夠敏銳地察覺到每次跳躍時間的時候,自己的身體都會有着或大或小的反應。

心悸或者抵抗力減弱,對於身體來說都不是什麼好現象。

也許,不應該這麼依賴回溯,常常用它。

大概除了時間限制,次數也該有控制,就是不知道上限在哪裡,蘇斂心想。

指尖扣上那塊表,一切的際遇都是從這個指針開始,就挺奇妙的。

明明一個多月前,他還坐在池妄的墓碑前,不知去向何處。現在好像生活又重新回到了正軌,讓他無暇再想太多過往。

也許對自己來說,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精神解脫。

胡亂想了一會兒,蘇斂隨手抽了本資料,一邊轉着筆一邊埋頭刷題。

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門口傳來幾聲敲門的聲音。

“爸,你忘帶鑰匙了?”蘇斂起身,踩着拖鞋慢吞吞走到門口拉開門,看到來人,微微愣住,“你怎麼來了?”

池妄看着像是跑了大一截路,氣還沒勻,說話帶着喘:“帶你去醫院檢查。”

“你從家裡過來?”

“嗯,打車。”

蘇斂哭笑不得,心說自己就是醫生,沒什麼大事。

但人從城市另一端大晚上跑過來,攥着手腕就往外拖,攔都攔不住。

“你讓我換雙鞋,披件外套。”蘇斂無奈,指尖擡上去扯了扯人的袖口。

池妄哦了一聲,一顆心還沒完全放回原地,雙手環抱着,用眼神無聲地催促。

今晚月色清明,四周散發着一股殘存的桂花香味兒。兩人並肩順着長長的巷子走,蘇斂步伐很慢,又被人拽着被迫加快步伐。

走出昏暗的小巷,招手打了輛車,再次前往醫院。

一路上,池妄不放心似的盯着人看,手掌在胸口懸空,察覺不大合適又收回:“什麼時候開始疼的?”

蘇斂收攏外套,低聲說:“就早上那幾秒鐘。”

“嗯,檢查一下比較放心。”池妄前傾着靠向司機,催促道,“麻煩加加速,有人心臟病要犯了。”

司機一聽,一腳油門踩下去,差點兒原地起飛。

這人總是小題大做,無端誇張。

蘇斂側頭看向窗外,玻璃上倒映着池妄擔憂的神情,躲都躲不掉。指尖碰上昏暗的玻璃,隔空勾勒出英俊的輪廓,那一瞬間好像又回到了未來。

最開始在醫學院讀書的時候,大家都說他高冷,後面慢慢地竟然有些隨和了起來,偶爾還能開上兩句玩笑。

蘇斂知道,是那個池妄改變了他很多。

再次穿越回來後,他又重新撿起那副武裝,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生人勿近。

但現在的池妄性格截然不同,仍然有着這樣的本事,能一點一點把人的冷漠瓦解。

蘇斂側頭,視線落在他脖頸上的紅繩,淡淡問:“你大晚上跑出來,不累麼?”

池妄掃了他一眼,覺得這話問得很是奇怪:“要是擼串我肯定不出來,你一個人在家,出事怎麼辦?”

他說得很是自然,言語之間的關心掩藏不住像是本就該如此。蘇斂想,到底是熱心腸一個。

當初對待初次見面的陌生人都能說出那樣的話,現在對待朝夕相處的朋友,倒也不難理解。

車停在醫院門口,池妄把人安置在座椅上,掛號繳費,一連串勾了好些檢查事項,生怕有遺漏。

蘇斂被推着肩膀進出大大小小的診斷室,排片,驗血,能查得查了個徹底。

一通檢查下來,感覺渾身都沒了力氣。

還是那排等結果的座椅,上回是池妄受傷全身檢查,這回是自己,大概是風水輪流轉。

蘇斂突然覺得此情此景挺逗,盯着電子屏上滾動的名字,微微揚起嘴角。

“你笑什麼?抽血抽傻了?”池妄用膝蓋碰了碰他,不知道從哪個口袋摸出來一顆糖,往手心裡塞,“吃一顆,怕低血糖。”

蘇斂:“你還隨手帶?”

池妄:“嗯,怕你需要,出門前抓了一把。”

蘇斂接過來撕開,含在嘴裡:“我就是覺得我們倆三天兩頭往醫院跑,要是辦張卡還能打折。”

“打你大爺的折。”池妄微微擡眸,表情嚴肅,壓根兒沒心情跟他玩笑。

他時不時地看向窗口的方向,生怕錯過拍片結果。

這人正經起來,還挺像樣,蘇斂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收回視線。

“蘇斂,是哪位?”那邊有人叫到名字,“拍片結果出來了。”

池妄攥着人的手腕起身,拿到結果,仔細看了報告上的診斷。倒是說沒什麼問題,他不放心,又重新找了醫生。

“心臟很是健康,健壯如牛。”醫生指着片子說,“如果感覺不舒服,大概是熬夜或者疲勞所致,多休息就行。”

池妄鬆了一口氣,微微頷首:“謝謝醫生,辛苦。”

“不過,個子這麼高才一百二十來斤,體重偏輕,多注意營養。”醫生絮絮叨叨說完,又瞥了他一眼,“你是他哥?看你急的,兄弟感情真好。”

池妄想笑不敢笑,微微勾了勾脣角:“算是吧。”

既然剛叫了池哥,當蘇斂的哥哥好像也沒什麼毛病。

“誰是我哥?”出了醫院,蘇斂面色冷漠插兜,還在對於這個空降的稱呼耿耿於懷。

池妄笑着跟過去,擠進後座:“我。”

“臭不要臉。”

“謝謝誇獎。”

兩人互相盯着看了幾秒,蘇斂冷哼着挪開視線。

他低頭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瞬間變了臉色:“完了,我爸差不多應該回家,我還沒跟他解釋那牀。”

剛安上新名分的某人表情很是得瑟:“你就說你哥送的。”

蘇斂:“………”

怎麼老覺得這人拐彎抹角就想當他爸兒子。

車停在巷子口,避免蘇華生再次過度聯想,蘇斂把下了車池妄又塞回了出租車:“路上小心,到家說一聲。”

“嗯,明天見。”池妄趴在車窗上揮了揮手,好像補課成了一種習慣的約定。

蘇斂拎着檢查結果慢吞吞進了家門,蘇華生正站在臥室門口,對着那張牀發愣。

扭頭看向進屋的人,他表情疑惑:“你從哪兒搞來這麼大一張牀?”

蘇斂隨口亂扯:“我運氣好,網上抽獎送的。”

“抽獎?這獎品看起來挺貴。”蘇華生盯着質地良好的牀架,好半天才出聲,“怪我,以前也沒給你買張好牀。”

蘇斂搖頭,把外套扔在沙發上:“無所謂,我不太在意。”

他倒也沒說假話,確實對於這種物質的東西沒太多追求。

有個躺着睡覺的地方就成,沒那麼多講究。

蘇華生也沒再多問,徑直進了浴室洗澡。蘇斂打開櫃門,對着櫃子裡那牀大紅花被,微微鬆了口氣。

心想,這事總算是風平浪靜翻了篇兒,不算白折騰。

-

假期一晃而過,蘇斂拎着池妄和顧安久連着複習整整五天,兩人苦不堪言。

周天返校,第二天就是大家惶恐不安的月考,整個校園都瀰漫着一股頹喪,連蟬鳴都消失得乾乾淨淨,只剩下外面樹葉一樹的金黃。

下了晚自習,顧安久剛往房間快速一遛,後脖頸就被人抓住,完美展示一隻作案失敗準備逃竄的法鬥。

蘇斂淡淡開口:“明天考試,今晚再突擊一把。”

小胖子五官都擠在了一起,像只窩瓜:“斂哥,您菩薩心腸饒了我,就我這樣的,佛祖都管不了。”

“佛教的確管不了,但道教能。”蘇斂掀起眼眸,淡淡開口。

“哦?還有這種說法?斂哥來來來,坐坐坐....”

顧安久瞬間提起興趣,眉開眼笑,準備聽聽玄學大佬的指點。

沒轍,考前誰還不是個虔誠的信徒?

“我的意思是……”蘇斂故意壓得了嗓音,顧安久耳朵頓時豎得像天線,法不傳二人的道理他還是懂那麼幾分。

“佛祖管不了,老子能管。”冷漠的聲音突然加重,嚇得顧法鬥一屁股從椅子上嚇得坐在了地上。

“老實看書。”一手把顧安久塞進了404,蘇斂往403裡探了半個身子,看向林衍和宋嘉詞,“複習,一起嗎?”

“可、可以。”宋嘉詞拎着小書包,推着林衍往對門走。

池妄剛上完廁所出來,看着這齊齊整整坐了一排的人頭,很是感慨:“小蘇老師,你這是要手把手送我們上清北啊。”

“小蘇老師是要送我們上西天。”顧安久耷拉着腦袋,有氣無力地吐槽了一句。

眼前都是密密麻麻的文字,蟲爬似的,看着就困,簡直十八層地獄似的渡劫。

“少廢話,坐下。”蘇斂朝着旁邊的凳子擡了擡下巴,“最後一分鐘也別浪費。”

池妄靠着沙發後椅,垂眼笑道:“就這幾小時,能幹個什麼?”

相當記恨的小蘇老師緩慢出聲:“上次摸底考,你們說什麼來着。一晚上突擊,背背書多拿兩分也好。今晚就來背書,古詩詞文言文,英語範文,生物和化學,都有。”

一字一頓,話裡話外,全是秋後算賬的殺氣。

這話聽得幾人後背起了一層白毛汗,冤有頭債有主,冷酷無情的魔王降臨404。

想到上個月逼迫人家半夜背完三十幾篇範文的場景,沒人敢多說一句。

現在回想起來當初忽略的細節。

要是一晚上能背完三十多篇範文,還需要坐在這裡熬夜學習?扯淡。

不過,宋嘉詞成績拔尖,也被迫加入了殘害陣營。

那沒事了,學渣們崩潰的心態再度平衡。

“一小時後先抽古詩詞。”蘇斂面無表情下達指標,自個兒倒是悠哉悠哉躺上了小沙發。

房間沒安靜幾分鐘,顧安久一掌拍在課本上,仰天長嘆:“我這豬腦子,真的是記不住,有沒有什麼別的辦法。”

“記憶麪包瞭解一下。”池妄笑着把書翻頁,“不好意思,本人進度已經第二篇。”

顧安久諂媚道:“畢竟你考七十九,是最後一考場的榮耀,了不起。”

池妄輕笑:“那是。”

也不知道都沒及格到底有什麼可得瑟。

顧安久眼巴巴看着蘇斂,求助道:“斂哥,有沒那種簡單點兒,能快速上分的急速辦法。那什麼,說我是豬腦子都是在侮辱豬。我現在又困又笨,根本背不下來。”

想了一會兒,蘇斂微微點頭:“你對自己定位挺準確,那我就真心告訴你一種方法。”

“您請說。”顧安久眼前一亮,雙手合十,“是不是跪在地上磕三個響頭拜文昌帝?”

考前拜神,絕對是必不可少的一項嚴肅儀式,倒數第十也得沾一沾神佛的光。

“你還挺懂。”蘇斂打開播放器,慢吞吞走到人跟前,放在耳朵邊上點擊播放。

顧安久聽着前奏,嘟囔說:“有點兒耳熟……..”

“好運來祝你好運來”

“好運帶來了喜和愛”

霎時間,一聲抑揚頓挫的《好運來》響徹全場,經久不息。

在場幾人面面相覷,對於這一首靈魂讚歌不敢發表任何意見。

顧安久覺得自己耳朵快聾,靈魂昇天:“小蘇老師,算你狠。關了吧,我背。”

“你看,現在至少解決了困的問題。”蘇斂重新坐回沙發補了一句:“時間已經過去十五分鐘。”

大佬在前,其餘人不敢放肆,只能埋頭臨時抱佛腳。

一小時後,挨個抽背,池妄背了個七成,也算是盡力。

至於顧安久,說三成都是爲了湊數,慘不忍睹。

“斂哥,這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你看看,哪怕是妄爺也沒有背全。”顧安久帶着痛苦面具,怒斥蘇斂佈置任務假大空。

蘇斂嗯了一聲:“要是真的沒人能背下來一篇,那就放你們睡覺。”

“還有這種好事,那我喜聞樂見。”顧安久瞬間活了過來,“在場的,我敢打賭…….”

話音未落,蘇斂擡了擡下巴:“小猴子,來。”

“萬里悲秋常作客....”

“百...百年多病....獨登臺”

“舞榭歌臺...”

wωω✿ ttKan✿ ¢O “風流…總...總被雨打風吹去...”

顧安久目瞪狗呆,心說你拎一個成績前五十的尖子生,這他媽就是作弊。

“夠了嗎?”蘇斂嘴角微揚,看着顧安久問道:“服不服。”

“服…服氣。”顧安久感覺喪失了生活的動力,操,又被聰明人鑽了空子。

輪到林衍,宋嘉詞在旁邊結結巴巴小聲提醒。

面對小朋友,蘇斂放輕語氣,無奈出聲:“你能幫他考試嗎?”

“不、不是,他這已經是盡力的結、結果了。”宋嘉詞幫人辯解道。

腦袋被大手胡亂揉了一把,林衍笑道:“確實。”

明明是在考前急抓如此嚴肅神聖的大事,總覺得這個房間裡四處都散發着一股戀愛的酸臭味。

顧安久看了一眼背書二人組,又看了一眼靠在沙發邊上盯着人不放的池妄,內心深處突然涌起一種無法言喻的孤獨。

天大地大,怎麼就沒人來寵愛寵愛他呢。

好不容易語文卡頓結束,下一科,死亡英語範文背誦。

時間已經緩慢劃過十二點,池妄支着長腿轉過去看人,低聲說:“你不睡覺?明天還要考試,起得來麼?”

“你倒是提醒我,我先去睡倆小時,然後起來抽背。”蘇斂站起來,伸展四肢,左右活動了一下發酸的脖頸。

池妄無語:“…….那我們就不配睡覺,畜生也沒這麼拼吧?”

蘇斂表情雲淡風輕:“你不是常年熬夜?兩點算什麼。”

這話確實無力反駁,但玩樂到兩點和學習到半夜是一個概念麼?

顯然不是,快樂的時間過得飛快,痛苦的時光度日如年。

“我復、複習完了,那、我也睡。”宋嘉詞起身,露出天真無害的笑,“你們加油。”

倆學霸都去了隔壁休息,404留下繼續跟英語鬥爭悲痛欲絕三人組。

假期被折磨了六天,後面一聲“池哥”沒叫,池妄本來就煩得不行,這會兒盯着這堆書就來氣。

人前腳一走,就變得放肆。

他彈開煙盒,隨手往嘴上叼了根菸,擡手點上:“六天沒抽,憋得心慌。”

煙霧散開,顧安久表情震驚:“我操,你這幾天真一根沒碰?”

池妄含糊地嗯了一聲:“蘇斂那鼻子特尖,一湊近就能聞出味兒。”

林衍提醒:“那你現在抽,不怕一會兒被揍?”

“背書太煩躁,揍就揍吧,我就抽小半根。”霸氣之中帶着些許妥協,到底還是慫。

林衍笑說:“出息。”

猩紅的煙忽明忽暗,池妄吐了口霧,低聲吐槽道:“你們說自從他轉學過來,老子早睡早起好好學習不說,做早□□也認,抽菸喝酒網吧,樣樣都管,他家也不住太平洋啊。”

他是真不明白蘇斂到底是在胡亂發善心,還是藉此機會報復社會,又或者,單純的喜歡以折磨別人爲快樂。

二人組對視一眼,十來年的默契,瞬間瞭然。

顧安久一語戳破:“既然你明明不喜歡被管,那爲什麼不反抗?”

池妄被噎了一下,一時間找不到理由反駁,手一抖,菸灰落了一地。

爲什麼不反抗?倒也真是奇怪,以前也沒細想這件事兒。

顧安久翹起二郎腿,慢悠悠細數說:“你說你以前,不到三點不睡覺,現在倒好,每天七點準時起牀,公園遛鳥大爺都沒你準時。”

池妄:“…….啊,確實。”

這不是都怪那破喇叭。

林衍立刻補充:“就拿學習來說吧,你還記得以前不屑的口吻嗎?學習,只會影響我賺錢的速度,現在呢?”

邊說着,邊敲了敲面前攤開的一順溜英文資料,證據在前,很是打臉。

擡手吸了口煙,池妄再度沉默,這…..應該是借補課費扶貧。

無關背書,兩人來了勁,像是說上了癮,你一言我一語的激情開麥。

“你三中小霸王,誰管得了你,你又肯被誰管?”

“還不讓抽菸,換做以前的你,估計眼皮一擡,直接忽略。”

“網吧是你的心血,他讓你少去,你還真就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還有那奇奇怪怪的養生糊,你哪回不是皺着眉頭一口乾了?”

……..

好的,破綻太多,沒有理由,無法解釋。

“所以,他給我下蠱了?”聽完數落,池妄彈了彈菸灰,緩慢得出了這樣一個結論。

顧安久一臉無奈,揉搓着胖臉:“情蠱吧,無藥可救。”

池妄單手撐着下巴,整張臉上寫滿了茫然:“什麼玩意兒?”

對於這位情史爲零的鋼鐵直男,林衍無語戳破真相:“你喜歡他,很難理解嗎?”

池妄:“?”

他反問:“喜歡誰?”

顧安久拉長聲音重複:“你——喜——歡——蘇——斂。”

五個字落入耳朵,明明都是漢語,怎麼感覺聽不大懂。

菸灰已經蓄了一半兒,池妄一動不動,好像從來沒想過這種可能。

是談戀愛的那種喜歡嗎?聽起來很是荒唐。

“講真的,我一開始就覺得你不對勁兒。”顧安久碰了碰他的肩膀,“認識這麼多年,這點兒我還是能看出來的。”

池妄咬住菸頭,遲疑道:“不是,我們倆都是男的,你們之前開玩笑也就算了,這會兒就我們兄弟幾個,沒必要。”

“那你自己想想,不是這個原因,還能是什麼?難不成你抖M?”顧安久搖了搖頭,一臉“朽木不可雕也”的痛心疾首。

池妄卡頓了好幾秒,微微垂下眼:“你讓我冷靜冷靜。”

他緩緩起身,失神走到小陽臺上,一邊吹風,一邊消化方纔的一大串對話。

指尖夾着煙,擡手抽了兩口,猛然想到蘇斂那張半帶威脅的表情,下意識摁滅在旁邊的菸灰缸裡。

盯着那斷了一半的殘煙,池妄很輕地眨了一下眼。

之前他們說的都是表面可見的,其實還有很多連顧安久和林衍都不知道的事。

比如,怕人缺錢又不肯直接收轉賬,只能被迫補課來扶貧。

比如,聽到蘇斂稍微不舒服,他就着急地想往醫院跑,心裡擔憂得不行。

比如,總是莫名其妙喜歡盯着人看,回回都挪不開眼,那一截腰簡直印象深刻。

比如,看完那篇小作文之後,難以訴說的春夢和身體誠實的反應。

比如,總是時不時想要跟他肢體接觸,卻不嫌棄兩個男的黏糊得慌。

再比如,蘇斂每次叫“池哥”的時候,心臟悸動的那一刻。

從兩人第一次見面開始回想,無數個片段雪花一樣散落過來,好像他下意識的對蘇斂就有一種心疼和保護欲。

很多次的親近和擁抱,體貼和分寸,都是他不曾給予旁人的溫柔。

池妄心裡不想比如下去,越是細想,每一個線索都齊刷刷指引着同一個方向。

蘇斂對於他來說,的確是與衆不同。

他沒談過戀愛,更別說是同性之間的感情,這超出了十幾年來所經歷的所有範疇。

自己平時朋友多,又是老大,習慣了照顧大家,一開始對蘇斂也是同樣的對待。

只是在這過程中,好像那份照顧已經悄無聲息變了味道。

原來這種感覺是喜歡麼。

夜風把頭髮吹得凌亂,卻讓人的心逐漸清醒。

在陽臺上站了半小時,池妄盯着遠方的夜空,發現今晚的月亮格外明亮,好像和那天陪着蘇斂看過的月亮一樣的漂亮。

他低頭自嘲笑了笑,就自己這性格,還能盯着月亮看一晚上,後知後覺想起來,簡直邪門了。

也許,真如他們所說,他是喜歡蘇斂的。

不知道是哪種喜歡,但可以確定的是,他想要蘇斂開心快樂。

甚至不願意在那張無可挑剔的臉上,出現一丁點兒皺眉表情。

想到這裡,池妄心絃微動,現在就想去再看看蘇斂。

他站在夜風裡散掉身上的煙味,轉身進屋,徑直拉開大門。

顧安久在後面嚷嚷:“別衝動!你還沒搞清楚人家的想法,別當禽獸!”

池妄晃了晃手,輕輕推開403的房門,蘇斂正躺在靠窗的牀上睡得正香,呼吸清淺。

在月光之下,整個人籠罩在一種柔和的溫柔裡,很安靜,很好看。

他慢慢走過去,伸手捏住那隻垂落在牀邊骨節修長的手,指尖緩慢收緊,十指相扣。

睡夢之中,蘇斂無意識抓了回來,反手扣住。

池妄倉皇失措,心跳開始劇烈加速,不受控制,幾乎是要跳出嗓子眼。

肌膚上好像起了一層顫慄的電流,順着手臂一路麻痹到大腦和心臟,整個人僵硬在原地。

世界在一瞬間萬籟俱寂,聽不到風聲和樹聲,只能感受到那隻手的溫度和柔軟。

他側身靠在牀邊,微微擡眼,視線落在那張睡顏上,情不自禁想更靠近一些。

夜深露重,兩隻手就在無人知曉的夜裡交纏在一起,很久都沒有鬆開。

池妄不情願放,也不捨得放。

少年還未見風雪,卻先傾了心,動了情。

如果半小時前,他還不太確定自己的情感,那麼現在,他可以相當肯定地告訴自己。

是喜歡的,比任何想象中還要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