懶得耽擱時間,兩人就直接讓師傅開到急診部。上了車墓泠塵才反應過來:只是去打個針,爲什麼斐宸還要陪同?不嫌麻煩麼?
但斐宸這人做事太自然了,好像不管怎麼樣總有他的道理在裡面,於是墓泠塵這個念頭在腦海中轉了一圈就從右耳朵溜出去了。
不管什麼醫院,急診部總是最忙的,雖然能預見到裡面兵荒馬亂的景象,但一進去還是被震了:二十多個人佔了好一段走廊,哭天搶地的堵在那裡,一片聽不清的哀嚎。墓泠塵仔細一看,發現這些人主要是圍着兩個人在忙,一個是年輕婦女,哭得恨不得以頭搶地,另一個是滿頭銀髮的老人,看上去快斷氣了,哭得人事不省。
“哦喲……”這裡是急診部,看這情景想也知道是出突如其來的人間慘劇,周圍人忙忙碌碌,顯得這些人無助地自成了一座孤島。
斐宸自覺主動的去辦掛號之類的手續,辦好了拿着病例和掛號單帶着墓泠塵去門外候診,在兩側的椅子上坐下來之後墓泠塵還在看那羣人。
“怎麼了?”兩人坐在離那些人不遠的地方,斐宸示意了一下。
“母親騎電瓶車孩子坐後面,轉彎的時候掉下來了,後面正好來了一輛車,就碾過去了,”墓泠塵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雖然他一直看着他們:“那大概是小孩的母親和奶奶,是個六歲的小男孩。”
“你認識他們?”斐宸問。
世事無常,墓泠塵也不是多矯情的人,但他的關注確實超過了一般旁觀者,似乎另有淵源的樣子。
“只是想起我媽了,”墓泠塵看着已經完全崩潰沒個人樣的婦女,暗歎了口氣回過頭跟斐宸解釋:“我參加全國賽的時候家裡人沒來現場,在網上看的直播視頻,打完比賽我給送去醫院也被直播了,後來我妹跟我說那天老媽在家哭了半宿,但其實我沒什麼事,只是脫力了,”他很有點憂心忡忡:“希望我的背好的快點吧。”
本來被家裡人知道也最多隻是挨頓罵,他當初訓練的時候受的傷都比這嚴重,但此情此景,搞得墓泠塵覺得自己真是不懂事兒簡直罪過了。
“你們家肯定很幸福吧?”斐宸也看着那些悲痛欲絕的人。
“嗯,是的啊,”墓泠塵提起這個無比坦然:“兒女雙全,家裡人沒什麼大病,沒有麻煩親戚,房子寬敞,有點存款,我跟我妹還都算爭氣。周圍人都羨慕我家呢。”
“是很值得羨慕,”斐宸點點頭,收回視線,說:“我家也被很多人羨慕,因爲有錢和關係網,到哪裡都被重看三分,房產地產都很多。但事實上我家幾乎沒人氣,我只會在公共場合喊‘爸’,私下裡一律喊‘父親’。”
“嗯?沒想到你也會叛逆啊,”墓泠塵對斐宸的看法倒是被刷新了:“怎麼,他對你不好麼?”
“無所謂好不好,他對我來說只有符號一樣的印象。”
“只顧事業不顧家庭那種?”
“差不多。”
“這樣講的話你小時候壓力肯定很大吧。”
“我倒沒覺得,”斐宸翹起一側的脣角笑了下:“家裡一直告訴我,我天生就該優秀,也習慣了。”
“嘖嘖,你這話真拉仇恨,”墓泠塵笑了:“合着你從小到大一直是個男神啊,跟你一個學校的男生都很恨你吧?”
“你現在也跟我一個學校,恨我麼?”
“恨稱不上,不過有段時間是挺討厭你的。”
“我最開始也不喜歡你,莫名其妙把黃子逸打了。”
“呃……好吧這個我認。”
兩個本來都不健談的大男生忽然坐在一起說着這麼感性的話題,多少顯得有點矯情。但此刻他們坐在像是連接生死一樣的急診部,剛經歷了人生大不幸的那一家在不遠處還哭的撕心裂肺,周圍吵吵嚷嚷來來去去每個人都在忙自己的事,兩人坐在這兒反而自成一個清淨的小世界,無端但自然的就聊了起來。
“怎麼了?”坐在桌子前,醫生一邊在他們新買的病歷上寫寫畫畫,一邊問道。
“不小心摔了一跤,好像被根爛釘子紮了,想打針破傷風。”
“衣服脫了我看看……喲,你這是在哪摔得這麼慘?處理得倒還不錯。我看看……嗯,看樣子是被釘子給扎的,去打一針吧,以防萬一。”
墓泠塵又把衣服都穿回去了。
那醫生一邊寫處方單一邊說:“小夥子這肌肉鍛鍊的不錯啊,但不能仗着身體好就不注意,冬天傷口長得慢,要注意透氣,我看你那背這幾天就別見水了,小夥子也不是小姑娘,忍幾天吧。”
“謝謝,”斐宸接過單子去交錢,墓泠塵本來伸手去接的但被他給摁下了。
“那是你什麼人?同學?朋友?小夥子長得很俊嘛,”那醫生還挺健談,衝外面喊:“下一位可以進來了!”
“嗯,我哥們,”墓泠塵應了一句。
開好了單子還要排隊等着打針,斐宸問他想吃什麼要去給他買晚飯。
“得了我去吧,我又不是傷筋動骨了還要你這麼伺候,”墓泠塵有點過意不去。
“你在這等着打針,到你了難道我能替你打?”
“呃……那麻煩你了。”
斐宸走了墓泠塵就摸出手機,在支付寶裡找聯繫人,給斐宸把錢轉過去了。
剛出醫院門的斐宸只覺得手機震了震,拿出來一看發現是支付寶轉賬提醒,他摩挲了一下手機,有點失笑。
人多就慢,墓泠塵把飯吃完了前面還有好幾個,坐在那也很無聊,再看看旁邊斐宸倒是不驕不躁的很安靜:
話說打架出一身汗也沒洗澡,他身上倒是沒汗味兒啊……嗯?
“怎麼了?”斐宸注意到墓泠塵忽然湊了過來。
“你別動,”他在斐宸脖頸上嗅嗅,又在自己身上聞聞,皺眉:“我身上味道跟你不一樣啊,不會用錯了誰的沐浴露了吧?”
斐宸被他的舉動噎了一下:“我噴了點香水,木系的。”
墓泠塵的表情立刻就嫌棄了:“在學校裡你還噴香水?”
“……你跟你朋友都是這麼相處的?”
“錯!大家都是這麼相處的,只是你比較特別。好哥們之間就是這麼坦誠,連褲衩也……好吧這我還真沒跟人分享過,”墓泠塵把自己說的有點懷疑,被他弄
得不自在的斐宸就被晾在一邊了:“分享褲衩聽起來怪怪的哦?”
斐宸蜷曲着手指,默默地垂下眼瞼。
“回見,”下了車墓泠塵衝他揮揮手,轉身就往自己的宿舍樓走。
回到因爲室友都回家就只剩他一個人的套間,斐宸打開燈的時候微愣了一下:
地上躺着一塊檸檬糖,大概是墓泠塵脫穿衣服的時候不小心弄掉的。
洗漱完,斐宸躺到牀上,他隔着包裝紙也能嗅到裡面清甜的檸檬味,熄燈合上眼睛,他放仍自己的思維在黑暗中漂浮:
墓泠塵……跟他在一起的時間好像過得很快又像是過得很慢,明明能想起他臉上每一個表情,但整個畫面就像是泡在了水裡,周圍的一切都扭曲了。
每次想起他的時候都覺得有點失控,但現在沒人打擾,他可以壓抑理智,放任自己失控:
原來墓泠塵在朋友面前就是這樣啊……他在所有朋友面前都是這樣?
輕鬆的,愉悅的,時不時開點小玩笑,還有…
他微微皺起眉:處理傷口的時候,身上沒癒合好的傷痕,那些擦傷和被石頭砸出的淤痕……
斐宸整個人顫抖起來,然後驀然睜眼,在一片黑暗裡緩緩坐起身:
我喜歡他。
處理傷口的時候,背對着自己
我喜歡上他了
斐宸輕笑起來,他剝開那顆檸檬糖放在嘴裡,清甜的香味……當時,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是因爲他的霸道麼?
這不重要,墓泠塵,墓泠塵……
他忽然想起了什麼,拿起手機按亮,搜索視頻。
墓泠塵在全國賽上的視頻,決賽。對手比他更老練,更勝一籌,卻也幾乎被他逼到極限……結束,倒下,混亂,被擡走……
是爲了那個趙子瑜才這麼拼命?
屏幕的冷光照亮他俊美的臉龐以及……線條銳利的眉眼!
半晌,他放下手機,在黑暗中仰頭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從休眠中忽然醒了過來,肌體從未這麼暢快,思維也從未如此清晰:
我喜歡他,我想。
我該做些什麼,有哪些優勢,有哪些阻礙。
他還不知道,他只是把我當做朋友……我該怎麼做?
他靜靜地坐在那裡,抿着脣,如雕塑般優雅有力。
伊斯特·史密斯,美籍華人,他的父親是美國人,母親是華人,混血在他身上表現出了相當美妙的效果:黑髮,墨綠色瞳孔,面部五官立體而細膩,眉眼非常深邃,身材高大修長。當初在武校的時候他比墓泠塵要高一級,但他在整個學校都很有名。一方面是因爲他帥家裡有錢,女生都以能當他女友爲榮——雖然他換女友很勤快。另一方面就是他真的很厲害,他們武校前後八年只出了兩個全國賽前三的,一個是墓泠塵,另一個就是他了,而且還是全國第一,在整個武校裡不管是誰他都當得起一聲“哥”。況且他的性格也很是痛快講義氣,所以他這個“哥”大家也是喊得心甘情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