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海法,你可記得……那些曾經的老友?
——崔斯特·杜堊登·金·阿爾勒
我不得不承認,當一個人被迫長久體味孤獨時,他也就習慣了孤獨,甚至漸漸化爲喜歡。
孤獨,也意味着隱秘,意味着危險的減小。
當一個人面對一羣人時,他的火力強度相比之減弱,而他的存活率相比之卻大大增強。
一個羣體的絕對隱蔽是極爲困難的,而一個個體卻可以很輕鬆做到。
單個狙擊手可以殺人於無形,其中佼佼者,一人阻擋一個團的行軍。
而一羣狙擊手,則意味着無意識的暴露,突如其來的死亡威脅。
一小片被壓倒的草叢並不引人矚目,一大片被壓倒的草叢會讓人意識到極度的不和諧。
不和諧?那就讓它變得和諧。
我是爲了生存而不得不選擇孤獨。真的是這樣嗎?但願,但畢竟沒有人喜歡孤獨。人類是羣居動物,人的內心深處,都是渴望交流的。
這就是爲什麼我告誡自己,不要再前往那個地方,而現在,我卻站在寫着“崔斯特”的路牌前的原因。
猶豫。但我的腳可不聽使喚,還有我的身體。它們拖着我,一步一步逼迫着我向鎮上的酒吧內走去。好吧,好吧,實際上是我感到自己渴的不行,需要喝點東西潤潤喉嚨,而且我的水箱早就空了,一直喝尿的滋味可不好受。
鎮子的中間是一條大路,吸引人眼球的是那裡隨意躺着5具屍體。從裝束看是匪徒,無一例外被槍打死,近距離,手槍。
我帶着剛剛產生的懷疑和戒心推開酒館的門,這裡簡直就像西部,酒館外有馬棚和水槽,大門還是那種一推就開的木門。
木門發出很響的“嘎吱”聲,酒館內的人都擡起頭看着我,這讓我感到一絲沒由來的驚恐——我並不喜歡被人注視,特別是這麼多人,我差點拔出PPK12,我害怕有人向我射來子彈,終結我。
深吸一口氣,在原地站了片刻,周圍的人很快對我失去了興趣,注意力又回到各自的事情。掃一眼酒館內,一臺很常見的電子點唱機向周圍輻射着上世紀60年代的歌劇風格歌曲,老式的木質吧檯,以及同樣少見的,木質的桌椅。一個酒保,看上去約莫40左右年紀,正拿着一塊白色的抹布擦拭着一個玻璃杯,靜靜地盯着我。
我走上前,選了一個不鏽鋼椅子坐上去,把胳膊擺到櫃檯上,眼角餘光瞟到了他腰間的單動轉輪,一擡頭,牆上掛着一支槓桿槍機式步槍。
“喝點什麼?”酒保的嗓音低沉而鎮定,我確信外邊那些是他的傑作了。“來一杯……”我偏過頭去瞄貨櫃的酒,目光在威士忌和伏特加前掃過。
“龍舌蘭?你可真會挑,”酒保說着從貨櫃上取下胖肚酒瓶,裡邊有一株龍舌蘭,居然是自制的,“15個一杯,50個一瓶。”
“額?”我這纔想起來我身上沒有瓶蓋。
酒保剛擰開軟木塞,看到我愣在原地停住手,問道:“沒有錢?”我有些尷尬,周圍的人基本上都帶着槍,我不想知道自己稍後會是什麼下場。
“沒錢你來這裡幹嘛?”酒保挑了挑眉毛,聲音不算大,給我留了面子。
“我是來找人的,”嘿,奇怪了,一分錢難倒英雄漢,沒錢,人的氣勢自然就軟了下來,我感到自己說話底氣都不怎麼足,“一個女人,或許還有一個變種人。”
酒保盯着我看了足足有1分鐘,直到我發毛爲止。我在心裡嘀咕着,要你一杯酒,你還沒倒出來,至於嗎。
“哈!”突如其來的一聲嚇了我一大跳,我差點從座位上摔下來,心中不由感到有些委屈,不就一杯酒,15個瓶蓋,至於嗎。
“有些事,在你來到之前就發生了,你不知道,這沒關係,”酒保說着倒了一杯酒,推到我面前,“看你風塵僕僕,既然不辭辛勞來找她們,那好,有些事情你得先幫我做了。”
“這什麼跟什麼?”我一頭霧水。
“別廢話了,先把酒喝了。”我聳聳肩,先取下頭盔。端起酒杯,環視四周,對所有人示意,乾了這杯酒。我不得不喝,所有人的槍都對準我,不難想象我不喝的話下一瞬間就會被打成篩子。
“好了,休息的時間過了,”酒保說着從櫃檯出來,打開酒館內一扇側門,我從他後腦勺瞄過去,看起來是儲藏室。
“接着。”酒保遞給我一個工具,一把鏟子,我戴上頭盔。木柄,鐵頭,看起來有些年頭。
我點點頭,接下。
“去把外邊的那些傢伙埋了。”酒保說這話的時候還是一臉的正經。
其他人先是靜了幾秒,之後鬨堂大笑。
我……
我很鬱悶的抱着鏟子出門,酒館內的人又是一陣鬨堂大笑。
門外對面的木屋前,不知什麼時候坐了一個牛仔,就和那些西部電影一樣,牛仔氈帽,髒髒的皮夾克,灰撲撲的牛仔褲,還有腰間的左輪和胸前發亮的警徽,還是個警長,鬍子都白了。
老警長看到我點點頭,表情嚴肅,看上去處變不驚,他指了指那些屍體:“這些傢伙已經躺了快1天了,或許阿爾勒覺得這些傢伙能彰顯他的勇猛,但我說,這隻會給他惹來無盡的麻煩。”我點點頭,表示非常同意,也給我惹來了麻煩。
“把他們埋到鎮子東邊的那片墓地去,找幾個空位置。”
警長說着接過鏟子:“我會監督你完成這一切的,在下是本地的警長,偉什爾·亨利。”
我還能說什麼?找一輛獨輪手推車,把那些掛了一天沒人管的倒黴蛋堆在裡邊,和警長一起去墓地。
我們大概走了有5分鐘,離開鎮子,來到一片墓地。說是墓地,實際上就是在荒草地清出一大塊空地,用木柵欄圍起來,裡邊有幾個看起來蠻新的長方形土堆,只有一座老墳頭有石質墓碑,看起來主人身份還不低。
我將獨輪車放平,把那些屍體抱出來,在地上一字排開。
警長一直抽着不知從哪裡摸出來的香菸,這會兒他低着頭,挨個打量這些屍體。
我看看他,又盯着空地,按照習慣,我先用鏟子理出大致輪廓,五個墳墓一字排開,開挖。
一鏟,又一鏟。雖然憑藉這身裝甲我現在挖起來並不費力,但要完成這個同樣的動作數千次,再強壯的人也會吃不消的。
我挖好第一個墳坑,已經感到自己有些微微氣喘,於是按着鏟子原地休息一會。
警長從屍體上擡起頭,瞄了一眼我挖的坑:“看得出,你以前受過很嚴格的訓練,連墳坑都能挖的和高架掩體一個樣。其實沒必要,省點力氣吧。”
我差點氣暈過去又恍然大悟,是啊,我是給死人挖的坑,又不是讓活人躺進去試試舒不舒服。這麼想着我開始挖第二個坑,先重新用鏟子理出邊界,只要能讓一具死屍塞進去——橫躺着也成,就算是一個成功的墳坑。
這麼想着我揮鏟開挖,一會搞定墳坑,這個比第一個淺很多,而且很窄。警長這時候正用匕首從一個一個匪徒嘴裡撬金牙,那粗暴簡單的動作讓我很不舒服。
“重挖,太淺,”警長舉着帶血的金牙,在匪徒衣服上蹭了蹭塞進兜裡,“鼴鼠和土狼會把墳刨開。”
我心裡咒罵着繼續深挖,估摸着差不多了停手,這時候感到累了,有些喘。
“就照這個標準。”警長說着重新趴到一具屍體上,檢查死者胳膊上的紋身。我注意到,是個紫色的蠍子。“蠍子幫?”我隨口問了一句,乾脆坐到地上。
“不,毒蠍幫。”亨利從懷裡拿出一個小瓶子,裡邊裝滿了某種不知名的植物。他擰開瓶塞,取出一點,塞到屍體的鼻孔裡,5具屍體,全部塞過來。
我看着他忙完,問道:“這是幹嘛?”“曼陀羅花,”亨利收好玻璃瓶,“免得那些嗅覺靈敏的畜生再搞出點事。”
我盯着他,默不作聲。亨利偏過頭看着我:“怎麼了?”我搖搖頭:“你這麼專業,讓我懷疑到底這地方埋了多少人。”
“我以前在軍隊,”亨利自顧自說着,把菸頭丟在地上擰滅,“他們教會了我關於生存的絕大多數事情,包括怎麼給自己的戰友挖一個合適的墳墓。”
我攤開手,拿起鏟子繼續挖。
幾個小時過去,挖挖,歇歇,然後繼續挖挖,歇歇。來回折騰了數次,我終於挖好了4個墳墓。“嘿,”亨利指着最後墳坑裡的兩具屍體,“這是怎麼搞的?”
“哦…哦!”我拍拍腦門,故作輕鬆地聳了聳肩膀,“我想他們倆是夫妻,希望死在一起。”“我呸。”亨利朝着墳坑裡啐了一口,點上一支菸躲到一邊去吸。實際上我偷懶,不打算挖第五個坑,我的手已經在抖了。警長也沒強求,估計他知道我已經接近極限。
我把鏟子插到地上豎起,按着鏟子柄歇一會。看着墳坑裡的那些屍體,4男1女。那些男的不說,那個女的長得還挺漂亮,身材也不錯。可惜,在這樣的時代,女人要麼和男人一樣堅強兇狠才能活下去,比如成爲強盜;要麼淪爲別人的玩物,靠出賣自己的肉體,比如成爲妓女。
確實沒有太好的選擇,整個世界都已經這樣,你還指望自己能夠得到優待嗎?這世界少了或者多了一個人,照樣,該怎麼轉,就怎麼轉。
我把土堆再填回到墳坑,用鏟子拍實,最後把鏟子丟到獨輪車裡,和警長返回鎮子。
亨利警長和我打了個招呼回到警局,他的辦公室在戰前就是警察局,當然,還有他手下的5名牛仔。我則提着鏟子回到酒館,找阿爾勒。
“幹得不錯,”阿爾勒給我端上一瓶伏特加,還有一份牛排和煎蛋卷,“但不要以爲這麼輕易,你就能換取關於那個女人的消息。我還有事要你去做,至於做不做,全在於你。”
我擺擺手:“讓我先吃完飯。”我的肚子早都已經咕咕叫了。
阿爾勒點點頭,上二樓去了。
我去掉頭盔,放在桌上,拿起刀叉,先對付牛排。
10分鐘後結束了午餐,這頓飯吃的並不豐盛,但對於幹了一上午的活的我來說,吃飽比吃出味道來重要得多。呼……吃完了,我拿起餐巾紙擦擦嘴,比較好奇這地方居然還有這玩意。
一個穿着牛仔服的傢伙收拾餐桌讓,讓我上二樓去找阿爾勒。
我打開門,二樓像是旅館層,樓梯口有一個登記的櫃檯,沒人,但上邊有一隻貓。我一打開門,這隻棕黃相間的貓就用墨綠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
“阿爾勒?”我試着喊了一聲,卻沒指望有人應聲。
果然沒有。
“喵~”那隻貓竄到我頭上,懶懶的打了個哈欠。我立在原地,指望它再自己下來。過了一會也沒見動靜,嘿,小東西不是睡着了吧。
“關海法,下來。”阿爾勒從一間房內突然出現,伸出手抱走了我頭上的貓。被稱爲關海法的貓仍舊一副昏昏欲睡模樣,在阿爾勒懷裡伸出小舌頭輕輕舔了舔他的手。我注意到阿爾勒分明顫了一下。
我靜靜等着,直到阿爾勒鬆開懷中的小貓,讓它跳到地板上,一路小跑離開。
“那些傢伙現在在墓地安安靜靜躺着,”我懷抱雙臂,看上去信心十足,實際上我的胳膊仍然因爲用力過度而顫抖,“還有什麼事需要我去處理的?”
阿爾勒轉身向自己房間走去,在門口回頭看我,我跟了上去。
“坐。”他拉開一把木質椅子,自己坐在牀上。“謝謝,”我瞄了一眼那把看起來就有些搖搖欲墜的椅子,“我站着好了。”阿爾勒眯了眯眼睛,從枕頭下邊摸出一個筆記本,遞給我。
“打開看看,你接下來的任務。”我點點頭,翻開,先隨意翻了幾頁。
“這些報告無一例外顯示死亡爪所爲”這句話吸引了我,我立刻翻回到第一頁,仔細看起來。
半小時後我放下筆記本,阿爾勒用一種“你瞭解了”的表情看着我。
“你讓我去做這個工作?”我指了指我自己。
阿爾勒點點頭,從桌子上拿起威士忌,躺在牀上,灌下一大口:“看得出,你是真的在尋找那個女子,還有,那個變種人。”我有些奇怪:“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因爲並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麼有誠意的,而且目的這麼簡單,明瞭,”阿爾勒說道,“有些人抱着各種目的來到這個小鎮,總希望能從這裡搞到些什麼,金錢,肉體,等等等等。比如那外邊的5個倒黴蛋,自以爲是,要保護費要到我的頭上來了。再比如,自以爲是的鋼鐵兄弟會和英克雷,總認爲自己能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好處,我用子彈招呼他們。”
我憋了一會,爆發了:“我以爲你告訴我的意思是,她在這裡闖了多大的禍,需要我來還清。原來你在耍我?”阿爾勒看着我的拳頭捏的“嘎吱”直響面不改色:
“如果你真的爲他們着想,就先把這個任務完成。”我猶豫片刻,放下拳頭。
“而最近,最近,”阿爾勒從牀上站起來,原地踱步,“一羣意外出現的死亡爪,這些傢伙,讓崔斯特鎮陷入了真正的危機。”我記得報告上說,數目估計在3-5左右,並不多。
我指了指地圖上標註的巢穴範圍:“傭兵沒有搞定它們嗎?”“傭兵?”阿爾勒搖搖頭,“1星期前有那麼一夥賞金獵人,4人,收了我的定金去對付它們。但我懷疑他們拿着我給的錢跑了。”我問道:“你爲什麼不覺得他們失敗了?”
阿爾勒翻翻白眼:“你覺得穿着核動力裝甲,拿着各種科幻武器的傢伙那麼容易失敗嗎?”“核動力裝甲?”我有些奇怪,“除了鋼鐵兄弟會和英克雷,廢土上還有人能搞到核動力裝甲?”
“別問我,”阿爾勒搖搖頭,“但我覺得在這種世界只要有瓶蓋不會是什麼難事,總有人有你想要的。”我同意,沒錯,有瓶蓋,你就能擁有一切。
Wшw●тт kān●c ○ “還是談談那些死亡爪吧,還有我要找的人。”我取下背上的M72,這活不會太麻煩,只需要多扣動幾次扳機就成了。“這活並不簡單,”阿爾勒盯着我,“我知道你怎麼想的,‘多扣動幾次扳機就成了’,不是這麼回事。”
嗯?他還真知道我在想什麼。
“小心那些死亡爪,聽我一句,不要靠的太近,這些傢伙很邪乎,不像是地球上原本的生物。”我點點頭,問道:“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嗎?”阿爾勒有些意外的笑了笑:“你最好帶上這隻貓,關海法。”
帶上這隻貓?我沒聽錯吧,我低頭看着阿爾勒懷裡的貓,小傢伙用綠得發亮的眼睛看着我,嘴角微微上勾。笑?它、它居然在笑?
拗不過阿爾勒,我帶上這隻奇怪的貓(真的很奇怪,這隻貓往我的頭上一趴就開始呼呼大睡,我弄不醒它),按他給我描述的地形去找那些死亡爪。
一個廢車場,旁邊是一條斷斷續續的公路,還有一棟4層高樓,應該是戰前的汽車旅館。整個廢車場(或許是停車場,但裡邊的車簡直就像是被隨意堆積在一起)被鐵絲網包圍,大門上邊的鎖看起來依然很牢固,但鐵絲網好幾處已經坍塌,那扇大門形同虛設。
我在距離廢車場2000m外挑了一個沙丘,實際上是個土坡。死亡爪的感應能力非常靈敏,不同於其他生物的嗅覺,觸覺,視覺,這是一種無形的能力。
它們能感到別的生物在盯着自己看,而且一旦它盯上你,一種壓迫感會逼迫你不去看它們,而被迫將視線轉向別處。
所以對付這種生物的最好辦法,就是離得越遠越好,用槍,口徑大,又長又粗的那些傢伙,越大越好,那樣,它們纔會覺得痛。
我給M72Gauss套上一個安全套,跳進花了幾乎一整天才挖好的高架掩體,之後往支撐物上邊倒沙子,把掩體蓋嚴實。那隻貓,關海法,這時候反倒不睡覺了,就在一旁一直用好奇的目光看着我。我可顧不上它,只希望它別到處亂走,暴露了我的位置。
等一切完工後,只有我的槍管和瞄準鏡還露在外邊,我整個人被掩體覆蓋,即使有人從我的上方走過,也不一定能夠發現我。但,對於那些異常狡猾的死亡爪,我可沒有這個把握。
它們無需依靠眼睛就可以“看”到對方,阿爾勒告訴我了一個曾經的故事,關於獵人和死亡爪。什麼樣的故事?自以爲是的獵人弄瞎了死亡爪後,被它分屍的故事。
現在我需要做的就是等待了,而我最煩的,也是等待。
時間就是這樣,在你希望它能夠變得很緩慢的時候,卻仍然飛快;而你希望它能夠快一些再快一些,它卻磨磨蹭蹭,慢騰騰一秒一秒度過。
沒有風,太好了。看了3小時一成不變的景色,眼睛疲憊不堪,我乾脆開了生物探測裝置,躲在掩體內閉眼睛小憩。
那隻貓一直趴在外邊,縮成一個球,我很驚奇它居然扛得住這麼高的溫度,沒有脫水,甚至沒有排泄。
“喵~”一聲貓叫,同時,我的生物警報裝置顯示廢車場有動靜了。
我趴到掩體的觀察口,用M72的瞄準儀觀察。
廢車場內出現了4個身影,隔着這麼遠,空氣中的粉塵讓我無法分辨,但看體型,決不會是什麼小東西。我鎖定其中一個最大的傢伙,把食指搭上扳機,等待它停下或者轉彎開槍,就這麼簡單,接下來我會在它們發覺並朝我狂奔而來時依次撂倒它們。
“喵~”
……
該死。這隻貓剛剛還好端端的,現在卻擋在我的槍管面前,還伸出小爪子清理面部。我深吸一口氣,把頭從瞄準儀後邊移開,慢慢伸出槍管,捅了捅那隻貓。那傢伙居然又縮成一團,準備要呼呼大睡了。
天啊,這就是阿爾勒讓我一定要帶上的貓,幫忙就算了(一隻貓能幫我什麼忙?),還在這裡搗亂,萬一我暴露了,我可不認爲自己能拼過死亡爪。
無可奈何,我把槍管移了個位置,重新趴在瞄準儀後方。找到了,那個最大的傢伙還在廢車場徘徊,而那些小傢伙不見了。管他呢,死亡爪這種生物也有弱點,那就是成年期的死亡爪威脅最大,未成年的死亡爪不比憤怒的雙頭牛強多少——假如雙頭牛來得及憤怒的話。
那隻死亡爪突然停下了,轉過身,面朝我。或許不是面朝我?但我覺得它似乎是面朝我。它就這麼靜靜地站着,絕好的機會,擺在我面前,只要一槍。
我慢慢把食指重新搭上扳機護圈(我究竟是什麼時候放下來的?),深吸一口氣,感到心臟跳個不停,情緒似乎有些過於激動了。我再次深吸一口氣,努力使自己內心平靜下來,目光重回2000m外的廢車場。
廢車場內,我感到那隻死亡爪的目光似乎鎖定了我的臉,我的眼睛。
等等……爲什麼一定要殺了它?它看起來同其他的死亡爪有些不同……
紅色的眼睛中沒有那種一味的瘋狂和嗜血,而是帶着別樣的意味。
會是什麼呢?我把食指從扳機護圈上放下來,感到自己有些暈忽忽,哦,這些生物難道也明白生命的可貴嗎,它們也知道死亡的可怕嗎……
我以爲它們只是一羣無腦的生物,不,它們也有智慧,它們也有靈性,它們也渴望能與其他的生物和平相處……
我突然感到心頭產生一種想法,不可思議,我打算走近去瞧瞧這些傢伙。這個想法是這麼自然,這麼隨意,於是我直接掀飛了掩體的頂部遮蓋物,拿着M72從掩體內部爬出來,朝死亡爪一步一步走去。
它看到我了,它看到我了。我內心一陣懊悔,但同時卻帶着奇怪的快樂感,滿足感。
它看到我了,而且盯着我。用它那好奇,無害的眼睛,真奇怪,這感覺真奇怪。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雙腳,雖然內心深處一個想法在無聲狂嘯,告訴我趕緊趴在地上,開槍幹掉它,但我卻感到腦袋昏昏沉沉,提不起精神來。
我甚至懶得思考了,只知道一味向前走,向着那隻死亡爪前進。
死亡爪仍然立在原地,它靜靜等着我,像等着一個可以交談,可以依靠的夥伴那樣……我到底是怎麼了?
我距離那隻死亡爪已經不到50m了,心中那個聲音告訴我,這是最後的射擊機會了。但我仍然無法思考,只知道麻木的往前走。
“喵~”
那隻貓,它居然一直跟着我。
死亡爪的目光迅速瞟到貓身上,又回到我臉上。
我下意識的,遲緩的扭頭去看那隻貓,看到它墨綠色深邃的眼睛時,我打了一個激靈。
我在幹什麼?!
心中一個聲音排山倒海般涌向我的大腦:
開槍!就是現在!
我慌忙舉起M72Gauss照着死亡爪開了一槍,命中它的左胸,這個大傢伙吼叫一聲,伸開利爪向我撲來。
不容我思考,我轉身就跑,感到背後誰使勁給了我一掌,我直接飛了起來,摔在地上。M72Gauss不知道掉到哪,我原地翻身,正好看到死亡爪舉起爪子對着我,一對小小的血紅色眼睛透露出陰險,狡詐,還有某種說不出來的恐怖感覺。
我感到自己又陷入了一種迷迷糊糊地狀態,我想去掏大腿的PPK12Gauss,手卻不聽使喚,動彈不得。我只能擡着頭,看着死亡爪把我活活拍死。即使想到我就要掛了,大腦也是一陣空白,沒什麼熱情,麻木。
“喵~”
死亡爪的爪子在我面前停下了,它有些遲疑,收回爪子,轉過身。
我感到自己又變得清醒無比,看到自己面前的大傢伙,本能地抽出PPK12Gauss,像閃電一般,我估計自己以後哪一次也不會有這麼快,對着它的大腦袋開了1槍。
創口從腦袋上產生,伴隨着腦組織和血液從另一頭噴出。
死亡爪渾身突然陷入顫抖,瘋狂地**,倒在地上,仍然抽搐不已。那隻貓,我喘着粗氣,看着那隻貓跳上死亡爪的頭,伸出爪子,刺進它的猩紅色小眼睛。
死亡爪發出一聲慘烈的嚎叫,哀嚎,我第一次聽這種生物哀嚎。
那隻貓拔出爪子,用舌頭舔了舔,看着我,露出詭秘的笑容。
我頓時覺得,這隻貓要比地上的大傢伙更可怕。
那些死亡爪幼崽哪去了?
我撿起靜靜躺在地上的M72Gauss,或許我需要進到旅館檢查檢查。在這之前,我需要把死亡爪的角掰下來,作爲我幹掉它們的證據帶給阿爾勒,這些東西不好帶,老扎我。
我摸到旅館門口,大門關着,不知道鎖上沒。我試着轉動把手,門開了。熱成像顯示裡邊有不少熱源,聚集在一起。會是什麼?我看着屏幕,從大小上看不像是死亡爪……
果然不是死亡爪,但這現象也太詭異了。
接待大廳內,好多活人,在懸掛的籠子裡。那種大小剛好能容下一個人坐在裡邊,並蜷縮四肢的籠子。我的腳步聲使得籠子內一直垂着腦袋的人們紛紛擡起頭,看向我的眼神卻麻木不仁,毫無生氣。
佝僂的背部,薑黃的臉色,蓬亂而油膩的頭髮,深陷的眼窩和高聳的顴骨。可以看出被囚禁了有一段時間了,而他們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爛爛,早已經喪失了保暖的功能。這些人類就這麼直勾勾盯着我,不開口,不喊叫。
我啐了口唾沫,這活像一羣喪屍。
那隻貓,又是那隻貓。它跳進其中一個籠子,跳進籠中女子的懷中,對着她喵喵叫。
“貓……”那女子開口了,聲音卻把我嚇了一跳,活像一個70、80歲的老太婆,聲音沙啞,令人感到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女子眨了眨眼睛,擡頭看我,又看着懷中的貓,她伸出手撫摸它,有些顫抖。
我有些犯難了,按理說我的任務是消滅掉那些死亡爪,但這些活人怎麼辦?現在我既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也不想清楚。我只需要完成任務,到時候順便提一句“哦,我還在那裡的旅館內發現了好多活人”就夠了,至於這些人,想不想拯救他們是阿爾勒的事,並不是我的。
我想了想,走到女子面前,伸手把貓拽了出來。這傢伙是阿爾勒的寶貝,可不能丟了。
“貓……”女子的眼神從未離開過貓,看到我打算帶它走時她急了,“貓,貓!貓……”女子伸出手抓着我的胳膊,我用力掙,掙不脫。她還在一個勁的喊“貓”“貓”“貓”,我乾脆伸出胳膊朝籠子上打去,女子的胳膊被我帶着打到了籠子,疼得她“啊”尖叫一聲,鬆開了手。
“貓!貓……”女子哭了出來,仍不甘心的伸出手在空中亂抓。而其他籠子裡的人,仍然是一副混混僵僵的模樣,愣愣地看着我和女子,還有那隻貓。
我後退幾步同籠子拉開距離,低頭看看懷中的貓,它眯了眯眼睛,看着我發出一聲低沉的“喵”,之後蜷成球,不再理我。
我也樂得清淨,這該死的貓,給我惹了不少麻煩。
奇怪了,外邊沒有,這裡邊也沒有,難不成那3個死亡爪幼崽“獸間蒸發”了?
我直接踹開一扇又一扇門,在2層某個房間號碼爲207的房間內有意外的收穫。
2個英克雷的ArmorII,已經死亡,還有一大堆的文件,瓶蓋,飲料,若干武器,整個房間看起來像是被人用火箭筒轟過一樣,東西亂七八糟。而那兩具死屍更是誇張,一個仰躺在牀上,另一個則是成“K”形卡在書櫃上,要多詭異有多詭異。
我小心的跨過那些看起來很有吸引力的武器和瓶蓋,還有那些藥物和飲料,這些東西很可能和壓力感應裝置連在一起,我可不想因爲一時的疏忽大意被炸飛到天上去。
花了快30分鐘,整個房間安全,沒有任何詭雷。那麼奇怪了,這2名英克雷怎麼會在這裡,而且被人殺死?我拉開衣櫃,幾具屍體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倒了出來。
我勒個去,這下子更麻煩了。這些屍體中,1名穿着戰鬥裝甲,3名穿着T-51B,左肩全部有鋼鐵兄弟會的齒輪和長劍。
事情開始變得撲朔迷離了,這些屍體無一例外被人從背後打穿腦袋,這一點從傷口的形狀和部分灼燒痕跡就可以看出來。
他們是站成一排,讓人給斃掉的。
束手就擒?還是……其他的原因?
我突然想起,阿爾勒告訴我,曾經有4名傭兵受他之命前來清理這裡,而顯然,這裡有4具屍體。
但是,他並沒有告訴我這些屍體是鋼鐵兄弟會的。
我感到自己很可能落入了一個圈套,阿爾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希望我來當替罪羊。
熱成像掃描顯示,有一羣熱源從遠處靠近,包圍了這個廢車場,標準的戰術縱隊。
人數超過20,核動力裝甲。能玩得起這種大場面的,無非是英克雷,或者鋼鐵兄弟會。
我要怎麼辦?束手投降唄,除非我長了翅膀了,才能飛出去。
等等……長了翅膀?
我想到一個可能。我最後檢查一遍房間,從檯燈罩下邊搜到了啓動“飛鳥”的電子口令鑰匙,嘿,這些英克雷的傢伙,老一套了。我拿上那些寫着絕密的文件(很奇怪有人既然幹掉了他們,爲什麼不把這些看起來很有價值的文件拿走),朝樓頂狂奔。
對方依然按照原定計劃,緩緩靠近廢車場,準備包圍後搜捕我。
我是那麼容易死的嗎,這麼多大風大浪我都挺過來了,怎麼可能在這小小的陰溝裡翻船?
衝到樓頂,果然見到一架“飛鳥”停在那上邊,這下好了,我可以再次開溜,回去找阿爾勒算賬了。
一聲呼嘯突然迫近,我本能臥倒,一枚炮彈在我附近炸開,氣浪打在我身上,還有破片,“梆梆”作響。接二連三的呼嘯,我還沒來得及完全起身,“飛鳥”已經被命中,變成廢鐵。
該死,我看着面前的這堆廢鐵愣了一會,沒了主意。
身後,一名核動力裝甲撞開門,幾個人魚貫而入,包圍我。
看到他們我鬆了一口氣,是鋼鐵兄弟會。
我一邊喊着“別開槍”把M72按在地上滑過去,一邊慢慢掏出漢默交給我的合金臂章,舉過頭頂,跪在地上。
這些傢伙按照標準程序,讓我轉過身雙手抱頭,一個人負責搜身,另外一個人站在側面,同我和搜身者保持距離,用M72對準我,其他人把我們圍成圈護衛起來,半蹲警戒四周。
“沒有武器,乾淨的,”身後搜身的那位說道,“他手上有我們的臂章,最好把他交給高層來確認。”
“交給高層?”另一人開口了,“這次行動我們掛了4個,必須要有個交代,不然我們就得接受長老會的調查。”
“所以我們做了他,回去交差?”第一個人開口了,我感到他用槍抵着我的腦袋,正用力扣動扳機。
“不,”另一個聲音開口,“你這麼做,那些文士會發現的,傷口不對。”
“那還怎麼辦?”那傢伙收回槍,我鬆了一口氣,盤算怎麼出其不意幹掉他們,這些混蛋果然讓我來當替罪羊,如果我活不下來,又爲何要在意是否惹怒鋼鐵兄弟會?
“看看這些,”看守我的傢伙從地上撿起那些印有“絕密”的文件,隨便打開一個瞟了幾眼,說道:“我們有證據了,這些文件。”說着對遠處喊了一聲“清理乾淨了嗎”,得到肯定的回答後,這傢伙對身邊的人下命令:“收隊。”
“那麼他呢?”那個混蛋用M72的槍托使勁敲了敲我的頭盔,像在敲一個石頭,我真想起身一刀插死他,一看就是個緊張過度的新兵。
“他和這件事無關,起碼現在我們不用幹掉他,少了個麻煩。”那名指揮就這麼直言不諱,絲毫不在意我這個活人,他口中嚷嚷着一會要幹掉一會又要放掉的傢伙的感受。
“樓下那些人呢?”那名看守鬆開我,顯得有些遲疑,“我們來的時候,那些籠子裡邊的。”
我從地上站起來,轉過身看着那兩人,指揮官最後說了一句:“士兵,除了我告訴你的,你什麼也沒看到,我們的任務已經完成。帶走我們的人,還有這些文件。其他的,跟我們無關。”
哦,我撿起M72Gauss,很驚奇鋼鐵兄弟會的人居然沒有把它收繳。
“喵~”那隻貓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冒了出來,就像它剛剛消失一樣突然。
我抓起它,放到自己的頭盔上,小傢伙對這個位置情有獨鍾。
回到207,這裡已經被鋼鐵兄弟會清理過了,4具屍體已經被帶走,至於英克雷的,仍然趴在地上,但是裝甲不見了,顯然被鋼鐵兄弟會順走了。哦,還有那幾把不知道還能不能用的武器也被帶走了。
很奇怪的是,對於那些抽屜內的瓶蓋,鋼鐵兄弟會沒有動。
我默默將瓶蓋拿走,回到大廳。
一個意想不到的傢伙在門口等着我。
“嘿。”我看到那個身影愣住了,牛仔帽,牛仔褲,皮夾克,轉輪手槍。
“你真幸運啊,”阿爾勒擡了擡帽子打量我,“居然還活着。”
我走到他面前,臉對臉質問道:“你現在就告訴我,這到底怎麼回事?”
阿爾勒卻顯得很輕鬆:“你不是想知道她在哪裡嗎?”我愣了一下:“在哪?”
這混蛋用下巴指了指我身後的籠子:“就是她。”
我轉過身,她?那個籠子中的女人,和我搶奪貓的女人。
我走到鐵籠前,抓住欄杆扯掉籠上的鎖,女子看到我的做法後嚇得往後縮,伸出雙手在籠子外亂揮,嘴裡發出尖叫。
我抓住她的手,把她從鐵籠中強行拽出來,抱在懷裡,用另一隻手撥開她散亂的頭髮。期間她一直在掙扎,用兇狠而充滿憤怒的眼睛看着我。
棕褐色的大眼睛透出恐懼,棕色長髮幾縷幾縷粘結在一起,臉頰消瘦而骯髒,連原本豐滿的胸部也有些下垂。珍妮。我的心顫抖不已,我沒有想到她居然會變成這樣。
她,她怎麼不認識我了?
“珍妮,”我呼喚她的名字,深吸一口氣穩定住情緒,輕輕搖晃她,“尼爾·瓊·珍妮。”她在我懷中放棄了掙扎,緊緊閉着眼睛,一副等待被宰的畜生般的表情,絕望,無助。
我感到自己的心在抽搐,我更加用力抱緊她:“珍妮,珍妮!是我啊,阿卡,阿卡利亞……”
我以爲我再也不會哭了,從我成爲男子漢,從我懂事起,我就認爲哭泣,特別是失聲痛哭是一件很丟人的事情。但我現在才明白,內心的內疚與負罪感,只有化爲淚水,才能稍稍減輕。
不,永遠也無法減輕。“珍妮,不,珍妮……”我看着懷中迷茫睜着眼睛的她,天啊,她居然不認識我了。
珍妮,你居然不認識我了。
珍妮!你怎麼會……怎麼會……
“喵~”
奇蹟出現了。珍妮的眼睛又恢復了往日的神采,她看着跳到我和她懷中的貓,最終喃喃自語:“貓,貓,貓……”珍妮掙扎着伸出胳膊撫摸貓,這次,我沒有阻止她。
我感到自己的心,針扎般的疼痛。
“你們先回去,”身後傳來阿爾勒的聲音,疲憊,無力,“我已經交代過了,有人會好好照顧你們的。辛苦了,現在,轉身離開吧,我有點事情要處理。”
我抱着珍妮,機械的轉過身,離開旅館。
天空中掛着半輪月亮,月色灑遍大地,沒有云,有的只是深邃無盡的黑暗虛空。
我低頭看着懷中抱着貓入睡的珍妮,我剛剛得到了一切,不久,又失去了一切。
我還要再繼續下去嗎,這種旅程。我認爲我已經受夠了。
背後傳來幾聲槍響,片刻後又是幾聲。
我深吸一口氣,邁出一步,路,總需要人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