鋒利的劍罡穿過逍遙子的身體,強猛的氣勁四散暴涌,遠遠將他那兩段殘軀向兩側拋去。一時間,逍遙子血灑長空,肝腸寸斷,細碎的血肉如一陣紅雨紛紛落下,將地面染成一片刺目的腥紅。
司空雨夜怔怔望着逍遙子,下意識地伸手一探,將他殘缺的上半身緊緊抱入懷中。早在逍遙子將他推開的時候,他的腦中便轟得一聲巨響,令所有思維瞬間變成一片空白。
他爲什麼要捨命救我?他不是一直都最希望我死嗎?我死了,他便可以得到師父的獨寵,可以得到至寶飲血錐,甚至可以得到逍遙派的掌門。十八年前,他處心積慮將我排擠安插進蜀山劍派,不就是爲了這個目的,想要讓我早些死嗎?他這樣做,到底是爲什麼?我是恨他的,恨不得他早點死!可爲什麼我看到他這樣的下場,反而感到一陣恐慌和難過?
他心中有一個聲音瘋狂地吶喊着,全身顫抖,眼神空洞,雙臂卻忍不住將逍遙子的身體抱得緊一些,更緊一些。
司空雨夜心煩意亂,意識恍惚,不知不覺中抱着逍遙子的殘軀輕輕落下。看着面前那蒼白而欣慰的笑容,他的心裡忽然有一股悲傷,不可抑制地襲來,痛徹心扉。
“爲什麼?”司空雨夜狠狠咬着嘴脣,牙齒深深嵌入肉中,腥甜的血液,順着他的嘴角緩緩流下,觸目驚心。片刻之後,他僵硬的聲音方纔從喉嚨擠出,鼻尖有些酸澀,眼前漸漸朦朧。
曾幾何時,當他被自己最親的人出賣,痛哭心碎過後,他以爲自己這輩子再也不會流淚。在以後的日子裡,不管遇到多大的苦難,他都咬牙撐了過來,再也沒有流過一滴眼淚。然而此時此刻,這種壓抑多年,熟悉而軟弱的感覺再次出現,讓他感到惶恐的同時,卻也感到無比的溫暖。
原來,在我的心中,竟然一直沒有真正恨過他。原來,有一個名字,竟然一直佔據着我心中最重要的位置。七哥。
眼淚順着司空雨夜的臉頰流下,他的手掌被逍遙子緊緊握住,依稀之間,彷彿時光倒流,讓他們再次回到二十年以前。
“七哥,我們的家沒有了,我們以後要怎麼辦啊!”望着村子淹沒在熊熊烈火中,從野外偷偷瘋玩回來的兩個孩子傻了,其中年齡較小的男孩跌坐在地上,絕望地哭喊道。
“沒事的小夜,還有七哥在,以後七哥就是你的親大哥,我們一定可以活下去。”年齡較大的男孩緊緊抿着嘴脣,眼中雖然也有淚水打轉,語氣卻異常堅定。
……
“七哥,我好冷,好餓,你說我是不是要死了。我死了以後能見到爹孃嗎?如果我找不到路怎麼辦?七哥,我好怕。”在一座破敗的小廟裡,一個瘦骨嶙峋的男孩蜷縮在腐爛的草堆中,小手被另一個男孩緊緊握住,瞪着眼睛虛弱不堪地說到。
“沒事的小夜,還有七哥在,七哥剛纔出去已經弄到飯了,你吃完以後就會好了。”男孩破爛的衣服裡滿是瘀紫傷痕,他小心翼翼地從懷中摸出一個饅頭,一點點餵給生病的男孩,不停嚥着唾沫說道。
……
“七哥,我好痛苦,我的心臟好像要炸開一樣,身上的血也燙的很。都是我的錯,當初我不應該拉着你跟師父走,我只是想以後不再受欺負,沒想到卻害了你。”男孩渾身赤紅一片,不斷有血管爆開,鮮血如滾燙的開水化成水霧,迅速蒸發,甚至沒有在身上留下絲毫痕跡。
“沒事的小夜,還有七哥在,我們一定能挺過去,先張開嘴把這些血喝掉。”男孩同樣渾身赤紅,身上有許多或深或淺的傷痕,他笑着拉起前者,將半碗暗紅色血液硬灌到了他的嘴裡。而在兩人身邊的不遠處,一名紅膚少年胸口插着一把尖刀,他的心血已經全部流乾。
……
“七哥?哈哈,我再最後一次叫你七哥。”男孩眼中含着淚水,笑得傷心欲絕,“我們兩人相依爲命,一起熬過乞討,一起共過生死,一起在千名試驗品中唯一倖存下來,我一直以爲我們一定可以做一輩子兄弟,生死兄弟,不離不棄。可是我想不到,怎麼也想不到,在死亡面前你沒有拋下我,卻在利益面前拋下了我。我要你親口對我說,師門派我去蜀山劍派,是不是你從中作梗?”
“不錯,正是我。”年齡較大的男孩笑道,語氣中不乏得意。
“爲什麼?你告訴我爲什麼?你就真的那麼想要讓我死?”男孩眼神黯然,苦笑着說道。
“對,我就是想要讓你死,正如你所說,千名實驗品裡只有你我活了下來,可是你又知不知道,我們究竟是什麼的試驗品?哈哈,不怕告訴你,是飲血錐,師父的至寶,不世神兵飲血錐!你大概也發現了吧,我們的心中都凝聚有一顆聖血丹,它正是飲血錐內聖氣凝結而成,是溝通和煉化飲血錐必備的橋樑。而在這個世間,只有我們兩人,可以讓這聖血丹成長壯大,從而源源不斷提供聖血。如果你死了,我便是真正的唯一,不管飲血錐還是逍遙派,遲早都是我的!”年齡較大的男孩臉色漲紅,興奮地吼道。
“只爲了這些,你就陷害出賣我,讓我去死?我真懷疑你還是不是我七哥,從前那個疼我護我的七哥,到哪兒去了!”男孩眼睛通紅,悲憤地說道。
年齡較大的男孩冷冷一笑,搖頭說道:“小夜,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是個長不大的孩子。可是我們都會長大,我不可能照顧你一輩子,以你這軟弱不知上進的性格,根本無法繼續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既然如此,你還不如早些去死,也好成全你七哥我。”
男孩仰天長笑,兩行絕望苦澀的眼淚,順着他的臉頰緩緩流下。下一刻,他猛然拔出手中長劍,劍芒閃過,在兩人之間的地面上劃出一道深深的劍痕。
“逍遙子,以此爲線,天地爲證,從今以後,你我二人再無任何瓜葛,恩斷義絕!”男孩憤然將劍收起,恨聲說道,隨後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
過往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現,司空雨夜心中感激、憤怒而悲傷,有心再叫一聲七哥,卻怎麼也叫不出口。話到最後,終於還是變成了困擾他整整十八年的爲什麼,他需要知道這個答案。
逍遙子的鮮血在流逝,如注的血水順着司空雨夜的身體流下,染透了司空雨夜的衣衫。他的生命也在飛快流逝,眼神越來越暗淡,然而他的心跳卻強健有力,不斷有暗紅色氣流涌上他的頭頂,吊住他最後一口氣。
逍遙子微微一笑,一如十八年前般滿是疼愛之色,他說道:“我們兩人,雖不是親兄弟,但卻比親兄弟還要親。我是大哥,如果我們註定要有一個人去承受厄運,我希望那個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