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金處看文人, 方纔看得掩藏深久的真性情;落魄時看繁華,方纔知道匱乏的真滋味。
一口氣走了好幾條街,看到貼着招工信息的店面就進去, 葉露覺得就算是瞎貓, 也總能碰到死耗子, 上天不是有好生之德嘛。
這一次, 她沒有去人才市場, 也沒有去勞務市場,反正現在來了蘭城有一段時間,東南西北已然分清楚了, 主要的幾條街她也找得到。
連走了十幾家,多半是碰壁出來, 賣衣服的嫌她不時尚, 賣化妝品的嫌她不漂亮, 酒店的迎賓員都打扮的和花兒一樣,這樣的地方, 葉露根本沒有想過要進去。
轉過彎,是一排的路邊攤,聞着四處飄散的香味兒,葉露也飢腸轆轆了。
只是越是碰壁,她心裡越是不服氣, 就不信找不到一個可以工作的地方。
一擡頭, 前邊是一家書店, 也貼着告示招店員, 葉露走了進去。
有個笑眯眯的女人過來, 葉露很客氣地詢問是否招人。
那個女人打量她一眼,我們這裡是書店, 起碼要讀過些書,才能想客人介紹。
葉露點頭,嗯,讀過,中國的古典文學讀得對些,四大名著,諸子百家,唐詩宋詞,雜記史卷,稗官野史,還有外國的一些詩歌小說……
哦,那個女人打斷她,瞥了她一眼,然後一笑,我們這裡是書店,不是圖書館,我們賣的都是暢銷書,你知道現在最紅的網絡寫手是誰嘛?你看過《盜墓筆記》、《鬼吹燈》嗎?
葉露微愣,看出來對方的輕蔑,不過那個女人說的東西,她卻真的不知道,自己纔剛接觸電腦,在網絡上看的也都是些文學網站,偶爾會發一首詩或者一闋詞,最惡俗的小說就算是寫來玩玩的《笑傲紅塵》了。
我要下班了。
那個女人還是笑眯眯地。
轉頭看了看這家書店的貨櫃上,密密匝匝的書,暫新整潔,散發着墨的香氣。
葉露什麼也沒有說,心中暗暗地道,終有一天,我不但要知道你說的這些書,這些人,我的書也要擺在這裡賣。
她轉身離開的時候,聽到身後有人竊笑。
外邊,陽光刺眼,明晃晃地亮,亮得人心裡都沒有着落。
硬幣在衣兜裡邊嘩啦啦地響,路邊攤仍然熙攘熱鬧,葉露沒有了吃飯的胃口,找到附近的一處網吧,坐在那裡開始瘋狂地打字。
好像進入了極度亢奮的狀態,葉露覺着自己文思如潮涌,想攔都攔不住,停也停不下來,一口氣打了一個半小時,手臂開始抽筋了,這纔不得不停歇,看看字數,竟然打了一萬多字,寫了兩個章節,然後打開論壇準備發文,卻怎麼也弄不上去,到了後臺仔細看,卻是因爲這個論壇的資源有限,自己的這篇文章回帖太多,所以被封了樓,要自己另外開貼。
明明是一個故事啊,這樣斷成兩截多沒有意思?
深深地吐了口氣,葉露瞪着顯示器,已然說不出什麼感覺了。
毫無目的地開了郵箱,把自己方纔打的章節存到草稿箱裡邊,這個功能還是晉寒冬告訴她的,以前她都在線寫,不知道保存。
看看時間,還有半個小時,葉露心中的抑鬱慢慢淡了,無意中在百度裡邊打上自己的筆名,咦,居然出了一大串相連的名目。
噗。
葉露笑了一下,難道網上也有人搜尋自己?
隨意點開一個,卻是一個貼吧,自己的小說被人轉到了這裡,正好轉到了要更新的地方,下邊也有很多回帖在催文,搬文的人也在抱怨,說作者寫到這兒就沒更新。
心情,一下子就豁朗起來,葉露以最快的速度在貼吧註冊,然後將自己方纔寫的東西貼上去,只是時間到了,來不及看回帖,可是離開網吧的時候,葉露還是很欣然。
如果自己寫的東西,真的可以感染人,可以讓別人感知這個世間的溫暖,知道兄弟情義的珍貴,知道人生得一知己,死亦足矣,自己也不算是不務正業地浪費時間。
走了幾步路,又是一家酒店,上邊寫着招後廚洗碗工,嘿,差不多是老本行,自己在家的時候,不也是在食堂裡邊改刀嘛,滿心歡悅地葉露想也沒想,推門就進去。
後廚的洗碗工多半是四十來歲的中年女人,後廚主管看她挺年輕,手腳麻辣,倒是很樂意地讓她馬上開工。
算是故地重遊?
葉露心裡笑了笑,自己轉了一圈,卻跑到千里之遙的地方,繼續重操舊業。也好,做生不如做熟,只要乾乾淨淨地掙錢,可以餵飽自己的胃,就可以繼續寫自己喜歡的詩詞文章。
無數的油膩骯髒的盤子洗淨,擦乾,消毒後再擺放整齊。
一隻只乾淨光潔的盤子擱在架上不過幾分鐘,又被拿去盛菜,然後又帶着殘羹冷炙油膩膩地回到她手上……如此周而復始,身邊的人呢?工作,吃飯,睡覺,夜以繼日地循環下去。
忙忙碌碌直到了晚上九點,這一班才歇下來。
葉露一直在機械似地幹活,也不說話,她身邊那些中年女人都時不時地說句話,也沒有人和她搭訕,後廚主管在旁邊看了半晌,對葉露的勤快倒是很滿意。
下了班,自己一個人往回走,累是累些,可是溫飽問題已經解決,葉露的步子還是很輕鬆。
回到地下室,攤開本子,葉露開始寫小說,一字一句,推敲斟酌,從十三四歲起,她就傾心於文學創作,那時節,因爲父親也是文學愛好者,而且有好些小說都發表在刊物上,她們家裡邊唯一不匱乏的就是書籍。
葉露看過好多震撼靈魂的故事,父親告訴她,那是純文學,真正的文學會承載時代的呼吸和脈搏,會折射歷史的變遷,會銘刻人性的永恆,給她印象最深的,是葉蔚林《五個女子和一根繩子》,那篇文章的完美構思,張揚情感,沉痛的反思,幽深的故事,讓葉露有種死了都不會忘記的深刻。
一生一世,哪怕寫出一句感人的詩,寫出一篇動人的故事,千秋百世可以流傳下去,那樣的人生才最精彩。
每每念及此處,葉露都不由得熱血賁張,豪氣滿懷。
可是小漪有次聽到葉露這樣說時,然後滿目哀憫的看着她,你完了,葉露,你這樣執迷下去,早晚會瘋掉。別傻了,我們都是普通人,真的,不是我打擊你,如果你不是能寫出《紅樓夢》的曹雪芹,在舉家食粥的時候,你應該不再堅持寫作,而是學着養豬。
養豬?
葉露瞠目結舌地看着小漪。
小漪嘆了口氣,你說過平戎策都可以換成種樹書,你爲什麼不了可以學着養豬?
葉露聽了她的話後,眼睛瞪得更大,好半天才緩過一口氣來,養豬?豬好養嗎?
小漪點頭,說真的,葉子,只要將你心中關於文學的東西全都掃走,別說是豬,大象你也能養!
在小漪說這個以前,葉露還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問題,想了半晌,才呆呆的問,那麼我讀這麼多年的書,又有什麼用?
小漪嘆了一口氣,白癡,因爲你開始讀書的時候,沒有人告訴你,這個愛好是種毒,會讓你痛苦。書讀多了,眼光遠了,人就太清醒,痛苦就會陰魂不散的追着你……
她說着說着,眼光開始溼潤,她能說這些話,是打算再心中築起豬圈了,應該還有不捨吧?否則她不該如此難過。
野馬啊。
葉露不得不停下來,整理下自己紛亂的思緒,看過的書,她不會忘記,許下的承諾,她不會忘記,腦子裡邊裝得滿滿地,可是還有空隙用來裝東西,小漪就說葉露是野馬般的思維方式,跳躍,不受拘束。
小漪要結婚了,哈哈。
想到這件事,葉露就忍不住滿心的笑意,今天去書店的時候到忘了看看有沒有《亂世佳人》,要買來送給小漪做禮物,明天一定去,叫上晉寒冬一起去。
想到晉寒冬,葉露拿出手機來,忍了忍,還是沒有捨得打電話,發了條短信過去,告訴他自己在酒店後廚工作。
誰知道短信才發過去,晉寒冬的電話就過來,沒等葉露說話,就發了通脾氣,埋怨葉露不該去那種地方幹活,那都是家庭婦女去的地方。
葉露沒等他說完就掛了電話,本來挺好的心情,涼了很多,後廚怎麼啦,一樣都是乾乾淨淨地賺錢,誰不願意衣着光鮮地坐在辦公室裡邊,可是現在她腳下的路沒有鋪到那裡,所以她需要努力。用自己的方式,走出一條屬於她葉露的路來。
放下手機,微帶着抑鬱的心情,開始寫字,心情雖然不好,文思卻涌上來,果然是飽暖思□□,悲憤動文思。
實在累到脖頸發酸,看看時間已經半夜了,這次囫圇地睡了一覺。
天很快就亮了,葉露尚有睏意,用冷水洗了一把臉,她知道晉寒冬的脾氣,若是生了氣,該是好幾天都不會理睬人。
孩子氣。
她現在已經不像昨天晚上那樣生氣了,想想晉寒冬也是因爲關心自己而已,紮了個馬尾,出了門,卻看見表妹林照雪在門口徘徊。
葉露十分意外,她沒有告訴表妹自己現在住在哪兒,林照雪看到她以後更是意外,不但意外而且吃驚,滿面緋紅地望着她,好像做賊被抓住一樣。
找我?
葉露先說了一句。
不是,哦,是,表姐,我,我,我有事兒先走了。
林照雪含糊地說了兩句話,連忙告辭,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