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昔時打入天牢的事情很快傳遍,形勢間儼然都亂成了一鍋粥,醫館大夥都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四處爲此事奔走忙碌着。
晚膳間,一桌悉心張羅的飯菜只剩下沈大娘獨自一人守在桌邊。佳餚如心般漸漸冷去,呆呆坐在桌子一角的沈大娘盼着盼着,眼中淚水莫名掉了下來。
朱昔時無辜身陷囹圄,不管沈大娘是有心還是無意,她終究是難辭其咎。情入傷感,這屋子內的哭聲越發清晰起來,映襯着如今這淒冷之境倒是讓人忍不住眼澀心酸。
此時路過此處的洛知秋聞見哭聲,驟然間放緩了腳步,卻見一陌生婦人坐在一桌佳餚旁獨自垂淚哭泣;留心觀察了片刻,他鬼使神差之下輕問了一句。
“你是何人,怎麼在此哭泣?”
沉浸在自責中的沈大娘被來人一問,淚水四溢的臉上盡是掩不住的驚惶,快速地從座椅間起了身,手忙腳亂地抹着臉上未乾的淚水。
“我......我不是壞人......”
答非所問地一句,沈大娘瞧着一臉驚疑的洛知秋,神情舉止間更顯無措。不是壞人,大概是沈大娘滿心愧疚積壓已久,無意間面對旁人地探問時一句發自肺腑的感概吧。
“這位大嫂說什麼,你不是壞人?!在下有些聽不明白。”
“公子你是......”
正值多事之秋,大約是前車之鑑太過深刻,沈大娘莫名間對突然出現在此處的洛知秋起了警惕心,不安地反問到他的來歷。
“在下洛知秋,這宮家家主宮逸涵乃是我結義兄弟。聽府中下人說逸涵在此處。於是在下便尋了過來;剛巧路過見大嫂獨自在此哭泣,故知秋冒昧多問一聲。”
“原來是宮少爺的兄長......洛少爺實在抱歉,民婦出身貧賤不懂得禮儀規矩,失禮之處還請您多多擔待。”
說着,沈大娘急忙上前便欲屈身下跪賠罪,洛知秋也是不敢受此大禮,急忙上前攙扶住了沈大娘。
“不知者無罪。大嫂這是做什麼?”慢慢地將沈大娘扶起。洛知秋仔細想了想,的確對這名婦人感到臉生,不禁又追問了一句:“大嫂冒昧一問。你是逸涵府中做客的客人?”
“洛少爺高看民婦了,我不過是沾了咱們醫館掌家的光,暫時借住在宮少爺府上,算不得什麼客人。”
醫館?!粗略地想了下。洛知秋立即會意到沈大娘口中說的醫館便是那朱昔時開設的“蛻蝶醫館”,神色間更加謙恭起來。
“原來大嫂是小時姑娘醫館中的。嗯......莫非你就是沈福祿沈小哥的母親?”
“正是民婦,洛少爺你.....你是怎麼知道民婦的?!”
像她這樣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被個世家子弟提起,倒像是得了莫大的殊榮般讓人臉紅心跳。說着說着越發沒底氣了。
“沈大嫂不必太拘禮。是這樣的,在下內子一直抱恙在身,多虧了盛大夫和福祿小哥他們多時悉心治療。內子如今才得以恢復康健。在爲內子診治其間,好些次想挽留晚歸的福祿小哥在府上用膳。他卻說家有賢母在家等待,怕讓你多擔心。故在下剛纔順着這一層不難猜到是沈大嫂你。”
“原來如此......福祿那孩子一向笨手笨腳的,不知給洛少爺添麻煩沒。”
“這是哪裡的話。在下給福祿小哥添麻煩倒是真的,害得家中母親惦念,實在是過意不去。”
寒暄了一陣子,沈大娘察覺到是不是耽誤了洛知秋的正事,在心中掂量了片刻,又急忙爲洛知秋指點到。
“洛少爺,宮少爺他們此刻正在北院的書房議事,出門後順着右側的廊道到盡頭,拐一個彎便是書房。”
“多謝沈大嫂提點,知秋感激不盡。”
心中本就擔心朱昔時事情的進展情況,洛知秋也無心多逗留,正欲邁步朝沈大娘所說的書房走去,不想她又在身後問上一句。
“洛少爺......民婦多嘴一問。小時姑娘會......會平安無事嗎?”
遒勁的眉毛向上微微一揚,洛知秋也感覺有什麼東西卡在喉嚨間,硬生生地擠出了一個笑臉。
“小時姑娘心地善地,爲人仗義,雖然此事頗爲棘手,她會吉人天相平安歸來的。”
話語中帶着誠懇,可沈大娘畢竟不是三歲孩童,朱昔時真的能平安歸來嗎?如今大夥廢寢忘食地爲此事籌謀劃策,聽說連皇上的親兄弟榮王爺也因此被牽連,軟禁在自己府中,叫沈大娘一顆心怎麼能安撫下來。
神色間,莫名又黯淡了許多。
瞧着沈大娘那沒落的表情,又看看那滿桌精心準備的佳餚美味,洛知秋猜測先前見她在屋子獨自哭泣多半是感懷所致。本是熱熱鬧鬧的一家子,如今這桌席間空空蕩蕩的怎麼不叫人傷心?稍稍地留住腳步,洛知秋又柔聲勸慰到。
“沈大嫂不必太過擔心,一切會好起來的。你等着,我去他們過來用膳,這麼一桌好菜好飯總不能浪費了。”
而洛知秋的好意似乎並未讓沈大娘有多大動容,反而眼睛又溼潤了許多;疑惑不解之時,突然聽見沈大娘一句喃喃自語的自責。
“都是我一個的錯,我真該死,犯下如此滔天惡行卻要姑娘她來承受......”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沈大娘這番話無疑是給洛知秋帶來了地動山搖的震撼。究竟是怎樣一個錯,錯得有多離譜,讓心思剔透的洛知秋不得不深究下去。
“沈大嫂,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洛知秋的反問頓時讓沈大娘迴轉過神來,自知人前失言,慌忙將自己眼中不爭氣的淚水拭去,強擠出個笑臉說到。
“沒.....沒什麼,民婦一時胡言亂語而已。洛公子,你還是趕緊去北院書房吧,莫要讓宮少爺他們盼急了。”
說着,沈大娘就急急轉過身去,開始動手收拾桌上冷掉的飯菜,一個人攬着一大堆心事沉寂在桌旁。
她不願說,自然洛知秋勉強不得,只是自己沒邁出兩步,他整個人因腦子裡的想法而再次停住了腳步。在各自看不見的地方,兩人神色間不斷變化着陰晴,一場巨大的考驗無形間降臨在了他們身上。
而久久之後,洛知秋緩緩轉過身來,一句話卻用盡了自己生平所有力氣。
“沈大嫂,你想不想救小時姑娘?”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