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氣,贏了氣質,輸了理智。
足足走了三個多時辰,朱昔時才從甘露寺中返回“蛻蝶醫館”,一副汗水狂飆、氣喘如牛的狼狽模樣,乍看之下以爲她被山賊洗劫了。
晚飯不吃,自己一個人憋在自己房中,混着心頭許久不散的怒氣吃自己。
憋屈,實在是憋屈!
時間,不會因爲你開心與否停止向前,子夜在朱昔時千愁百結中悄悄降臨。
趁着夜深人靜,朱昔時終於想起了自己冷落多時的肚子:餓得口水當稀飯喝。在飯堂裡搜尋轉悠了一圈,不知是館中今日大夥食慾特別好還是自己特別背,連塊填口的鍋巴都不剩!
透酸的橘子一口氣連吃了五個,可笑的是自己卻越吃越餓,如個偷米的老鼠在飯堂翻箱倒櫃好一陣子,終於找兩截放了好幾天的甘蔗。
水分雖然不足,可甜味有平靜慌亂情緒的奇效,朱昔時賣力地嚼着乾巴巴的甘蔗,心頭卻感動地不得了:怎麼有這麼甜的甘蔗,淚。
止住了腹中的飢餓感,可此時另外一種負面情緒又霸佔上自己的思緒:腰痠背疼腿抽筋。想想自己瘦體做體能訓練時,這六十里山路完全是毛毛雨,可今天這狀態朱昔時真覺得自己最近是懶散慣了。
苦不如甜這東西,有依賴性。
乏力地拂了拂自己額間的劉海,一股汗味撲鼻而來,朱昔時疲倦的臉間更添無奈感。想舒舒服服還得靠自己,她朱昔時可不是什麼可呼來喝去奴婢的大家小姐。
甘蔗補回的一點氣力,朱昔時三分之二花在了燒洗澡水上。此時泡在暖烘烘的浴桶裡,朱昔時如一隻困頓的小貓般趴在桶邊。把最後的力氣留給了熱水解乏的恣意感。
慵懶之間,一仰頭就望見高高窗櫺間那彎新月,細細碎碎地撒下一地月光。
身體沐浴在熱水中,思緒沐浴在月光中,內外皆洗滌。
趙真元,我真有這麼大的影響力嗎?本是一個排斥的話題,可此時只有朱昔時一人涉及其中。安靜中浮動有爭吵之味。
有時爭吵不一定是和別人。也可以是自己心中那個脆弱,不肯昭示於人的自己。
靜而久之反而滋生煩亂萬千,伏在浴桶邊的朱昔時卻打不破。一聲違和的嘆息聲卻不合時宜地出現。
眉頭深鎖,朱昔時憋了一口氣潛入浴桶中,整個人就如被琥珀包裹的小蟲困在了熱水中,晃動的水面在月光中泛起粼粼波光。用寧靜輕輕地安撫着朱昔時。
可沒多久,“譁”一聲巨大的水聲泛起。擾亂了月夜的安寧;緊接着是起伏不斷地咳嗽在四周響起,讓這樣氣氛顯出了突兀。
一邊劇烈咳嗽着,一邊狼狽地拂着迷住眼的水,呼吸急促的朱昔時完全陷入一片混亂之中。得不到片刻安寧。
憋不住的性子要強憋着,無疑是苦了自己。
三年時光恍有隔世之感,可他依舊記得朱昔時。而她依舊耿耿於懷。
恨,在此刻心境下談及。朱昔時滿身束縛着矛盾。當日救他趙真元是她心甘情願,她從不悔自己做出的決定,而她恨的是,趙真元當初對她的不真相待。
而白日裡發生的事,此時靜靜地回想起來,朱昔時突然發覺自己恨地很可笑。不是期望着他記住自己嗎?而三年時間的考驗也證明了趙真元不是一個沒有良心的人,他記得當初捨身相救的朱昔時,爲她愁,爲她牽掛,爲她不安......
想到這些,朱昔時一雙反射着盈盈月光的雙眸,微微泛紅了。
朱昔時的故事,在和陰屠子一同落下山崖時就譜好結局,爲什麼自己要執意卻更改?
清麗的容顏間有水珠在下墜,已分不清是淚還是水,在月光中滾動着銀光湛湛。在別人面前她總是理直氣壯地說,不要爲過往執念着太深,而真正換了自己,朱昔時才發現執念這東西不是說說就能在心頭拔除掉的。
也許,她真不該來臨安這塊充滿是非之爭的地方。
......
次日清晨。
精神萎靡的朱昔時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面無喜感地朝醫館大門走去,準備上那該死的榮王府去受累。
僅僅離大門三步之遙,突然一輛馬車穩穩地停在門前,朱昔時倒是提起了些精神。沒想到一大清早館中就來了生意,派頭看樣子還不小,正準備摟着笑臉迎上去,不想趙真元此時卻從馬車廂中走下來,撞了個眼對眼。
一瞬間,朱昔時那一丁點笑意就扼殺在萌芽狀態,整個臉都僵了。
怎麼不想見的人,天天有事沒事地在眼前瞎晃悠不停?!心情一下子陷入了萬里陰霾之境。
“嗬,巧了,沒想到你親自出門迎接本王。真稀奇。”
一眼瞧出了朱昔時面色不友善,趙真元倒是笑臉盈盈地調節着尷尬的氣氛。
“是啊,真是巧了,我正想着最近門庭不安,撒點鹽驅驅瘟神.......”
後話雖剋制住了,不過已經在朱昔時那厭惡至極的眼神中體現地淋漓盡致,分明在暗示着“出門遇瘟神”之意。
見慣了朱昔時的乖張性格,趙真元悻悻地笑了笑,轉身朝馬車廂內喚了一聲。
“下來吧。”
跑題得太過,朱昔時鈍鈍的腦子也是沒反應過來趙真元這話什麼意思,不過只是一眨眼功夫,馬車廂裡又竄出一個人,頓時解了朱昔時的疑惑。
“阿衡?!”
小心翼翼地將解憂抱下馬車,她像個靈動的兔子立馬撲進朱昔時懷裡,脆生生甜滋滋地喚到。
“嬸嬸好!”
“好......好......”大概是這稱呼太甜人了,朱昔時抱着撒嬌的解憂好半天回不過神來。
“福祿哥哥在嗎,嬸嬸?阿衡好些都沒見到他了!”
“在......咦,你不是不能出王府嗎。怎麼又跑出了?!”
回答了一半,剛纔困擾着朱昔時的疑惑一下子突兀地竄出來,口吻間極爲不安。
“是皇叔同意讓我來醫館玩的,對不對皇叔?!”
似乎怕趙真元臨時變卦,解憂又急急扭頭向他確認到,趙真元點着她的鼻尖笑說到。
“對,皇叔什麼時候騙過阿衡。”
“看吧嬸嬸。是皇叔自己親口答應的。我去找福祿哥哥了!”
“阿衡你......”
心中有惦記之人,解憂立馬跟歡快地小麻雀般衝進館中尋福祿去了,任身後的朱昔時怎麼喚也停不下來。
“趙真元。你不是說在外面解憂會有危險,怎麼又把她帶出來了?”
“危險是有的,可阿衡畢竟還是個孩子,約束太緊可不好。沒瞧見她這些天沒瞧見福祿和我鬧的。本王能不讓這丫頭如願嗎?”
瞧着跑進醫館的解憂,趙真元又朝自己身後的近衛封軻吩咐到。
“保護好公主。不得有任何閃失。”
“是,王爺。”
封軻這表情木訥的漢子朝趙真元遵從地應了聲,也是堂而皇之地跟着進了醫館,朱昔時看着這進進出出之間。突然間有點來氣。
“你當我這是市井茶樓,隨便你的人進進出出的?”
“打開門做生意就是予人方便,再說了省了你在醫館和王府間來回跑不是很好?要知道。本王現在可是在體諒你。”
“真是謝謝王爺的體諒!”
朱昔時真想啐他兩口黴口水,給人添麻煩嘴裡大道理還一套一套的。讓人有想拿荊條抽他的衝動。
“不謝,還請姑娘你多費心照看着阿衡那丫頭,本王晚些時候再來接她回王府。”
“哼......”
大清早的就跑自己地盤發號施令,朱昔時氣得真是七竅生煙!踉蹌了他一聲,她也沒好耐心和他耗下去,連忙起了謝客之言。
“要是王爺沒什麼吩咐,小時就回館中忙了。王爺走好。”
“等等小時。”
脣舌不多費,朱昔時說完扭頭就走,卻不想趙真元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
斜着左眼瞧了瞧趙真元這番無禮的舉動,他突然跟被燙了爪子的貓兒鬆開了手,滿是歉意地說到。
“對不起......我只是想問,昨兒個你怎麼一聲不響地走了?”
“要不然呢?”
拂了拂被趙真元抓起褶皺的衣袖,感覺像是被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沾身般嫌惡。
“我只是......”
“能不能不要再提昨天的事,大清早找罵?”
“不是,我只是想......”
想也有罪!還沒等趙真元說出個所以然來,朱昔時就斬釘截鐵地打斷了他的話。
“我昨天說得難道不夠清楚?那趙真元我再重申一遍立場,你和朱昔時的事情我一點興趣都沒有,別在我面前做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沒勁!”
“你誤會了,我並不是想和你再討論這件事,只是我想跟你說......”
“什麼都別跟我說,我也不想知道!趙真元,我是你家養的解語花還是你下酒的花生米,人人不是都如彌勒佛般大肚能容的。憑你的身份地位,想找陪你鬧,陪你瘋,陪你哭,陪你笑的人信手拈來一大把,何苦揪着我小時不放?!王爺,求你高擡貴手還小女子一點清淨吧,我折騰不起!”
當街一聲吼,朱昔時徹徹底底地火了一把,風靜了,滿大家溜達的路人甲乙丙丁愣了。
衆目睽睽之下,朱昔時鐵青着臉回了醫館,把非議隔絕在身後,不聞不問。
眼不淨爲淨,可又能淨到哪裡去?朱昔時如今感覺自己已經被逼到了死衚衕裡......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