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從樹葉間篩下,斑駁在扶笙清冷如雪的面容上。
從荀久的角度,能見得到他坐於花樹之下的完美側顏。
向荷塘裡撒了一把魚食之後,他緩緩擡頭看向她,眸光從容淡定依舊。
荀久順着扶笙剛纔所指的方向看了看荷塘中的錦鯉,想到他剛纔意有所指的那句話,再結合宮義本人的性情,頓時明白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準則和底線,如她先前在宮義房裡說過的,她作爲醫者,救死扶傷是準則,利用醫術害人性命是底線。
同理,宮義更有他自己的準則,他說過絕對不允許自己的人生出現一點點的失誤。
由此可見,宮義是個自尊心非常強烈的人,首例任務失敗必定自責不已,他一心想着在這短短三日之內彌補回來,是因爲心中揹負着強烈的自責和愧疚感,倘若這個時候扶笙出面隨意說一句原諒他讓他好生將養之類的話,於宮義而言,便是將他的自尊狠狠踐踏了一番。
他寧願被主子臭罵一頓或者痛打一頓甚至是賜死,也不願聽到半句原諒的話。
深冬時,魚兒也會寒冷,將它放到火上取暖,本意是好的,然對魚兒來說是種深深的傷害。
想通了這一點,荀久心中一震,難怪她剛纔去宮義房間的時候只有一個小廝守候在外面,商角徵都不在。
扶笙不讓他們去照顧宮義甚至不親自去阻止宮義拆線的原因,並非冷漠無情,而是在保護宮義的自尊心。
再次看向花樹下的扶笙,荀久突然覺得這個男人淡漠寡情的外表下隱藏着一顆極其細膩的心,他從宮義的性格分析到心理,繼而進行了無聲的保護,雖然從表面看上去很殘忍,實則對於宮義來說,這纔是他最想要的結果。
主子的原諒,對於他來講,是自尊心的煎熬。
“你來找我就是爲了說這個?”見她半晌沒反應,扶笙不禁挑眉問。
荀久見他直接洞察了自己的心思,再想到自己僅有三天的時間,頓時有些煩躁,索性不再拿喬,直接問:“何時進宮?”
扶笙收回目光,緩緩道:“怎麼也得三日後。”
“不行!”荀久蹙眉,趕緊出聲打斷他,“三日後白三郎出殯,劉權已經隨着殉葬的孩童出宮了,到那時我還如何營救他?”
扶笙的眉心,在聽到“劉權”的名字時不着痕跡地一皺,隨即舒展開來,聲音不疾不徐,清冷如常,“你吩咐的高香,我已經讓人去香火鋪定製了,足有一丈高,若非三日不能燃盡,你不等燒完再進宮?”
荀久一噎:“……”
“那什麼。”她尷尬地扯着嘴角,“高香可以改日燒,但是救人只有一次機會的嘛!”
“我這個人,喜歡言出必行。”扶笙脣角微勾,天際霓虹跨過山巒一般照亮這方天地,“既然答應了要給你燒高香,那就不能光說不練。”
頓了頓,又補充,“再說了,爲女皇陛下診脈也不差這三天,反正本王不急。”
你不急我急啊!
荀久心中暗啐一口,聰明如她,自然感覺得出來扶笙這是在伺機報復她之前在大門外的口舌之快以及“那溫柔的一吹”。
“退一步海闊天空啦!”荀久無奈地賠着笑,“您老人家是高高在上的秦王殿下,動動手指能讓山河抖三抖,這等氣度,哪能和我一個弱女子斤斤計較?”
他睨她一眼,“倘若這是第二個條件,那麼別說海闊天空,人去樓空都行。”
荀久:“!”
搞了半天,這黑心的還是想引誘她把第二個條件用完各不相欠。
琢磨片刻,荀久覺得不能就這麼便宜了他,只要第二個條件不說出來,她就能一直吊着他順便撈點兒好處,否則要真到了各不相欠的地步,以她目前的境況來說,鐵定舉步維艱。
微蹙眉頭,她打算倘若扶笙這邊行不通就回去找小明,季黎明一定會幫她。
扶笙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很適時地插了一句,“忘了提醒你,女皇陛下對白三郎的死極爲悲憤。”
也就是說,除非扶笙這個女帝的龍鳳胎弟弟親自引薦,否則女帝絕對不可能見她這個罪臣之女,更不可能同意她開棺驗屍。
他這是完全掐住她的軟肋了!
荀久牙齒磨得吱吱響,良久,笑道:“能不能別在這麼幽默的場合嚴肅?”
他斂眉,一本正經道:“本王也可以在嚴肅的場合讓你很幽默。”
捏了捏拳頭,荀久狠狠咬牙,“第二個條件就第二個條件!”
沒什麼大不了的,救出劉權不過是出於初來異世的一種依賴感,她想有個伴而已,往後的日子還很長,她可以去做個無拘無束的遊醫,再也不要和這尊魔王打交道。
見他轉身要走,荀久頓覺不甘心,喚住他:“我還有一點沒補充!”
“什麼?”他停住,卻未回頭。
她恨恨盯着他的背影,一字一頓,“說好的高香,給我全部搬來燒完!”
扶笙的嘴角,有片刻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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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玉笙居,荀久頓覺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救了宮義,得了扶笙允諾的三個條件,甚至還在秦王府這麼奢華的地方几日遊,偷窺了秦王沐浴,親嚐了神廚角義的菜,穿了扶笙讓人準備的新衣服,還得了秦王親自梳頭且定製高香燒着當祖宗供着,按理說來應是她佔盡了便宜纔對,可思來想去,荀久總覺得自己虧了點什麼,卻又一時想不出來到底虧在哪裡。
她住的地方依舊是在西配院。
經過膳堂的時候,她忍不住回味起角義的菜。
這一想,腳步也往膳堂大門邊挪。
躡手躡腳進入廚房以後,她無意中瞥見大竈邊蹲着一個熟悉的身影。
放輕了腳步,荀久有些不敢置信地喚了一聲:“小肥臉?”
蹲在地上刷碗的商義聞言身子一僵,隨後趕緊擡起袖子捂臉就想逃。
荀久先一步察覺了他的意圖,趕緊跑過去攔住他,蹙眉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掃了一眼地上髒亂的盤子,她艱難地吞了吞口水,“所以,你這是被罰來廚房刷碗了?”
商義一聽,原就憋屈的小臉更加憋屈了,嗚咽道:“殿下說了,刷碗的劉媽媽家母豬生崽子,她回去了,這段時間內,膳堂內所有的碗都得我來刷。”
這奇葩藉口……
臉部肌肉抽了抽,荀久又問,“那你臉上黑不溜秋的咋回事兒?”
商義扁着嘴又道:“還得負責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