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皇后看着兩個都已年過半百的女子,驚疑不定。
宮中久有傳言,達王至今不娶,與裘太后有關。是以每年大朝,不是裘太后稱病,就是達王爺離京。總之是自先帝西去,二人再未有過碰面的機會。衆人私下裡都說:倘若襟懷坦蕩,又何苦避嫌至此?顯然在說傳言是真了。
然鄒皇后聽自家祖父提過,這個傳言是當年過太貴妃與裘太后爭寵時散佈的,爲此先帝大發雷霆,差點要殺了過太貴妃。因此未必是真。而裘太后從那以後,除了自己的兒子,輕易不見外男。甚至冬至元正兩次大朝,本應有衆人朝覲太后的程序,也被裘太后一口氣免了,只令命婦們到興慶宮一見就完了。
可如今看裘太后和餘姑姑情景,只怕這傳言並不是空穴來風。
難道是餘姑姑和達王……
鄒皇后十分震驚,心中不由無限聯想。
某府。書房。
“鄒後昏迷,跟咱們有多大關係?”主人的詢問語調有些不對,甚至帶着些質問。
幕僚微微欠了欠身:“不知道。”
三個字,簡簡單單,乾淨利落。堵住了主人所有的方向。
主人有些惱怒,聲音透出了在外人面前常見的清冷:“先生主導的事情,怎麼會不知道?”
幕僚鎮定自若,甚至表現得坦蕩灑脫,神情舉止氣質光華,頗有了主人的三分韻味:“因爲太后震怒,所有消息,都被封在宮裡。沒有她老人家的首肯,哪怕隻言片字,哪怕一個眼神,送不出來,遞不進去。”
主人愣住。
這一愣就是很久。
幕僚似乎習慣了這種發愣,過了盞茶功夫,才微笑着續道:“棋子都是人,都有想法,都有私心。所以所有的事情,都只能是盡人事、聽天命。東家耐心等着吧。皇后應該能醒過來。”
主人下意識地點頭:“不要讓我的手上,沾上大唐皇后的血。”
幕僚微微嘆息一聲,猶豫很久,還是緩聲勸慰:“東家,放下罷,會耗幹您的心血的……”
主人輕聲笑起來,呵呵,呵呵。
幾日後,明宗再次來在清寧宮書房,直截了當地告訴裘太后:“貴妃整理劉氏遺物,發現了皇后隨身的象牙鐲。”
裘太后點頭沉思:“看來這人栽贓陷害的手段使得純熟得很,是個高手。”
明宗憤怒地一拍桌子:“是個老手!”
裘太后嘆口氣搖搖頭:“這樣一來,皇后活過來,逃不掉被廢;就算真的一口氣上不來,也得揹着這個黑鍋下葬。此人太狠,必要查出來,否則後宮一個孩子也別想長大!”
明宗陰沉着臉點頭:“劉氏之事,本來沒有什麼疑點。可偏偏她們算漏了一點:劉氏死時,臉上的表情竟然是輕鬆愜意。可見這事本就是衝着賢妃和皇后來的。不論她們倆誰入彀,都有人拍手稱快!”
裘太后便嘆着氣去揉太陽穴:“鄒氏還是太嫩啊!”
鄒皇后聽到此處,不覺一陣發抖發冷。
這就是皇宮。
沒有一個人是傻子。
沒有一個人不是棋子。
誰都心裡明鏡一樣。
可誰都揣着明白裝糊塗。
丹桂不讓自己抱怨,花期不讓採蘿幻想。都是因爲這個吧?
誰都覺得只有自己又聰明又有城府,誰都覺得別人看不出來,誰都以爲能騙得過日理萬機的皇帝和老眼昏花的太后。可到頭來呢?
鄒皇后苦笑:原來唯一一個被算計到的人,就是自己啊!
劉氏自魯直的聲名傳遍宮中,便一直頂着這個名聲爲所欲爲。自己被她的障眼法成功矇住,竟然多次與她來往。現在想來,所謂尋貓,只怕也是要做出個與自己私下聯繫的幌子來,然後故意尋釁採蘿,纔有了自己的懲戒。而這個懲戒恰在賢妃生辰之前五日,足足給了劉美人大鬧生辰宴的理由藉口!賢妃轉過身來,就着這個由頭來質問自己,順理成章地把事情做全了。
所以,本應該恐懼委屈着死去的劉氏,因爲圓滿地完成了自己在後宮的任務,所以高興地走向既定結果麼?
或者,這就是福寧說的“下回分解”?
可她怎麼知道的呢?
還是說,劉氏乾脆就是她和福王送進來的?
鄒皇后心亂如麻。
明宗此時卻遲疑了,半晌方道:“阿孃,我還是不確定,鄒氏到底是有心還是碰巧。”
裘太后仔細斟酌着用詞:“若說鄒家有心,哀家倒是覺得有可能;但若說鄒氏能將這樣的心事一藏三年,而且是從十四歲便開始藏,哀家總是不太相信。你說呢?”
明宗嘆口氣,不置可否,只是倚在胡牀上發呆。
鄒皇后順着裘太后的話,又開始仔細地回想採蘿與沈邁夫人相似一事——如果鄒家有人有心想要這麼做,那麼,此人必定不是個有腦子的人。那個人必不是大伯母!會是誰呢?
鄒皇后有種不好的預感,有一個隱隱的方向,卻是自己不願去碰的方向。
這邊裘太后也在嘆氣:“雷兒,皇后昏迷已經三天,看來,恐怕要做些準備了。母親年紀大了,不想操持這種事,你看看,交給貴妃德妃她們誰來做吧!”
明宗默然,半天,起身,方道:“也好。早點安頓好了她,我才能騰出手來整理鄒家。”說完,逃離一樣,走了。
裘太后看着他的背影,又嘆一口氣,念一聲:“南無阿彌陀佛……”
“整理鄒家”!這四個字石破天驚一樣,砸在了鄒皇后的心上!直砸得鄒皇后心裡一陣發慌,忍不住就朝着明宗的背影追去,邊追邊喊:“你說清楚,你要幹嘛?你要幹嘛?你要幹嘛?!”
“他自然是要讓鄒家永世不得翻身。”一個聲音遙遠地飄過來。
鄒皇后聽這個聲音不是熟悉的,猛一回頭,卻看到宮正司上方又飄起一個魂魄。
是吉祥!
鄒皇后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飛過去一把抓住她:“你知道什麼?你知道什麼?”
吉祥的魂魄恢復了未受刑前的乾淨利落模樣,低頭看着宮正司刑房裡自己慘不忍睹的肉身,呵呵地笑:“都是死了的人了,還這麼多執念。皇后,你還真是單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