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忽又是大半個月。
其間長寧悄悄使人來問安,鄒皇后便不耐煩,讓來人傳了兩個字回去:“等着。”長寧不高興,便微微動了別的心思。鄒皇后還是記着她上回被福寧一嚇便急急跟自己撇清關係的樣子,也就懶得理她了。
有了前頭的幾件事情做例子,宮裡宮外都不願意輕易招惹鄒皇后。就連裘太后也讓餘姑姑私下裡傳了消息出來:鄒皇后這陣子終於像個皇后了。這個讚許自鄒皇后入宮就不曾有過,如今雖然遮遮掩掩,但興慶宮總算將立場站到了溫和的一邊,不再像以前那樣,聽到鄒皇后三個字就退避三舍。
再加上裘昭儀和沈昭容三不五時地去鄒皇后那裡“探病”“侍疾”,後宮裡的諸人就更加明白過來,鄒皇后雖然稱病,卻並未被邊緣化;恰恰相反,鄒皇后現在的風頭,是正盛。
承歡殿裡,賢妃撫着隆起的肚子,冷冷地吩咐吉祥:“雖然皇后現狀看似水潑不進,輕易動不得,但我這月份——必須快些了。你通知外頭,人手給我備齊,就這幾天,我要用。”
吉祥平和應諾,疾步出去。
不過晚間,含涼殿文婕妤即責罰高才人,罪名是誤拿了御膳房阮賢妃之安胎補品,報到貴妃處時,趙貴妃又令高才人親至承歡殿院內跪了一個時辰當作賠罪,並降爲寶林。
翌日,又有程美人在御花園與阮賢妃相遇,適逢阮賢妃折花數十枝,程美人禮佛之人看不過眼,便唸佛,說了一句“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賢妃大怒,欲杖責,程美人據理力爭,要請貴妃、皇后、皇上親問此事,看自己是否夠得上杖責。賢妃竟忍下這一遭,揚長而去。
鄒皇后聽說這兩件事,不由得便皺眉,心內不安的感覺越發強烈。
花期便安慰:“不過是最近咱們的新聞太多,賢妃忍不住要鬧兩場,還能怎麼樣呢?”
鄒皇后便搖頭不語,半天問橫翠:“最近門戶可緊?”
橫翠忙又巡查一遍,說沒有問題。
鄒皇后又想了半天,再問:“採蘿呢?最近可安靜?”
花期忍不住笑,道:“娘娘忘了?婢子罰她三個月不許出宮。她暫時還沒處惹禍。”
鄒皇后也便跟着一笑,再想一想,總覺得有什麼自己疏忽了,便傳了丹桂來問:“這兩天太后和餘姑姑有沒有什麼教導?”
丹桂病好了,聽着這兩天的事兒也覺得蹊蹺,便跟着皺眉:“可也沒有。不過賢妃這一次實在是奇怪,咱們還是防着些好。”
鄒皇后立時便下令封宮。
就在此時,殿門外一聲脆響,顯是巴掌落在人臉上的聲音,接着便是採蘿的聲氣,帶着委屈哭腔,還有不服憤怒:“美人,這裡是清寧宮!”
這是採蘿捱打了不成?屋裡的幾個人都是大驚失色,花期和橫翠趕忙走了出去,丹桂則快手快腳地幫着鄒皇后打散頭髮,挽個懶髻,換了寢服,擦去胭脂翠眉。
不一時,橫翠在外稟道:“皇后娘娘,劉美人覲見。”
鄒皇后便挪到胡牀上歪好,令進來。
花期先走進來,守在鄒皇后左手邊站定。然後劉美人方磨磨蹭蹭地進來,懷裡竟然還抱着一隻虎皮小貓。
鄒皇后心下奇怪,與丹桂對視一眼,方令氣哼哼福身施禮的劉美人平身:“美人怎麼不見通傳就在院子裡和宮女計較起來了?”
劉美人臉上一紅,但仍舊理直氣壯地說:“婢妾自是不敢打擾皇后娘娘養病。只是婢妾前幾日剛剛養了這隻小貓,今日莫名跑了,婢妾追它進了清寧宮,且並未遇到宮人。結果在婢妾抓到貓時,偏那個宮女忽然冒出來嚇了婢妾一跳不說,還大驚小怪,說婢妾擅闖中宮,大不敬什麼的。婢妾實在難忍這等羞辱,賞了那宮女一記規矩而已!”
鄒皇后聽明白了,臉色一沉:“橫翠,劉美人從清寧宮大門進來,竟然沒有遇到宮人通傳,是什麼道理?”
橫翠並不進門,在外間大聲回稟:“回娘娘,劉美人不是從大門進來,而是從後院小角門偷偷進來的。如今剛至午時,巡守宮人大都去吃飯,所以不防頭,才讓劉美人一直走到了寢殿門外。”
鄒皇后心下一凜,知道自己的清寧宮裡別人的釘子還是不少,但看劉美人的模樣,無論如何不是個有心計的人,也許是自己草木皆兵了也不一定,便淡淡地看她:“劉美人?”
劉美人臉上越見羞愧,彆扭半天,方跪倒,叩頭:“婢妾知錯,婢妾之前強詞奪理了。”
鄒皇后便令採蘿進來,指着她對劉美人道:“這是我自幼貼身服侍的侍女,現在是我這裡的二等女官,正五品;她也受過太后、皇上的賞,也駁過貴妃、德妃的話。自隨我進宮,連我都沒捨得彈她一指甲。除了你家阮賢妃娘娘,本宮還真沒想到有其他人竟然敢在我清寧宮裡掌摑到她的臉上。”頓一頓,又問:“劉美人是何時從五品才人升上來的?”
劉美人面上便一片通紅,低頭認錯不已。
鄒皇后看她那樣子,指望她給採蘿道歉恐怕沒戲,便嘆口氣,撫慰地看一眼採蘿,方對劉美人道:“看來你這規矩是要好好學學纔是。回去抄頌女誡女則各百遍。”
劉美人似有不服,但偷看一眼鄒皇后的臉色,便又老實了下來,低眉稱是,悻悻而去。
鄒皇后被突然發生的這一出鬧得莫名其妙,回頭看看採蘿紅了半邊臉,又心疼不已,拉了她到身邊細看,又令趕緊抹藥,嘆氣道:“若真是個來耍小聰明的,倒好給你出氣;偏碰上這麼個棒棰,真是一點脾氣都沒有。”
丹桂便抿着嘴笑:“採蘿有這一小災,必能擋一大禍。不如娘娘解了她還沒禁完的足,讓她也鬆快兩天。”
花期聽了忙道:“解禁還是算了。眼看着各種蹊蹺,躲還來不及,難道還讓她出門給別人機會栽贓陷害不成?”
採蘿便不服氣:“我剛纔都沒有打回去,難道還不夠懂事?憑什麼在花期姐姐眼裡,我就只會惹禍呢?”
花期忙上來摟着肩膀哄她:“我哪裡敢!你這樣勇敢美麗善良正直!”
惹得衆人都是一陣笑,又都心疼她好好的遭這個無妄之災,便都安慰她,說等萬事消停了,請娘娘給假十天,大明宮由着她一個人逛去,不逛到膩都不算完。
鄒皇后卻看看採蘿,又看看花期,心中油然而生一種怪異的感覺。
果然,夜間,採蘿白着一張臉悄悄來找已經就寢的鄒皇后。
“小娘,出事了。”
採蘿天生傻大膽,如今有把她嚇成這樣的事情出現,鄒皇后只覺得後脊背發冷,聲音不由自主地發飄:“什麼事?”
採蘿拼命控制聲線,可發出的聲音還是越來越像前世發現大火中門窗被鎖死的時候:“陪嫁庫房,丟東西了……”
鄒皇后只覺得頭上一暈,採蘿連忙上前一把扶住:“小娘!”
鄒皇后恍惚間,聽到自己抖着聲音問:“什麼時候發現的?丟了什麼?還有誰知道?”
採蘿有些恐慌地回頭亂看,空空的房子裡其實就只鄒皇后和她兩個人,但採蘿還是壓低了聲音:“今天上午我去庫房找東西給賢妃慶生,發現老夫人特意給您的兩支南珠珠花、夫人給您的一個赤金鑲紅寶戒指,還有另一隻牙鐲,都沒了。其他的東西卻都一絲沒動。因爲慌着來通知您,我便抄小路跑過來,這才碰上了劉美人。可這事實在太大太蹊蹺,我誰都沒敢說。”
鄒皇后的陪嫁一向是花期總管,採蘿只管梳妝的頭面物事。之前因爲采葛生就一雙巧手,所以梳妝的事情交給過她一陣子。
鄒皇后想到了這裡,心裡愈慌,拉着採蘿的手便稍稍用力,疼的採蘿擰起了臉,顫聲道:“小娘,該怎麼辦?”
鄒皇后這才微微放鬆了力道,定了定神,道:“你先去睡,這事兒誰也不要說。記得,是誰也不要說。”
採蘿低聲應了,又臉色蒼白地去了。
鄒皇后擁被坐在牀上,心亂如麻。
采葛把自己陪嫁的情況泄露了出去,可是,陪嫁庫房的鑰匙只有花期和採蘿有。如今採蘿首告,豈不是意味着是花期有了問題?!
不不不!是誰也不會是花期!
她從一進府就跟着自己,那時候自己不過六歲,誰也想不到自己會進宮爲後,怎麼可能有人那麼早便做打算呢?何況,她是一家子進府,全家賣身爲奴,如今連她阿爺都改姓鄒了!她那樣周到細緻,那樣全心全意地體貼照顧着自己!
那麼是採蘿賊喊捉賊?
不不不!不可能!
鄒皇后立即否定了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念頭!
採蘿是所有人裡最忠心耿耿的一個,即便是前世,也是她陪自己到了最後關頭,也是她,把生的機會讓給了自己……等等!前世,是自己死了,採蘿,死了麼?
鄒皇后頓覺渾身發冷。
在這個皇宮裡,到底還有誰是可以信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