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完全顛覆了自己溫柔大方形象的花期在幽隱已經有些肆無忌憚了。
過貴太妃來了一趟,幾乎把衆人打死。
可是,看着鄒充儀鐵青的臉,幽隱的人都緊緊地咬着牙,即便有不小心逸出喉嚨的呻吟,也立即便忍回去。
除了花期。
花期大聲哭叫,哀求着過貴太妃:“貴太妃饒命啊,饒命啊……”
還有那些爲看似爲鄒充儀所說的脫罪之詞。
鄒充儀看着她的目光一點一點地冷下去。
橫翠看着她的目光一點一點地失望下去。
桑九和尹線娘壓根就不看她。
無視,其實是所有蔑視裡最嚴重的一種。
花期倒在謝繽紛的懷裡,哀哀地哭。
餘姑姑縱馬前來,幾乎要當着幽隱一衆下人的面兒暴打過貴太妃一頓。
浩劫過後,幽隱遍地哀鴻。
衆人再也不肯給花期好臉色看,即便是表面上的客氣,也不再有了。
幽隱一院子的硬骨頭,全折在了花期一個人的求饒上。
當着鄒充儀誰都不敢,當着橫翠大家還記得收斂,其他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是冷冷略過。
就連吃飯時,謝繽紛去廚房領花期的分例菜,邴阿舍都會說上一句:“她還用得着吃我們娘娘的飯麼?去吃過貴太妃的好了!”
謝繽紛不吭聲。
把飯端到花期跟前時,卻會低低地嘲笑她:“花期姑姑,就您現在這個樣子,這種名聲,您還指望有個好歸宿?您還指望鄒充儀會繼續倚重信任您?您快算了吧!趕緊的幫我們把事兒辦了是真的!”
花期死死地盯着她咬牙:“賤婢!我再怎樣也是四品……”
謝繽紛嗤笑一聲,鄙夷刻薄:“您現在就是個活死人!趕緊的把投名狀交了!鄒氏身敗名裂,全族夷滅之際,您倒是還有個假死脫身的機會,再到外頭去做您的武氏美夢去。但是現在,您還是趕緊醒醒吧!”
花期的嘴脣已經被咬出了血,精神幾近崩潰,狠狠地扭過臉去,不再說話。
謝繽紛仍舊低垂着頭,口中繼續刻毒:“別給我裝清高了。連饒命那種字眼都能當着那麼多人嚷出來,你還想着我能尊重你半分麼?趕緊吃飯!餓死你誰給我們陷害鄒氏去?!”
花期終於忍耐不住,失聲哭起來。
謝繽紛微微擡頭,狼一樣的目光一閃:“給我收聲!你要敢暴露了我的身份,我臨死一定拉着你全家!”
在院子裡高傲冰冷的花期,被區區一個小宮女像呵斥新入宮的粗使宮女那樣呼喝。
花期覺得自己的日子,暗無天日起來。
……
二
就這樣,看看重陽將至,謝繽紛的臉色忽然肅然起來,悄悄地來來回回地在院子裡走。
花期隔着窗,發現她把所有的地方都踏遍了,心裡暗暗發慌。
花期不笨,相反,她其實非常聰明。
謝繽紛的這個姿態,明明白白地告訴她:要動手了。
果然,到了重陽節前一天的夜裡,謝繽紛把一包東西交給了她:“這就是你的投名狀了。”
花期像被燙了手一揚把那包東西扔了出去。
謝繽紛眸色一冷,森然道:“你少給我扮純潔!撿回來!”
花期抖着身子撲下牀去,踉蹌着把布包撿了回來,撂在牀鋪上,一動不敢再動。
謝繽紛輕蔑地瞥了她一眼,低聲道:“明日我會找機會在大家的吃食中下迷藥,我自己也會吃。你記得,你得提前把解藥吃了。至於這個,”謝繽紛的下巴往那紙包上一點,聲音壓得更加低沉,帶着一股地獄裡傳來的魔鬼的誘惑,“這是摻了軟骨散的迷香蠟燭。你明兒找機會,把這個插到正房去。”
花期顫聲問:“軟骨散是做什麼的?”
謝繽紛瞪了她一眼,似是怪她多嘴,但還是低聲給她解釋了:“散功的。明兒會有人把沈邁引到正房裡去,到時候,這蠟燭能讓他拽不開門!”
花期大驚失色:“你們要把他關在正房裡——你們,你們是要毀了小娘的名節!”
謝繽紛清秀的小臉上露出一絲猙獰,唱起歌來格外清亮好聽的聲音,此刻也變作了森然:“你不是一直說,要給她最惡毒的侮辱麼?”
花期愣了,半天,垂下頭去,咬緊了牙:“我知道了。”
重陽夜裡。
謝繽紛在房裡香甜地呼呼大睡。
這個時候睡得越沉,之後越不容易死。
但是花期不明白。
她希望自己知道所有的事,所有的隱秘,一絲都不要漏掉。
她悄悄地躲在牆角,屏住呼吸,看着一道黑影從正房穿過,又從後門溜了出去。接着,沈邁如大鵬展翅,急速衝進了正房!
那道黑影瞬息間又從後門兜了過來,關門、上鎖!
黑影是一個身材高大的侍衛打扮的人。
但是花期看到了正面:那是一個侍女!那是——菊影!?
花期的瞳孔瞬間放大!
菊影原本沒有這樣高大!
花期眼看着菊影悄悄地呲着牙把靴子先脫了下來,然後才接着騰身而起,如星丸跳躍,順着掖庭的重重宮檐,直奔大明宮而去。
花期只覺得自己的冷汗都要下來了。
跟二叔合作的人不是寶王麼?
怎麼連皇后都是寶王的人?
那明宗,怎麼可能還有一絲絲的勝算?!
花期有些暗自慶幸自己的選擇——
忽然,正房的窗戶呼喇一聲響!
接着,沈邁從裡面跳了出來!
這是怎麼回事?竟然,沒有,成?!
而且,裡頭燒的蠟燭不是散功的軟骨迷香麼?怎麼沈邁還能跳窗子,怎麼還能走得這樣,虎虎生風?!
花期下意識地低低“呀”了一聲。
沈邁的身形一頓,戰場上帶着殺氣的凌厲目光掃了過來。
花期急忙將身子藏進陰影中,大氣都不敢喘。
沈邁走了。
事情沒成啊……
花期心中暗自掂掇:那就得趕緊洗去自己的嫌疑。
悄悄地繞到後窗,輕手輕腳、又笨手笨腳地翻窗進去,花期趕忙把自己的外袍脫下來,塞到箱子的最裡面,然後拿起自己悄悄留下的多餘的迷藥,服下,躺好,昏睡過去。
……
三
事情在花期的視野裡拐了一個她萬萬沒有想到的彎。
鄒充儀,竟然把自己賜給了沈邁爲妾!
而沈邁,竟然在中了春毒的情況下,當即跟明宗要了自己去服侍!
自己的第一次,竟然就是在內侍省處所簡陋的平板牀上,被快要憋炸了的沈邁粗暴簡單地,拿走了!
昏昏然的花期連迷藥都沒有完全解掉,只是被一盆水潑在了臉上,一個激靈便醒了大半,接着便是又一盆水擱在了旁邊,沈邁粗野到幾乎沙啞的嗓門低聲道:“快洗洗你自己,爺要憋不住了!”
花期茫然而瑟縮地坐起,掩着自己的衣襟,帶着一絲恐懼,看向已經半裸的沈邁,顫聲問:“將軍,這是怎麼一回事?”
沈邁脖子上的青筋暴了起來:“聖人把你賞給某做妾了。你快些,某現在就得要!”
花期還要再磨蹭,擡眸卻看到沈邁的眼睛已經紅了,急忙結結巴巴地說了一句:“將軍稍候。”然後迅速地洗了,脫了,躺下。
沈邁眼睛一閉,一口吹熄了燈,一聲虎吼,撲到了花期身上。
撕心裂肺地疼。
鋪天蓋地。
無邊無際。
無休無止。
凌晨時分,沈邁才停了下來,倒在一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低聲道:“這個藥勁兒大,我又素了多年,休怪,休怪!”
雖然的確很難受,但是花期心裡卻似鮮花怒放,帶着一絲羞意,和一絲笑,花期低低地柔聲回道:“妾身,不怪您……”
沈邁跳了起來,急急地往身上套衣衫:“我外頭還有公事,你歇着你的。”
歇?
花期哪兒還有心思歇着?!
太好了!太好了啊!
陰差陽錯,自己竟然如願以償地嫁給了沈邁爲妾!
終於可以出了掖庭幽隱那個牢籠了!
桑九,橫翠,鄒田田!
我終於能徹底地擺脫你們了!
我終於能,堂堂正正地,擡起頭來當主子了!
花期瞪着大大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屋頂,滿眼都是興奮到了十分的,欣喜若狂。
……
四
當花期真真切切地坐在沈府的宴息室裡,接過老乳母遞過來的賬簿名冊時,還有一種如在夢中的恍然。
老乳母笑得整張臉都成了一朵花兒:“武姨娘是皇后娘娘調教出來的,自然色色都周到細緻。我不過是照看,管家二字可是一星半點兒都沾不上。如今這就都是姨娘的責任了,我正好,回我自己的院子,養老啦!”
對於知情識趣的老人家,花期自然拿出了親切到十分的溫柔笑容:“乳母說得是哪裡的話來。您照看阿郎一輩子,好好歹歹也佔着個母字,端得就是阿郎的半個娘。既是阿郎的半個孃親,自然就是妾身的半個婆母,我如何能當真地就不讓您再管着整個家了?養您的老是自然的,應當應分的;但若是真有大事,還得您老幫着我拿主意呢!”
老乳母滿意地點頭,呵呵地笑,到底還是站了起來轉身回房:“不介,不介,至少讓我先歇上一年半載!”
花期看着手裡的鑰匙、賬簿,心中歡暢得幾乎要上了天!
還記得那天去幽隱拿自己多年攢下來的細軟,本來不打算搭理那些人,誰知道桑九竟然還敢出來問自己是在做什麼。那自己還怎麼可能給她好臉色看?一句話扔了過去:“什麼花期?花期也是你叫的?如今我已經是當朝冠軍大將軍的妾室,叫我鄒姨娘!”
想到這裡,花期的臉色卻沉了下來。
鄒家,不識好歹!
竟然前腳自己出了掖庭宮,後腳他們就把自己一家子趕了出來,還特意去官府備案,賜還了姓氏!
哼哼,也好。
我本來就不打算頂着你家奴婢的名聲過一輩子!
如今迴歸本姓,當然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花期生氣的,是桑九特意託人告訴她的那句話:“娘娘說了,鄒家幾輩子沒有當妾的女兒,姨娘記得以後一定說清楚,是武姨娘,不是鄒姨娘!”
呸!
早一百年,你姓鄒的看見我姓武的,得跪下磕頭!
花期想到這裡,才覺得又好過了一些。
哼哼,姓鄒,我好稀罕麼?!
花期忍不住哼了一聲,低頭去看賬簿了。
沈邁給她買了個小院子安頓家人。
自己倒要看看,將軍府還有什麼東西,能夠送去讓母親弟弟都享受一下,讓他們也過一過,什麼叫做富貴的日子!
花期的神采,飛揚起來,說不出的得意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