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瑜次日起牀, 出去的時候,便看到那隻孔雀在廊下閉眼睡覺,看了一會兒, 那隻孔雀怡然自得的, 懷瑜便覺得不知該氣還該笑, 總歸是無可奈何了。
總不能真的是和一隻鳥去計較規矩禮儀這些俗世的道理。
況且, 也並無很多的精力去管多餘的事情, 從來春困秋乏,已經叫人提不起興致,再來夏日燥熱, 便只讓人更覺得睏意連綿。
懷瑜漸漸的不大多走動,只讓下面的人去來回的侍弄那些花草, 再來又要運些冰塊來, 不過被趙稷半道上截了下來, 不准他用,說是對小孩子不大好之類的話, 懷瑜便只鬱悶,總覺得趙稷是故意不讓他好過,因此每日的只用扇子驅熱,卻仍然常常汗流浹背,無濟於事, 那輕薄的扇子, 不過聊勝於無而已。
然而趙稷卻是連扇子也不大使用, 他坐在案前批奏摺, 就算是坐一天, 甚至連汗水也不留一滴。
懷瑜便生起了了疑竇,又很是好奇, 於是格外的想要探究其中的原因,然而幾日過去,也沒有讓他發現一點奇怪的地方,倒是趙稷被他日常探究的眼神終於看的不大耐煩,因此正經神色,問他到底在看什麼。
“看你啊。”
懷瑜眨了眨眼,湊近些許,看到趙稷露出的肌膚之上,一點的汗水也沒有滲透出來,便很是奇怪的說
“爲什麼你都不會流汗?”
“是很奇怪的事情?”
趙稷不以爲意,又說道
“爲什麼要流汗,心靜自然涼,你沒有聽說過?”
懷瑜手臂放在案几上,支着下顎,有一下沒一下的扇着扇子,又認真的反駁道
“這樣的炎熱,正常人是絕對會感覺到炎熱,至於心靜自然涼這樣的事情,或許要沒有心跳了,才能到達涼快的境地。”
趙稷哦了一聲,有些好笑的看着懷瑜,輕飄飄的說道
“那這樣說,我是沒有心跳的人,還是不正常的人?”
懷瑜扯了扯衣襟散去熱氣,聞言顧左右而言他,說
“不知道。”
他纔不跳陷阱。
不過,不知道是怎樣的緣故,好像趙稷存在的地府,溫度總是格外的低上許多,因此此後趙稷每每回到雲鶴宮,懷瑜便一道要和他呆在一個空間裡,雖然仍然熱意不退,好歹是好了一點。
趙稷煩他不過,便丟了幾個奏摺讓懷瑜去批改,說起來之前練字的成效,到現在也出了效果,至少,可以模仿趙稷的手臂,略略的寫一個“閱”,也能讓趙稷多休息一炷香的時間,然而這樣的舉止,卻把懷瑜嚇了一跳
“你這是做什麼?”
“你不是很閒暇嗎?”
趙稷隨口說
“給你找點事情做。”
懷瑜便立刻如同燙手山芋一樣的推開那些奏摺,下意識的推辭說
“這不是我能夠做的事情。”
趙稷只看了他一眼,甚是好笑的說道
“只是一些請安摺子,你以爲什麼?”
懷瑜:……
懷瑜這才低頭去看,果然只是一些兩三句的請安摺子而已。
但是,就算是這些,也足以讓人昏昏欲睡了,懷瑜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扇着扇子,一邊看那奏摺,只是還沒有看幾本,眼睛便恍惚起來,又止不住的往下點頭,過了一會兒,索性直接趴在桌子上睡去,扇子翻了幾個滾落到地面上,手中握着的毛筆,折了一個彎,啪嗒一聲落在紙面上,墨濺射在其面容上,留下痕跡,日光透過窗邊的帷幕落了進來,照射着懷瑜的後頸,已經有一層細密的汗珠覆蓋在上面,襯着一截脖頸越發的皙白,偶有細風吹拂,黑色的髮絲飄蕩起來,便抹去一截的汗珠。
趙稷本來是笑着擡起頭去看,看到那沾染了墨痕的面容,還有些想笑,看到那一截露出的脖頸,卻不知道爲什麼,便愣了一樣,似乎是陷入了沉思之中,過了一會兒,才兀自反應過來,又見懷瑜這樣安安靜靜的在自己面前俯首,好像是很安心的睡覺,一動不動的,只有髮絲來回的飄蕩着,是最無防備的狀態。
這樣看着,自己竟然也覺得心情格外的沉靜一樣。
趙稷分的兩三處心,想着這樣的時光,也算的上舒適。
又喚了朝雲進來,拿一隻單薄的毯子爲懷瑜覆蓋上,然後才若有所思的問道
“你覺得君後進宮以來,有什麼變化嗎?”
朝雲啊了一下,不知道主子爲什麼突然問這樣的問題,便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想了一會兒,纔有些遲疑的說
“君後,似乎穩重了許多。”
似乎是從那次出宮回來之後,君主就格外的沉靜,或者說,不怎麼愛說話玩笑了。
“穩重?”
趙稷挑了挑眉,低頭看了一眼窩在一旁榻上睡覺的人,這一會兒懷瑜恰到好處的打了一個哈欠,又動了動腦袋,是睡的十分的愜意了,至於穩重麼,這是從什麼地方看出來的,反正趙稷是沒有這樣的感覺。
朝雲嗯了一聲,又笑了一下,才繼續說道
“奴婢也不知道怎麼形容,只覺得君後好像是很安靜了。”
趙稷得了這樣的答案,便擺了擺手,就讓她出去了。
朝雲已然告退。
趙稷又看了一會兒那人沉靜的睡姿,才收回目光,自己的手指落在書案上,便起了一陣的白色霜霧。
懷瑜是被凍醒的,醒來的時候已經夕陽西下,甚至感受到了寒冷的意圖,他從桌面上起來,覺得半邊的身子都已經麻掉了,於是忍受着酥麻的感覺,四處張望,奇怪,既沒有下雨,也沒有颳風,怎麼會有寒冷的感覺。
而且趙稷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現在整個屋子門窗關閉着,又有着冰涼的氣息,好像是一間會自動散發寒氣的屋子一樣
懷瑜若有所思的低頭看去,便看到書案上鋪陳着一層水汽,他還以爲是被自己的汗水浸透,然而伸出手去觸碰,卻是一片的冰涼,並不像是汗水。
這是——
懷瑜扶着案几站了起來,下去了矮塌,又在這屋子裡走動,便看到這屋子裡的東西全都沾染上了細小的水珠,看去白茫茫的,像是霧氣一片。
懷瑜呆呆的站在地板上,看着眼前的一切,好像是過了許久的時間,直到朝雲敲門進來,才反應過來,仍然是呆呆的看着朝雲,開口說
“趙稷去什麼地方了?”
這樣直呼君主的名諱——果然是什麼都需要顧及啊。
朝雲眼神閃爍了一下,還沒有想好怎麼回答,懷瑜便直直的看着朝雲,在她開口之前,先說
“你如實告訴我,他去了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