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稷和他說話的時候, 仍然分心聽着前面的動靜,卻再沒有人說話,良久的沉默之後, 才聽見了懷瑜說了一句
“我知道了, 問鏡, 你且自珍重罷。”
便沒有任何的聲響了。
趙稷拿着棋子的手在空中停了半晌, 也沒有下去, 韓雲看的難懂,他是已經看出該下在什麼地方,那也不是什麼難以發現的位置, 但是聖上爲什麼不走?
不過,卻不能出聲提醒, 只能暗自等待。
等着趙稷落下棋子, 又開口說
“說回正題罷, 你說那日帶頭造勢的人,是那死去書生的同鄉?”
韓雲便也正經神色, 道是,只除了一兩個人不是,其中有人招供,說鄉鎮中曾經去過人,搬了千兩黃金分給衆人, 說是聽說死去的書生的事情, 爲其感到不平, 於是想要表示一點心意, 於是到了鄉鎮爲那死去的書生還債, 他們這些同鄉之人,也是從這些人口中, 才知道原來書生冤死獄中,因此纔來門前鬧事,那兩個非是同鄉之人,說是也沒有問出什麼,一問便大吼大叫的,吵得腦仁疼,索性堵了脣舌清淨。
趙稷聽了,不禁一笑
“中間該少了一句,受人挑唆纔是。”
韓雲嘆了一口氣,何時無奈的說道
“這些小子也是以訛傳訛,是從父輩口裡聽說的事情並不能夠完全描繪具體情節,父輩則是想要爲死去的同鄉討個公平,所以才讓他們這些小子到城裡來,雖然未曾說,但是臣的意思,怕是有人故意煽動情緒,又加以引導,纔會來堵門,又傳遍神京,這次誰都知道,刑部是肆意妄爲的地方了。”
說着,便隱隱的有着委屈的意味,畢竟他是什麼也沒有做,就被扣了這樣的帽子,實在是很委屈的事情。
趙稷自動忽略了他口中的情緒,略想了想,才說
“你該去那鄉中去親自走一趟。”
他今日分外有些耐心,因此提點韓雲一句。
韓雲知曉他的意思,只是事情要辦,錢是不能少的,於是說
“臣也有此意,那書生進入前十所得的賞金還沒有發放,臣也正想借此機會爲他的母親送去銀錢,只是文考一事不是刑部負責,特批的銀兩也沒有辦法去討要,臣在想辦法。”
“你刑部無有銀錢了?”
趙稷隨口一問,韓雲便頗爲難以言喻的咳了一聲,又面帶苦澀的說
“實在是之前一頓翻新,耗費不少銀錢,所留無幾,不夠其中週轉,雖然也想過其他法子,不過實在難辦。”
這是實打實的話,爲刑部翻新的事情,先前特意寫了三摺頁的摺子上奏,一毫一釐都寫的分明,趙稷只有這個印象,不過當時粗略翻看,摺子的內容其實並沒有細看,他是相信韓雲不敢作陰奉陽違的事情。
不過想來偌大的一個地方里裡外外的全都翻新,想着也要耗費不少,趙稷向來不怎麼管下面的銀錢去向,各部該批多少銀錢批了就是,彼此之間再做劃分,那就不是趙稷的事情了,然而這樣一來,各部之外想要挪用什麼銀錢,怕是不好流通的。
趙稷笑了一下,明瞭韓雲說的法子必然是去國庫借錢,然而看管銀庫的人是趙稷特地下了免罪聖旨的,一概進出全都要寫的清清楚楚,誰去借錢一概不理,就連趙稷想要動用什麼也要寫個因果來,更不要說韓雲了。
不過現在既然正是要用,也不是不能批的,趙稷便道
“你覺得要多少?”
韓雲便沉思了一下,其實他早就打算好要多少,不過總還是要表現一下爲難和糾結的,因此是趙稷咳了一聲表示催促之後,才佯做困苦的說
“一萬兩。”
這數字可一點也不困苦,趙稷嘖了一聲,百兩搏萬兩,想着還真是敢要,不過開口說話,韓雲便又補充說
“這世上沒有銀錢打動不了的人,如果想要那些村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得到最多的信息,怕是要有可以打動人的價錢才行 ,況且既然之前是有人擡了金銀過去,向來便是以此讓人受到蠱惑,臣等愚昧,想來最有效的法子,便是以毒攻毒了,且已經備好說辭,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趙稷哦了一聲,心道這是逼着自己呢,倘若不批這一萬兩,這事情不能得到解決,怕是還要怪到自己身上來了,雖然不敢說是自己的錯,但是也有理由在心中推卸責任。
“行了,給你十天的時間。”
趙稷將手中的棋子簌簌的落到棋盒裡,說
“銀子明天去拿,十天之後,朕只要一個結果。”
韓雲便連忙站了了起來,離開位置,下跪行禮道
“臣,謹遵聖旨。”
“得了,朕來這一趟,本是來審你,結果卻是來破財了。”
趙稷也站了起來,說了一句話,韓雲也不多辯駁,只是賠笑,他本來也就是爲這樣的結果,沒必要過多的粉飾。
於是又起來跟着往外走,卻不是直接去前堂,而是從後門出去,又繞了一圈,纔回到前院,看到朝雲站在門口守着,朝着趙稷行禮,又說
“聖上,君後他……”
朝雲只說了幾個字,眉間顰顰的,她聽到站在外邊其實只聽到模模糊糊的聲音,再來那個叫做張問鏡的男人便獨自的走了出來,走的時候還對自己笑了一下,但是朝雲知道他怕是不怎麼高興,又或者和君後產生了什麼矛盾,因爲按照君後的行事來說,必然要送出門纔對。
但是她不過是小小的侍女,不好多說什麼,也不能多問,現下也沒有必要說出自己的猜測,意思到了也就夠了。
趙稷擺了擺手,示意她不必多說,往前走了幾步,回過頭又好像想起了什麼一樣,和韓雲笑道
“韓雲,這個侍女喚作朝雲,和你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說起來其實也算是一種緣分了。”
他這樣說的時候,韓雲也看了過去,朝雲和他對視了一樣,便微微一笑,又低下頭去,仍然是十分溫和的說道
“能夠有這樣的緣分,是奴之大幸。”
韓雲也聞言,也朝着她拱了拱手,或許是要到了銀錢,所以心情很不錯,說起話來也掩飾不住心悅
“還真是有緣。”
趙稷也只是隨口一提,便徑直推開了那半掩着的門扉,進去之後就看到懷瑜坐在椅子上,呆愣愣的盯着一處,好像是遭受了很大的挫折一樣灰頭土臉的,絲毫沒有光彩了。
雖然剛纔把一切聽的一清二楚,但是趙稷還是裝模作樣的,好像是什麼也不知道的走了過去,到了懷瑜的面前,演技絕佳的表示出自己的疑惑
“這是怎麼了?不是還興高采烈的要來看人,怎麼一會兒不見,好像是受到什麼很大的委屈了一樣”
懷瑜這才眨了一下眼,擡起頭看着趙稷,張了張嘴,沒有絲毫力氣的說
“沒什麼,你好了麼,我們回去罷。”
他感覺太累了,不想在這裡,在這個屋子裡帶着,想要回去自己的地方去休息,再來好好的想一些事情。
他現在,實在是太混亂了。
過去這麼多年,原來在別人眼裡,全算作白活。
趙稷道時間不早了,也到了該回去的時候,於是心情愉悅的扶着懷瑜站了起來,懷瑜倒是受寵若驚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爲何做出這樣的動作,不過他已經沒有心情去計較這些細枝末葉的東西。
出去的時候看到韓雲,懷瑜依稀記得他好像是那一天和趙稷說話的人,因此離去的時候停了一停,看着韓雲,說道
“你在查文考的案子?”
韓雲看了一眼趙稷,後者對他輕不可查的點了點頭,他纔回答道
“是臣。”
懷瑜點了點頭,又很是直白的問
“張問鏡會死嗎?”
韓雲啊了一聲,不知道君後爲什麼會突然問這樣的話,不過他仍然如實相告
“罪不至死,請君後寬心。”
懷瑜卻又問
“那麼,還能入朝爲官嗎?”
這話卻是越問越不好回答,而且能不能入朝爲官,也不是他韓雲可以控制的事情,但是被這樣看着,不回答也不行,因此略想了想,才說
“如若恢復清白之身,憑藉此人才學,或有機緣,也未爲不可。”
機緣麼,將軍府還是可以給的。
懷瑜心中想了一下,機緣不就是要有人引薦,這個實在簡單,因此略略的緩了心情,不影響就好,又囑託道
“你必要認真辦案,要真相水落石出。”
韓雲越聽越覺得很不對勁,越聽越覺得膽戰心驚,不過這不是他能猜測的,於是只能回答問題
“是臣分內之事,必然竭盡全力。”
懷瑜才嗯了一聲,回過頭去,離開此地。
韓雲呼出一口氣,也不知道自己的回答能不能令人滿意。
懷瑜雖然得到答案,好像是放心,然而回去的路上,還是格外沉寂,好像是了無生機了一樣,他倚在門框上,眼睛盯着一角,眨也不眨的,仿若靜止了一樣。
趙稷把一切都看在眼裡,卻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閉目養神,好像完全無視了懷瑜了一樣,好像也沒有看到懷瑜的眼中流出一滴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