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將軍回去府中, 便要自家夫人這兩天尋個由頭去宮中看望兒子,多少知曉聖上一二心思,雖然自家沒有什麼立場與身份摻和到這件事情中, 但是總要知道這件事情解決之前, 他們是要安心的過, 還是憂心的過。
韓雲還沒有走出幾步, 就被被宣入御書房, 到了地方的時候,御書房的桌子上已經擺好棋子,帷幔無風自動的, 飄散出若有似無的香氣。
韓雲在去的路上,就已經準備好將當晚之事詳細說明, 甚至備好一應物品, 趙稷卻提也未提, 只讓宮人搬了凳子來,要他陪着自個下棋。
雖然口裡說着只是試試棋藝罷了, 韓雲也知道宣自己來是什麼意思,因此下棋的時候到底沒有全心投入,留出大半精神聽趙稷說話。
戰至中局,趙稷方纔道
“那書生家境如何?”
這是問那死去書生的意思,韓雲明瞭, 立刻回答道
“其人家中只有一瞎眼老母, 這次爲趕考欠了族中百餘銀兩未還, 此次會試入了前十名, 可獲得銀錢百餘, 也早已與鄉里打過招呼,所獲銀錢甚至已經全都分好條例, 要還給誰家,又或者做什麼用途,甚是清晰,只是而今——怕是成了泡影。”
說道最後,略略的帶着太息,實在爲其可惜可嘆,寒窗苦讀許多年,不該如此過於輕薄纔是,自身若是清白,自然不懼一切,何必走此極端,刑部難道是什麼虎狼之穴嗎?
趙稷便不說話,只低頭看了棋盤,過了一會兒,纔開口說道
“竟是朕之過錯了?”
韓雲聞言背後一涼,不假思索便立刻下凳,跪地說道
“臣絕無此意,實乃此人太過於脆弱。”
趙稷嘖了一聲,搖頭道
“沒有將過錯推與死者的道理,準備些金銀,替他還清了債務,再者,找人去伺候那位母親罷。”
韓雲不敢有所遲疑,立刻說道
“臣領旨。”
趙稷便掃了他一眼
“還跪着幹什麼?”
韓雲便站了起來,虛虛坐了凳子一角,復又繼續下棋。
未等心情平靜,中途趙稷又問
“張問鏡如何?”
韓雲略想了想,便道
“張問鏡麼——此人自從進入獄中,雖然有問必答,但是卻是冷言冷語,不冷不熱的,常常獨自坐在一個角落,想必很是不滿這樣的處置。”
趙稷便擡頭看了他一眼
“可說什麼話?”
“未曾,只是——”
韓雲遲疑了一下,不知該不該說。
趙稷便略略不耐煩的
“有話就說。”
韓雲眉目扭曲了一下,才很是忐忑的說道
“他說此次考試的題目,他早在一月之前便已經寫過了。”
題目麼,總是逃不脫四書五經,詩詞歌賦,能中了題目也沒有什麼好稀奇的,除非——
趙稷眯了眯眼,一下猜出他未說出來的話,於是冷笑一聲,替他將話說了完全
“所有的題目都做過?”
韓雲便覺得有冷汗流了下來,覺得開口說話是萬分艱難,但是又不得不說下去
“是,但是,他並未說出是何人與他指點,也堅決否認罪責。”
這話說的委婉,只是不想過早給人定罪罷了。一則韓家與李家交好,他與李懷瑾也算從小一起長大,總角情誼,也該替兄弟保住心儀之人,二則他也曾和張問鏡坐而論道,很是有所感慨,那時候還覺得一定要把此人想辦法弄到他們吏部當差,現在,卻是燙手山芋了。
只是,張問鏡該是明白人,應當明白主動說出是誰給他題目纔是上乘之選,這樣,或許還可以是說自己無意所得,再來有人從中周旋,或許十之一二的機會,能夠被豁免罪責。
畢竟猜中一道題很是正常,所有的題目全都做過,這未免不能夠讓人相信,或者坦白一點,那是有人泄露題目給張問鏡 。
不知道是要幫他,還是要害他。
趙稷心中生出戾氣,那是一把利刃,是暴虐與冷血構造的利刃 ,要殺了所有讓他燃起怒火的人。
有的人控制不住怒火,變成了暴君,好在,趙稷略略還能控制着自己,不必顯露出令人恐懼的脾性。
但是,他這樣沉默不語,冷冰冰的,也格外的讓人不能呼吸,自古天子威儀,並不是說來玩笑的話。
韓雲也不敢多說一句話,就連下棋也無聲音,落子之後,趙稷的聲音響了起來
“問。”
只一個字,不知是好言相勸的問,還是要言行逼供的問,是要問罪魁禍首拉人下水,還是要問卿本佳人奈何做賊,又或者問擊鼓傳花,能賺幾文,實在太廣泛。
韓雲指尖的棋子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終於有些試探的說道
“聖上,亦是認爲其中有所玄機?”
趙稷擡起眼看着他,而後略略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那仿若質問的笑容,叫韓雲自覺心思全被看透於是低下頭去不多言語。
趙稷復又低頭看棋盤,思索着下一步棋子的走向,確定落子之後,才悠悠說道
“或許有,或許無,總之,你在朝上提出了法子,且自保全罷。問不出什麼算你無能,若再死人,卻是有罪,你也跟着去陪葬纔算折罪。”
這話是笑着說的,半真半假,當真也好,不當真也行,全看自個如何去理解了。
但是臣子自然不能明面上和天子開玩笑話。
韓雲便立刻又跪了下去,說道
“臣定謹遵聖旨。”
趙稷嗤笑一聲,不以爲意
“你謹遵聖旨有什麼用,起來,下完這局,就回去佈置地方去。”
韓雲復又謝恩,戰戰兢兢的站了起來,也不坐,只站着把一局棋下完,自然是敗得慘烈,照例誇讚一番聖上棋藝精湛之類不知真心假意的話,便告退回去了。
趙稷仍然看着眼前的棋盤,好似在沉思什麼事情。
面前另外一端的幕簾被人拉了起來,懷瑜坐在椅子上眼睛眨也不眨的,緩緩的呼吸,一隻手撫着已經很是沉重的身子,一隻手放在扶手上,手指握着扶手,突出輕微的青色血脈。
朝雲站在一旁,雖然低着頭,然而眼睛卻是不甚安穩的來回望着,這樣的事情不該被君後聽到,但是她拗不過君後非要過來尋找聖上,於是便只好過來,卻又聽這樣的事情,她也曾耳聞君後未成親時和這位張問鏡有所交好,因此未免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