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依落離開央華宮的時候,天色已經漸漸暗下來了。看着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殘留在天際,心中突然變得異常靜謐。
夏嬰,真的就這麼離開了麼,帶着人世時間對你的這麼多眷戀,你走的可會安心。蘇依落以爲心中被那一襲白色的身影填得滿滿的,已經沒有多餘可以悲傷的空隙。可是,卻不知爲何,眼睛總是控住不住泛起潮紅。
竹林騷動,沙沙作響,蘇依落警覺的停住腳步,佇立原處。熟悉的味道···
“來都來了,還怕出來見一面麼。”蘇依落轉過身去,輕輕地開口,沒有憤怒,沒有憎恨,只是濃郁的哀愁,纏綿悱惻的悲傷。
話畢,滴翠的竹林後閃出一襲黑色的身影,沉默,站定,“你···”魅影看着眼前的這個女子,心中泛起一絲無法言語的情緒。她就這樣站着,不吵不鬧,甚至不曾抽泣,那麼靜謐。想起前幾日,還曾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以死相逼的她,今日的這番場景,倒是更讓他難過。一時間,一個“你”字出口後,竟不知道又該繼續說些什麼。
蘇依落看着沒影的表情,那欲言又止的神態,他一點也不會掩飾。也是,他是個沒感情,沒情緒慣了的人,是一個只懂的聽命殺人的冷血殺手。可是,儘管他身上沾滿了鮮血,卻也是這整座宮殿中最乾淨的人,“我沒事。”
“他···真的死了麼···”緩緩地開口,語氣中帶着絲絲的顫抖,蘇依落擡起那一雙哀默恍惚的眸子,直直地盯着站在眼前的魅影。
魅影沒有言語,他不知道該怎樣對她講。
那日他追到夏嬰的車仗時,夏嬰一行人等已經除了都城。剛好在一片斷崖平地上歇息。
魅影縱身一躍,手持寒氣凌然的青冥劍,一襲黑衣飄渺,彷彿鬼魅一般無聲無息的立於夏嬰眼前。
夏嬰擡眸,迎上那張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的面容,心地輕輕的顫動了一下。目光流轉,落定在那把散發着幽幽寒意的青冥劍上。頓時間眉頭一緊,是他。
這些年有不少斷斷續續的官員死在青冥劍下,身上的傷口精確無誤,更令人驚詫的是,刀劍所到之處,留下的並非劍刃的劃痕,而是刀劍本身所帶的殺氣。能夠以劍氣殺人,除了有深厚的武功功底以外,這把流傳已久的青冥劍也是不可或缺的。
夏嬰曾秘密查探過,凡是因這種劍傷而死的官員,大多數都或多或少的與陳肅凡或是他們夏氏有着關係。當然能這樣做的也只有一人,那邊是陳鳳鳴。
“要麼回去,要麼死。”魅影冷冷的站在原地,毫無溫度的吐出幾個字後,便不再言語
。他是希望他回去的,因爲他不想和他動手,他不想他死。
夏嬰緩緩地起身,從魅影的到來,他看到了危險的預兆。他這個閒散的侯爺出去遊玩是常事,這次居然這樣謹慎小心,追到了半路上。恐怕陳鳳鳴已經有所察覺了。
四周跟隨夏嬰的護從,見來者不善,紛紛抽出了隨身攜帶的兵器。這些人原本就是夏嬰府邸的門客,喬裝成家丁,不過是想掩人耳目,不要太招搖罷了。
“是他讓你來的。”依舊是溫潤如春風,面帶着若軟的弧度。什麼時候,他都可以不緊不慢。
魅影聞言,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個是。一雙冰冷的眸子環顧了一下四周,心下算是明白,他沒有要回去的意思。
夏嬰點頭示意,四周的門客提着兵器便向前奔了過去。一團廝殺。
魅影的武功並非常人所能抵擋,只是不消片的功夫,剛剛還生機盎然的門客,此時都已經橫七豎八的躺在了地上。
狂風呼嘯,斷崖上飛沙走石,崖便幾棵蒼勁的虯枝綴着些奄奄一息的枝條,在狂風中張牙舞爪。魅影舉起長劍,氣貫長虹,“跟我回去。”
夏嬰沒有言語,可是從他臉上的表情能夠可以看得出來,他已經拒絕。拔劍出鞘,一黑一白兩個身影糾纏在一起,刀光劍影,舞起的飛塵模糊了雙眼。
夏嬰不是魅影的對手,原本魅影可以更快的結束這場打鬥,可是他的心彷彿還在不停的搖擺,以至於再出手時,還時不時的手下留情。
這場打鬥,終歸是要有個結果的。夏嬰漸漸體力不支,他手上的那把雖是名貴不凡的寶劍,可是在青冥劍下,卻也顯得普普通通,幾番回合下來,身上已經多了幾處傷痕。在最後一個回合的時候,魅影的長劍直抵夏嬰的胸膛。千軍一發之際之際,沒有還是猶豫了,在最後一刻運功將青冥劍迴轉了方向。只是集真氣與掌間,用的六分力度,擊向夏嬰的身體。
夏嬰的身體受到猛烈的撞擊,被狠狠的拋到了斷崖的邊緣。一陣狂風吹過,隨身攜帶的那塊玲瓏玉佩混在飛沙中迅速的向斷崖劃去。夏嬰顧不得自己身體虛弱,順着玉佩劃去的方向,撲了過去。手指在觸及到玉佩的一瞬間,身子始終,滑下山崖。
魅影見夏嬰失足,只剩一隻手死死地扎住斷崖的邊緣,便猛地衝向前去,他伸出手,握住夏嬰裡一直懸空的手。彷彿感覺到手裡有什麼暖暖的東西,然而魅影來不及多想,那張冰冷的沒有神情的面容揚起了絲絲的焦急,“積極的抓住我,我拉你上來。”
夏嬰本就負傷在身,身體裡的力量已經在一點一點的流逝。他
心裡很明白從一開始交手,魅影就已經仁至義盡,處處手下留情了。儘管他不知道原因,可是,如今,他想和自己賭一次。
夏嬰手指上滲出的鮮血讓他和魅影的手無法繼續緊緊地相握,他知道,自己在劫難逃。終於,在滑落的一瞬,他將手中的玉佩留在了沒影的手中,“把···它···交···給···”夏嬰墜落的身體越來越渺小,最終消失在了斷崖濃濃的霧色中,那句他最後拼絕力氣喊出來的話,飄渺的當地在整個山谷。
魅影看着手裡的玉佩,那句“把它交給···”還沒有說完的話,是交給誰···
腦海中一襲緋衣華緞,傾城妖豔的容顏,明澈哀默的眸子,析出令人心疼的傷。身上環繞的淡淡的芍藥的清香,仿如罌粟一般,映出鮮血的味道···
是她麼···
蘇依落見魅影愣愣的出神,便緩緩地向前走去,又問了一遍,語氣有些激動。見着他的猶豫,彷彿是找到了最後的一絲生機,“他真的死了是麼。”
魅影愣在原地,沒有言語,沒有表情,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
儘管早就已經接受了現實,可是,當它再一次被驗證的時候,還是會忍不住的心痛。蘇依落見狀,眼眸漸漸地黯淡了下來,卻是轉而恢復了最初的平靜,“沒關係,人生在世,總是會死的···”說完,便慢慢地轉身,大步向前走去。
只是就連她自己都未察覺,再轉身的那一刻,眼眸深處那滴晶瑩的淚水終歸還是調皮的滑落了出來。魅影依舊站在原地,他看着那地飄落而下的淚水沉默不語。她走的方向,是她來時的路,這樣失魂落魄卻要強裝着鎮定,笑她太癡傻,竟不知腳步錯亂,還是笑自己觀察的太細微,硬是將每個細節都看在眼裡。
魅影低頭看了看手中一串金穗欒玉,又看了看蘇依落遺留下的那一襲飄渺蒼涼的背影,遲疑片刻,還是將玉佩衝進放進了懷裡。就這樣吧,人都已經去了,還是斬斷所有希冀的好。魅影是這樣想着,於是,在看着那襲背影小時候,自己也沉默着選擇了離開。
蘇依落強忍着悲痛,努力使自己不要泣不成聲。腳就這樣不聽使喚的一直往前走,自己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到了哪裡。等到恍惚過來,才發現已經站在了乾清宮的門外。輝煌的匾額映進心底,竟成了深深地恨。陳鳳軒,一個最愛自己的男子,夏嬰,一個自己最愛的男子,全都這樣死了,全都這樣離開了。不知不覺,眼底的悲傷已經瀰漫成了鑽心蝕骨的恨,鮮紅的指甲,緊緊地扎進了肉裡,腥甜的血液,緩緩地流出,然後了整片手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