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
蘇依落紅腫這雙眼坐在銅鏡前,仔細端詳着自己這張傾城傾國的臉,每一線輪廓,每一個角點,每一份弧度都恰到好處,傲麗妖豔,美得讓人窒息。可是也是這張臉,底下到底藏了多少艱辛,多少淚水,恐怕只有她一個人知道。
淚落如雨,簌簌而下,滴在光潔的妝臺上,發出沉悶的響聲,那般的冰澈,涼入心扉。
陳鳳軒的死給蘇依落沉重的打擊,讓她險些失掉了分寸。剛踏進昭鸞宮的時候,她看見心若焦急的站在內殿門口張望,心中的怒火猶如火焰山上的烈焰令人咋舌。可是,在發作的前一秒,她還是強忍着憤怒,迫使自己平靜下來。她將緊緊的握成拳頭的手藏在袖子裡面,鮮紅的指甲,狠狠的插進肉裡,直到一股溼暖的液體緩緩流出。
她知道,陳鳳軒的死只能暫且這樣不了了之,或者是,她現在完全還沒有可以爲他報仇的能力。皇上只是以食物中毒的名義,給自己的這個同父異母拼命捍衛他的皇位的弟弟定了名義。
心若是她的貼身侍女,她的一舉一動,她都要負很大的責任,更何況,當初她還是打着她的名義送的東西。如果心若誠心想要剷除樑王,嫁禍於她,那麼她將無翻身之地,因爲她手邊連一點證明自己是清白的證據都沒有。就連唯一提供線索的王妃都已經隨樑王而去。
現在,幸好皇上不曾細細追究,如果一旦追究起來,那麼對她來說一定是個大麻煩。
可是,皇上在很早之前應該就已經想要把她除之而後快了,他也向來是個聰明人,怎麼會甘心放棄這樣一個好的機會。皇上對待這件事情上,做的未免有些太不像他往常的作爲。難道,皇上與此事有關···蘇依落收回自己關於這方面的推測,她不敢想下去,倘若這的是陳鳳軒一心擁護的這個皇兄下的毒手,她又該如何向他交代。就算在陰間,他的心也一定會滴血。
當蘇依落看見心若時,腦海中再次涌入了過往的片段。細數着自己進宮以來的種種,心再一次一點一點的狠下去。當年剛剛進宮之時,皇后曾提醒過她小心身邊人,難免會有芸惠妃派來的細作。後來初升昭儀,在昭鸞宮的花園裡,她看見鞋子上佔有泥土的心若心中多少便明白了很多。因爲這種懷疑,蘇依落從那以後做的事情多半都是瞞着她的,無論是覲見皇后,還是那次悄悄的找張太醫談話,她都事先將她支走。再後來,她與皇后倒戈相向,投奔皇上,從留芳閣出來的時候,心若竟然不見了。所有一連串的事情一層一層的疊加,壓得蘇依落喘不過氣來。
心若爲什麼要置樑王於死地,她只是一個小小的丫鬟,如果沒有幕後主使,她根本不會有這樣的膽量。那麼她到底是誰的人,難道是芸惠妃。
可是陳鳳軒心念芸惠妃這差不多整個後宮都是知道的,他一直衷心與皇上,論情論理她都沒有要殺他的理由啊。
想着想着,蘇依落便覺得頭疼,端起桌子上的茶杯,細細的品起來。剛剛喝了一口,不禁悽然一笑,想起剛進宮沒多久,心若沏的可不是這種茶,是那種就做冷梅凝香露的花茶,倒也是不知什麼時候,就換了樣子。那冷梅凝香露她是知道的,因爲裡面含有一股淡淡的麝香的味道,天下毒藥儘管可以有着千姿百態的名字,可是,終歸是逃不了就那麼幾種成分。麝香固然可以美肌養顏,可是,她更是一種可以使人不孕的毒藥。
且不說在這個母憑子貴的皇宮,就算是一個平凡的女人,也無不希望自己可以做母親。母親對於一個女人來說,那便是一生的依靠,一生中愛的最後歸宿。是什麼樣的忌憚,又或是什麼樣憤恨,能使這樣一個小小的丫鬟,在進宮之初,便狠心的喂她吃下這樣慘絕人寰的毒藥呢。
嘴角抹起的弧度,彷彿一把彎彎的鐮刀,透漏着陰冷的弧度。蘇依落極其溫柔的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心中一陣淒涼。
慢慢的翻開那本青藍色的手札,剛毅俊美的字體猶若蛟龍一般躍然於眼底。撲面而來一陣淡淡的海棠的芳香,六年了,沒想到他還是老樣子,喜歡在墨汁裡滴上幾滴海棠的花汁。海棠曾經是她最喜歡的花,因爲它美麗剛強,倔強卻也帶着幾分固有的純真。因爲她喜歡,所以,他便同她一起喜歡,只要她喜歡的,他都會使自己以極快的速度愛上同樣的東西。這究竟是怎樣一份癡然,纔會奮不顧身於如此。
可笑的是,現在的她已經不再喜歡曾經的海棠,甚至是不在想要看到,因爲它們總能勾起往昔哪些慘不忍睹的回憶。現在的她,更喜歡芍藥,嫵媚,妖豔,有一種攝魂奪魄美麗。
都願意春花秋月良辰美景,都喜歡兩情相悅相伴一生,卻無可奈何,命運造化,天地愚人。
陳鳳軒留下來的手札纔看了一半,就已經到了寅時了,蘇依落擡頭看着窗外,繁星點點的天空,一輪明月,皎潔無暇。她想,這天上的星星,應該總有一顆會是他,那樣一個讓人心疼的男子,一定會脫離人間苦海,化作天上繁星,俯瞰人世百態。
原來,這些年,陳鳳軒一直在暗查王落芸失憶一事,最初,是想要幫她恢復記憶,可是,到了後來,就連陳鳳軒自己也開始懷疑這樣一個性格作風迥異的人,到底還是不是當年的那個王落芸。正是有了這種懷疑,陳鳳軒越查越明朗。他派去錦江的人回來報告,王落芸還有一個一母同胞的孿生妹妹王落雨時,心中的疑問便解除了一多半。於是,他越發的開始懷疑,現在的芸惠妃到底是王落芸還是王落雨。
蘇依落,慢慢的想着,那些至今還透着血腥的記憶猶如翻江倒海一般涌入腦海。
“五彩糕,米蒸會,七彩繽紛最好吃,阿孃疼,阿爹愛,落芸聽話最可愛···”渾厚的歌聲還不停地盪漾在耳邊,那五彩米蒸會的味道似乎也飄蕩了起來。王落芸還有那個一母
同胞的孿生妹妹,本是出生在錦江的一個普通人家。只因爲,在王母臨盆的那天清晨,門外來了個癲瘋的道士,道士欣喜若狂的給兩姐妹佔了一卦,說大女兒頗有富貴之氣,必是萬凰之王的命格,只可惜此二女天命相生相剋,雖然是骨肉至親,卻實難共處,小女必會阻隔大女兒的富貴之命。就是這個道士幾句瘋言瘋語,卻徹徹底底的改變了這兩個剛剛出生的女嬰,一生的命運。
王父聽信道士所言,對於大女兒越看越喜愛,驕縱溺愛,無論她做什麼,他都覺得好,不捨得打,不捨得罵。而對於小女兒,卻顯得異常冷漠,那句“相生相剋,阻隔富貴之命。”時時縈繞在他的耳邊。以至於,在小女兒王落雨還不滿六歲的時候,便讓她同下人同吃同睡,幹着下人一樣的勞活,還時常打罵。幸得王母,心疼自己的女兒,常常在暗地裡照顧一番,不然這個可憐的女孩還當真是活不了多久。
就是這樣,十幾年的懸殊生活,造就了兩姐妹迥然不同的性格和命運。
蘇依落還記得,自己從小到大驕縱慣了,沒有一點女孩子家的淑德文雅,倒是有更多的野性,常常在江湖上悠閒的逛來逛去。也就是這個原因吧,才能在竹林坡有了那樣一場驚世駭俗的際遇。
一個受傷,一箇中劍,一個元氣大傷。三個男子,就那樣狼狽的倚在竹林坡的一角。一切皆有因果,如不是,那場因緣際會的相逢,是不是也就不會造就出往後的悲歡離合。
如今不過六年的光景,一個死,剩下的兩個分崩離析。再過六年呢,會不會就連下一個六年都不會再有了。當初相扶相持,同生共死的日子,再也不會擁有,錦江竹林坡的日子,也再也不會有了。
根據陳鳳軒留下的手札,當年他們還在錦江的時候,京都卻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陳肅凡設計逼迫陳鳳鳴離開京都後不久,先皇陳肅清就駕崩了,肅親王想要發動政變,謀權篡位,準確的說,只想要奪回本來就屬於他的皇位,可是奈何,皇后一直周旋,拖了再拖,才爲陳鳳鳴等人脫險及時回宮爭取了足夠的時間。
當陳肅凡派出去的殺手,回來報告,陳鳳鳴等人已經悄悄的返回皇宮時,他就知道,不能再拖了。於是,在再三的思慮之下,他還終於還是發動禁衛軍,包圍了皇宮,逼迫陳鳳鳴退位。
萬事皆有因果,果然是不錯的。看着手札上的這些字,蘇依落的心慢慢的恢復了沉靜。原來,這後宮之中什麼都可以有,就算是唯獨不可以有感情。
慢慢的將手札合上,秘密的藏在了衣櫃的暗格裡。再轉身的一瞬間,突然有一個念頭閃過腦海。皇上爲何會如此反常的處置樑王中毒一事,莫非,是,他怕事情鬧大,想要掩藏什麼。如果這的是這樣,那麼他到底在怕什麼···
是手札···
蘇依落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都被自己嚇了一跳,難道真的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