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張家何靜

這種冷彷彿深入了骨髓, 直往人最深處的心裡鑽。

陳赫嘉忍不住地牙齒打顫,一句話都說不完整,他意識清醒地知道自己現在身處何方, 但依然感覺自己被拖拽進了童年那些個彷彿能吃人的夜裡。

明明, 這些畫面, 他從初中開始就再也沒想起過。

“你在發燒。”

譚永輝伸手探了探陳赫嘉的額頭, 滾燙的溫度一下就讓他皺了眉。

都怪他, 之前那麼大的雨,陳赫嘉的身體被淋得半溼,再加上這一場毫不節制的□□, 陳赫嘉的體質不佳,半夜發起燒來, 溫度高得嚇人。

譚永輝內心懊悔, 趕緊下牀想去找些藥, 陳赫嘉卻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那一雙原本該蘊滿風情的眼睛此刻微微睜開,露出乞求的神情:“別走。”

譚永輝一下心軟, 立刻又跌回牀裡,他抱着陳赫嘉將被子都緊裹在他身上,察覺到陳赫嘉身體抖動的幅度慢慢減小,他這才安心些許。

“我不走。”

他低頭,輕吻在陳赫嘉的臉頰, 聲音裡的溫柔多得要溢出來:“是不是做噩夢了?”

“嗯?”

陳赫嘉意味不明地哼唧了一聲, 譚永輝道:“我聽到你在叫爸爸。”

陳赫嘉不說話, 只是腦袋胡亂往譚永輝懷裡鑽。

譚永輝嘆了口氣, 想到當初查到的陳赫嘉的身世。

陳赫嘉六歲, 母親便拋棄他們父子遠走他鄉,十四歲, 本應是男孩最叛逆難管的時期,他卻十分順從地接受了自己的繼母,二十一歲,父親因過度勞累倒在科研崗位上——這一年也是陳家過得最艱難的一年。

21歲,陳赫嘉和溫言分手;

21歲,陳赫嘉的弟弟紀揚因受人報復被打斷雙腿,終生殘疾;

21歲,陳赫嘉失去父親,拿到的撫卹金卻填不上紀揚如無底洞一般的醫藥費;

但也是21歲,陳赫嘉站上香港的這片土地,遇見譚永輝。

譚永輝從未聽陳赫嘉提及過自己的父親,說得最多的,還是他那個在療養院的弟弟,並且從來不讓譚永輝去探望。

而今,第一次見陳赫嘉以如此脆弱的模樣再夢裡叫爸爸,譚永輝心疼到無以復加。

他開始懷疑過去的自己到底在做些什麼,以至於他們現在走到這無可挽回的一步。

有那麼一瞬間,譚永輝甚至覺得陳赫嘉這病生得足夠及時——也許明天壓根趕不上訂婚,但那也只是一瞬,譚永輝還是希望陳赫嘉能夠健康而有生氣地站在他面前,哪怕是給他一巴掌也好,以控訴他今晚的過分。

……

隨着時間過去,陳赫嘉滾燙的身體在厚實的被子裡捂出一身的汗,譚永輝始終抱着他,到手腳都僵硬發麻,但好在,隨着熱汗排出,陳赫嘉發燒的症狀有所減退,趁他徹底熟睡過去,譚永輝輕手輕腳下了牀。

將空調溫度再度調高,譚永輝去浴室接了滿盆的熱水替陳赫嘉擦汗。

掀開衣服,可見陳赫嘉白皙的肌理上佈滿青紫痕跡,譚永輝很是心虛地別開眼,將陳赫嘉汗溼的衣服脫了,再用熱毛巾全都擦一遍,之後又心細地替他穿上乾淨的棉質睡衣。

做完這一切已是凌晨五點,外面的雨已完全停了,只樹葉簌簌搖晃可見冷風依舊狂野。

譚永輝熱得滿頭大汗,開始覺得有些頭昏腦漲了。

上牀之後他迷迷糊糊地眯過去,沒多久又即刻驚醒,摸摸陳赫嘉的額頭已經徹底退下溫度,這纔再度睡過去。

這一晚,譚永輝總共才睡一個小時,實在太累,以至於七點陳赫嘉醒來時,他已經徹底睡死過去。

儘管只是訂婚,張家的排場卻做得非常之大,午宴、晚宴,統統準備齊全,訂婚儀式安排在上午十一點,七點,陳赫嘉該趕去酒店做準備事宜了。

陳赫嘉清楚地記得昨晚發生的事情,眼下徹底清醒,看見與自己只有咫尺之隔的譚永輝的睡顏,便忍不住想去觸碰。

指尖差點觸到肌膚,陳赫嘉忍了下來,收回手,起牀。

或許是因爲昨晚的□□,亦或是那一場發燒,陳赫嘉感到自己整個人腳步都是虛浮的,但他依舊動作迅速,收拾好自己後,陳赫嘉再次來到牀前,盯着譚永輝看了一分鐘有餘,這才輕手輕腳地將他放在枕邊的手機拿起。

那是譚永輝的手機。

陳赫嘉收起來,出去後將房門反鎖。

八點,陳赫嘉出門,天氣一反昨晚狂風暴雨的姿態,灑下大把陽光,只是早上溫度畢竟低,陳赫嘉打了個噴嚏,接到航空公司的電話。

“喂,您好,請問是陳赫嘉陳先生麼?”

“我是。”

陳赫嘉拿好東西,對着自己的那輛寶馬摁下開鎖鍵,利落上車。

客服甜美的聲音傳來:“您查詢的11月23號下午1點從香港飛往B市的航空訂單已經出票成功,祝您旅途愉快。”

陳赫嘉勉強勾了勾嘴角:“好的。”

電話掛斷,手機界面跳回桌面,顯示時間:11月23日,8:15.

寶馬開出別墅大門,車身後陽光灑滿了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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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家千金訂婚,全港三分之一的富豪齊聚一堂,訂婚典禮現場佈置得奢華無比,早上空運而來的新鮮粉玫瑰嬌嫩欲滴,將會場點綴得浪漫夢幻,人羣攢動,衣香鬢影,陳赫嘉舉着杯紅酒陪同張董微笑寒暄。

到場的幾乎全是張家的親戚,陳赫嘉一個也不認識,直到徐誠、聶爾斌等人進場,陳赫嘉纔有了些這是自己的訂婚儀式的感覺。

聶爾斌沒了那身白大褂照舊斯文,淺灰色西裝襯得他身姿挺拔迷人,將邀請函遞給門口侍者,他拉着徐誠走到陳赫嘉身前。

先是一聲嘆息,繼而勉強彎了脣:“恭喜。”

陳赫嘉回以一個禮貌微笑,“過去多有你們照拂,謝謝。”

說完,他又轉眼看向一言不發的徐誠。

自上次在B市拒絕徐誠的告白後,這還是二人第一次相見,此刻的徐誠抿着脣,臉色看不出情緒。

“徐誠。”

陳赫嘉站得很直,“有些話聽起來可能的確很官方,但我的確也想好好謝謝你,你……幫助我太多了,這些人情可能我一輩子都還不完,所以,我也很希望你以後,能過得真正幸福。”

徐誠看着陳赫嘉真誠的表情,好半晌,才流露出以往的那種溫柔笑意:“我會的。”

說着,徐誠上前一步與陳赫嘉擁抱。

“我也希望,你能過得很好。”

耳側,徐誠輕聲說道:“如果張家待你不好,依然可以找我。”

這話說完,二人分離,陳赫嘉微微笑着搖了搖頭,正想繼續說些什麼的時候,千禧張董走了過來。

“哎,這不是聶家和徐家的少爺麼。”

張千今天很高興,臉色紅到發光,“歡迎歡迎,來,我們往內場坐。”

於是新一輪寒暄交談開始,陳赫嘉始終很有耐性地陪站在張千身旁,直到十點半的時候,張千頻頻看錶,嘴裡嘀咕着:“怎麼還沒來。”

陳赫嘉聽見了,問:“張董說的是?”

“哦……”

張千回過神來,笑着攬住陳赫嘉肩膀,“之前不是說了悅悅她媽在國外旅遊麼,一時間不肯回來,她呀,就是愛玩的性子,自己女兒要訂婚了都不管,這不,今天的訂婚儀式,我叫她怎麼着也得回來一趟。”

陳赫嘉半斂眸子,掩去情緒,“好像是沒見過張夫人。”

“唉,她呀……”

張千嘆息了一聲,又很快揚了聲調:“沒事沒事,反正這一切都打理好了,她媽媽估計也快到了,赫嘉,等會就麻煩你在酒店門口多候着,她估計剛到,手上還有行李,到時候先帶她去酒店房間。”

說着,張千又不確定地問道:“你見過她的照片吧?”

陳赫嘉擡眼,對上張千的眼睛,篤定道:“當然,我見過。”

怎麼可能沒見過呢,第一次和張董打交道時,陳赫嘉就在他的辦公室見到張家的全家福,打扮得雍容華貴的女人妝容精緻,手上抱着個嬰兒,笑得極爲燦爛。

那笑容,彷彿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讓人印象深刻。

也讓人豔羨。

……

十點半。

早已醒來的譚永輝在房間裡焦躁地走來走去——他試過無數種辦法了,砸落地窗,踹門,可半點也無法撼動這些堅固的門窗,他知道陳赫嘉不想自己出現在訂婚現場,可也沒想到他會如此絕情。

在他訂婚的當日,將他反鎖在房間內,手機被收起來,他也無法聯繫到外界。

譚永輝簡直如熱鍋上的螞蟻,眼看時間一分一秒流逝,頭髮都不知抓掉多少,可出不去就是出不去。

氣極之下他一拳砸向牆壁,換來的卻只有無盡的疼痛。

“陳赫嘉……”

譚永輝慢慢坐回到牀邊,痛苦地抱住自己的頭。

可他不知道的是,此時此刻的陳赫嘉,也比他好不了多少。

女人果然如張千所言,十點四十,才遲遲抵達訂婚現場,手上還拖着個巨大行李箱。

陳赫嘉第一眼便看到了她,卻覺得自己的腳步彷彿被定住,生了根,走不動。

他在原地深呼吸了好久好久,直到女人舉目四望發現沒人接自己,摸出手機給張千打電話,陳赫嘉才一步一個腳印地朝她走去。

“您好,請問是張夫人嗎?”

張夫人張何靜聽見陳赫嘉的聲音,不由擡頭。

青年本就英俊,在這樣的日子裡又特意打理過,從細碎的黑髮到渾身的裝束,無一不完美到極致,可何靜看見他,卻露出驚恐的表情往後退了一步。

電話已經被接通,張千不滿的聲音從手機裡傳出來:“何靜?你怎麼還沒到?”

可何靜已經回答不了他了,她看起來像是因過分震驚而失去了聲音。

陳赫嘉見到何靜的表情,心裡說不上是痛快多一些,還是痛苦多一些,但他保持住了嘴角的微笑——

那微笑在何靜看來彷彿惡魔凝視人間。

“張夫人,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陳赫嘉,是您女兒的……未婚夫。”

“不可以!”

下意識的,何靜吼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