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逃出了對方弓箭的射程之外,那個年輕的太子,那個傷重的太子,也沒有要人追過來,可是,藍若卻沒有絲毫的鬆懈,更完全沒有要停下來的樣子。聽到洛雪隱一再地催促,他反手一點,點了洛雪隱的睡穴,然後繼續開始狂奔……
這一場奔跑,就彷彿是一場艱難曲折的馬拉松拉力賽,耗盡了體力,費盡了真氣。
看到洛雪隱在肩頭靜靜地睡去,藍若這才停下了腳步,然後調勻呼吸,靜靜地叫了聲:“坤……”
“坤在……”一個黑色的人影,彷彿從天而降一般,瞬間站在藍若的面前,靜靜地跪了下去:“爺,他們沒有追來……”
“這人在我的手裡,他絕對是投鼠忌器……”藍若望了一眼箭矢在插在身體裡的洛雪隱,搖頭:“明知那個結果,還一意孤行,這又是何苦呢……”
說着,說着,藍若忽然靜靜地苦笑起來,其實,一意孤行的,又何嘗是洛雪隱一個。他自己亦不是同樣?明知不可爲而爲,明知不可行而行,到了此時,雖然知道敵營險峻,他還不是一樣,拋開所有,執意要前去……
“要儘快療傷……”坤一邊說,一邊打了個呼哨,只聽到遠處有馬蹄清秋的聲音,不多時,一量小型的馬車,就在兩匹白馬的帶領之下,“答,答,答”,地向着三人走來。
“我們走吧……”坤再低低地叫了一聲:“夜涼……”說完,就要去抱那個昏睡中的女子。然而,藍若的手更快地伸了過來:“我來……”
坤垂手退下,然後任由藍若抱着洛雪隱,一步一步地登上馬車……
藍若在馬車之前回首,只看到月如銀盤,月光如水。而那一片被夜色覆蓋的荒漠,在這種柔和到幾乎是奇異的色調之下,顯然冷肅而又蒼涼。
邊塞風景邊塞月。風過了,人去了,又有誰能在歲月的縫隙裡看到,在這一片浸染過無數鮮血的土地上,上演過怎樣的悲歡離合,斷腸心碎……
遠來的風,拂動遠處的風沙,輕輕颯颯。那是記載着遠古而來的吟唱,那是這一片荒漠裡亙古不變的風景,而所有的一切一切的今日的印痕,都彷彿水上的漣漪一般,在明天的太陽出來之前,徹底地消失……
夜涼如水,夜涼如冰。
原來,時光如夜,時光如水,而我們所有的、一切的、過往,終將變成被歲月覆蓋的花開,一切白駒過隙,成爲空白。
冷月之下,荒漠無垠。
年輕的太子單膝跪在地上,怔怔地望着空無一人的臂間,深且黑的眸子裡,沉重而且悲涼。他的手,還在微微地彎曲着,保持着懷抱女子時的姿勢,而他的指尖,卻拈着一滴輕淚,那是在洛雪隱被藍若強行抱走之時,飛濺到他手心的。冰涼,冰涼。
遠來的風,從身邊吹過,帶走他指尖的水痕,彷彿要帶走那個女子在他心裡的第一分印記憶……
可是,又怎麼能忘記呢……
你可知,上天是不公平的。你可以選擇:愛我,或者,不愛我。而我卻只能選擇:愛你,或者,更愛你。
一瞬間,烈昊天想起了放多。
他在忽然之間,就想起了初遇時,在朱雀大街上,神態嬌黠,眸光單純的洛雪隱。那時的她,是一個俠士,單純的臉上,還有未經過風霜磨礪的宇眉之間,盡是神采飛揚的少年之色,還有小小伎倆得逞時的得意和自豪……
他看到,那兩人和她道謝。他記得,她終於動容,在那麼一剎那,她眸子裡的悲憫,還有不忍,最終打動了他磬石一般堅硬冷漠的心……
當日的烈昊天,並不知道自己終將會被這女人吸引。只是覺得,那個多變的女子,是一個非常有趣的人,而他的日子又太過無聊,所以,他的腳步,就身不由己地尾隨她去了寧軒的幸運樓。
烈昊天到了現在還記得,她從寧軒的房間裡出來,臉上的笑,就彷彿是揀到了寶藏一般,那一刻,她的眸子璀璨如寶石,單純得熠熠生輝的臉上滿是饕餐之後的滿足和得意的神情。那樣的表情,就在他的心內定格,並在此後的所有的日子裡,在他的所有的夢裡,沉浮不定……
人生天地間,忽如遠來客。
她最終入世,最終無可避免地進入了紛繁嘈雜的爾虞我詐之中,然後,她踩着背叛和野心的傷痕足跡,一步一步地前行,直至今日的萬萬人之上……
而他,始終跟在她的身後,暗中幫助她成就她的小小的野心,暗中地關注她每一步成長的足跡……
那時候,他的想法,曾經一度單純。他只想隨着她走在天際,只看繁花滿地。只想守住她的純真,保留她的小小的野心,只想當她褪盡風華,他依然能在彼岸守護着她,看她開心的歡顏。他希望,當一切風雲散去,她還能不動聲色飲茶,就如不動聲色地踏碎這一場,盛世煙花。
可是,有那麼一種人,總會不經意地走進我們的心,然後漸漸地佔據所有……
於是,當烈昊天終於明白自己的感受,終於明白自己非她不可,終於明白她早已變成了不可改變的牽掛,於是,他決定,走近她,然後,不顧一切地得到她……
可是,女人,你真是冤枉他了。自始至終,烈昊天都有派人在洛雪隱的周圍,可是,他的命令,只是協助,只是保護,從來沒有過探刺之類的任何東西……
原來,凋謝纔是真正真實的,而盛開,往往只能是,一種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