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舒看來,今日的夕陽似乎從未有過的慘烈……
他閉上眼睛,不讓眼淚流出來,似乎這樣師父也絕沒有死去。膝蓋下的土地有翻刨過的痕跡,泥土上沾了他的血跡。他用流着血的手努力感應着,希望兒時埋的蠱蟲能探到師父活着的消息,可惜胸腔裡空空無也,什麼感覺都沒有。
宛如海上漂流的人沒有了方向、沒有了船槳。
本來嘛,那樣的傷勢就不會有活下來的可能,何必又多此一舉,逼迫誠實的蠱蟲製造她還在世的幻象了。
彎月孤掛,蒼穹清冷。
蒼天谷底。
青空從上面掉了下來,索性這裡地勢很低,懸崖遠沒有之前和柳靈鈴墜落下來的地方高。饒是這樣,也傷得不輕。
落下懸崖的最後一刻,他看到奮不顧身的柳靈鈴,還有將她拉着的穆子君。想必現在她應該平安的在太子的看護之下了吧。這樣也好,有他照顧着,短時間內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他也要好好的思考一下才行,東陽、北古、巫山、紅枝,都被歷史之手暗暗的推到了高點,又一次的四國混戰拉開了序幕。
戰爭是殘忍的,青空在十多年前的四國混戰裡失去了自己的師父,他永遠也不會忘記師父轟然倒地的瞬間,那感覺就像天柱崩塌了一樣。如今戰爭又開始了,爲了某些野心,不知又有多少人天堂變得搖搖欲墜。就像這慘烈色彩的黃昏,總令人感傷不已。
青空坐在石頭上,調節着呼吸,他習慣了孤身一樣,卻不習慣每個黃昏的降臨,就好像沒有勇氣開始新的一天。
不遠處忽然聽到一陣響動。
青空睜開了眼睛,是一個人拉攏着身體往這邊靠近——蒼天谷底居然還有第二個人?那人身上受了點傷,卻散發着一股煞氣,青空有些戒備的注視着。還未靠近,只見讓人站住了步子,從腰間緩緩抽出長劍,靜頓片刻,忽然嘶吼一聲往這邊衝來。
“夏舒?”看清了來人,青空有些詫異。
他怎麼會在這?
見對方急速奔來已近在咫尺,青空下意識拔出寬恕劍,將他擋下。
劍風凌厲,招招奪命,卻蠻狠無禮,在青空這樣的高手眼底也就成了漏洞百出的劍法。他分別被怒氣衝昏了頭腦,眉宇下的眼眸血紅失神。
青空見他的次數不多,他會毫無敬意稱葉葉青爲師父,卻用愛慕的眼神關懷着她。
他是從琉璃洲過來的嗎?
爲了葉葉青的獨自離去?
劍勢越走越快,下手也越發沉重,夏舒的劍法本身就很有造詣,像是在發泄着心中的怨恨,又像是真的要殺死師父心愛的人。青空重傷在身,加之也不想真的重傷他,招架起來顯得有些吃力。
本想牽引着他,可是越牽引他卻越瘋狂,一邊刺殺過來一邊痛哭的嘶吼着,好像瘋了一樣。
青空心也跟着緊了起來,察覺着有些不對勁,便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處處向他那邊壓制,“夏舒,夏舒。”
“
閉嘴,我不想聽你說話!”夏舒嘶吼着,額頭青筋凸顯。
青空也漸漸認真起來,向寬恕劍內注入靈力,“你是不是見過葉葉青了?”
傷口未癒合的手因爲太過用力再次溢出血來,夏舒毫無察覺,使出渾身解數至青空於死地,“給我閉嘴——”
青空面色一寒,目光漸漸冷冽起來,下手不再留情。
兩人就在山谷裡惡鬥起來,兩劍相碰發出刺耳的聲響恍如哀傷的鳴叫。
青空一個揮砍,將兩人逼空距離,夏舒豪不停歇,利劍高舉,注入全身的靈力一擊而上。青空也不大意,寬恕劍藍光鼎盛,上前迎擊。
“嘭——”的一聲銳響。夏舒右手距震,血脈的疼痛一陣牽引到心口,整個人被彈了出去,倒在地上吐出一口鮮血。顧不得疼痛,也不願調節氣息,直接重新握劍站起。然而劍未出手,對方的利刃已抵到脖前。
目光依然兇惡,卻稍有理智的喘息起來,青空上前一步,冷冽的問道,“葉葉青怎麼了?”
夏舒劇烈的喘息着,他看到青空的白袍上透出新鮮的血液,應該是傷口裂開了。
初次聽到青空的名字,是在哥哥的口中,那時還是王子的夏之簫將他說得非常傳神,就像戰神一樣。再聽到有人提起他是在葉葉青的感嘆裡,他變得有些神秘莫測。後來遇到柳靈鈴,青空的名字就徹底被那個太子妃給神話了。
很長時間內,夏舒都不明白一個武力非凡的人爲何能得到那麼多人的愛戴,他又不是王君?
其實到現在他也不明白?可是,柳靈鈴就是死心塌地的愛着他,葉葉青那個傻妖精也願意爲他付出生命……
初見他時,白袍勝雪,清冷孤傲,恍如是徘徊在人世之外的利劍。而現在的他,卻爲了柳靈鈴……或者說是心中的某一個直接讓自己落魄至此。
他曾是許多人口中的戰神,現在也不過是個揹負着叛國罪的流亡者。其實這樣未嘗不幸福,畢竟還有深愛他的葉葉青跟着……可是冥冥中……他還是做出了選擇,連那個傻瓜葉葉青都看出來了,他卻沒有……
夏舒忽然疲憊的笑起,神色傷感,“他傷了她的心,她不會再回到你身邊了……”
青空微微動容,握劍的手不由得垂了下來。
是的,他遲遲不給她想要的生活,令她原本血流不止的心倍加淒涼。
他只是想給鈴兒一些償還,卻不知爲何總是欠了又欠。夏舒也收起了劍,用手抹掉了脣邊的血,然後從懷裡掏出一個帶囊,淡淡的芳香若有若無。
他將帶囊握在手上,不久之前的種種不停的在眼前閃過,他壓制着胸腔裡一股莫名的衝動,將帶囊親自系在青空的腰間。
“……她看破了,我們都不會再見到她……如果你覺得和她之間還有一些情分,就將這個帶着身上。這是她留給你的!”
繫好後夏舒擡起了頭,看到青空蒼白的臉,兩人一時無言。
看到沉默中的青空,夏舒彷彿明白了什麼,握着腰
間的劍與他擦肩離去。背對着,夏舒突然停下了腳步,聲音輕淡而傷感,“其實……你從未愛過葉葉青!”
再擡腳踏上離別的道路時,胸腔裡那股莫名的衝動終於一涌而上,那是一個無比傷心的委屈,並不是爲自己,而是爲了葉葉青。
於是……再也無法忍耐的傷痛,伴隨着遲來的淚水,翻涌而下……
原地,青空擡起了頭,正好面對着已經沉寂了的黃昏,那是一種灰暗的紅……
他想起第一次見到葉葉青的時候,她一身翡綠流水的安睡在光與影交替的樹梢上,眉宇間透着一股悠遠的哀傷,像極了被歲月囚禁的精靈。
不可否認,在記起葉葉青的那一霎那,他對她的愛超越了所有,幾乎要將鈴兒殺死。那段日子,青兒便是他的全部,他愛她,想不顧一切的守護她。
可是和鈴兒待在一起越久,那份激烈的情感越發的平淡下來。鈴兒的身影開始重新填進他的腦海……
可是因爲有了青兒,他總是將青兒和鈴兒的位置劃分的很好——青兒是愛人,鈴兒是徒弟。他以爲只要這樣去劃分,便不會有人受傷。可是到頭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該怎樣對待自己的愛人,又該怎樣對待自己的愛徒。
直到剛纔見過夏舒,青空甚至連劃分好的位置也徹底分不清楚了……真的是自己深愛着葉葉青,還是前世的記憶讓自己愛上葉葉青了……
入夜。
已經將兩萬人馬整頓完畢的穆梟向太子彙報了情況,太子看了非常滿意,當晚就大擺筵席,爲穆梟將軍慶功。
帳篷裡坐着四個人,太子、穆梟和兩位副將。酒是太子親自備下的,而且是用的大碗。
不知爲何,平時一向沒這種嗜好的太子突然性情大發,不停的勸酒,太子的副將也對着穆梟一陣馬屁。穆梟經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誘惑,將身邊的酒罈子喝得叮噹響。一旁的副將直接帳篷外過人敬酒的隊長灌得不省人事。
看着時機差不多的時候,穆子君放下了酒碗。
穆梟看着太子直對他笑,不由得心情大好——想着什麼叫把太子賣了還讓太子幫他數錢,大概就是這樣吧,明日一早就可以正式宣佈兩萬人馬的主導權了。等找個機會再讓太子戰死沙場,該多爽啊。想着想着,不由得自己也跟着笑了起來。
然而太子心中真實所想卻是與他截然不同,而且已經付之行動了。
穆子君保持着笑容,暗自運用着靈力,目光緊緊盯着穆梟,不到一會兒功夫,穆梟“嘭”的一聲趴在了酒桌上。
一時間,太子的副將立馬放下酒碗,神色緊繃的看了看穆梟,然後還是不放心的走過去推了推,喊了兩聲。可是穆梟將軍何止是喝醉了,簡直是喝死了一樣,一點該有的警覺性都沒了。
“太子殿下……”副將抱有確認的眼神看向太子。
穆子君輕鬆一笑,揮了揮手道,“放心吧,他已經中了深層的幻術了。這輩子也醒不來了。我讓他做什麼,他就得做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