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風清氣爽的時節正適合外出散心。
因爲救駕有功才被皇帝破例收爲義女的異族公主,帶着幾個小丫頭偷偷的溜出了皇宮。
河岸迴廊柳樹下,憤怒時丟出的糕點正好砸中形色匆匆的男子,男子不知少女身份,卻是謙和相待,讓公主多看了幾眼。
“我告訴你,我可不是普通的海妖。我是用七百年的壽命向深海女巫換得一身靈力,創造了今日的榮華富貴。被逼迫、不能自己的日子我受夠了,如今算算日子我也沒幾十時年好活了。你要我放過你,除非你死。”
對李旭來說,和公主的相遇只是偶然,他對公主什麼幻想也沒有。
但那段時間就像中了公主的詛咒般,滿腦子都是她或妖媚或陰鷙的眼神。最終,他選擇了公主。
起初對於碧央李旭還是有些歉意的,但時間久了,他就不記得生命中有過一位叫碧央的女子了。
可又可料,那女子竟自己找了過來。
“帶她走,否則就把你和朝中大臣私鬥的證據交給皇上。”
李旭是恨那個醜陋的海妖,公主更是恨不得把他吃了,可是公主的靈力並不如他。
碧央被抱進狀元府,公主盈盈相接,“姐妹同心,共侍一夫,攜手共進,親如同根。”
也許是太過僞裝,竟沒看出碧央錯愕的表情,還有輕聲的低喚,“紅姐姐。”
“姐姐爲何還在大陸,你是我們三人中唯一記得家的人,爲何你沒有回去?”來了段時日,見公主對自己依舊笑臉,終於忍不住相認,“若不是爲了報李旭一恩,我也早就不在這了。”
公主突然揚起嘴角。自從碧央來到李府,那醜海妖就不曾出現,大概確實如當初約定般離開帝都了。紅明眸一寒——天真!
“當然是爲了榮華富貴,爲了不再低人一等。我實話告訴你吧,記憶裡我們的家鄉也是弱肉強食的。所以,我是不會再回到那個鬼地方的。”
碧央情不自禁的放大了聲音,“紅姐姐怎麼能這麼說,你難道不明白漂泊的痛苦嗎?”
“吵什麼?”李旭從走廊那端走來,臉色不太和悅,“碧央,怎麼可以這麼和公主說話,現在你不用漂泊都是公主所賜,難道你還不滿意嗎?”
李旭走來狠狠瞪了碧央一眼,也不管她的懷孕之身,拂袖而去。公主捏袖掩笑,“哈哈,這就是我所喜歡的感覺。”
碧央撫着有些隆起的腹部,看着李旭消失的地方,心中無盡的傷痛,眼眸的光澤漸漸暗下去
——這不是她追到京城想要得到的。
“生下這孩子,也算是報了他當初的救命之恩。到時我就離開,救出倪兒,我們一起回大海。”碧央擦乾眼淚,睥睨的看了公主一眼,冷冷道,“以後,妹妹就不能照顧姐姐了。請姐姐自求多福。”
公主看着碧央遠去的背影,目光陰鷙,銀牙緊咬,“你以爲,你有本事生出那孩子?”
(七)
“碧央。”岸儘量壓低聲音,悲慟的看着瞳孔失去焦距的女子。
話剛落,碧央瞳孔猛然凝聚,神色你宛如掃過北海盡頭的雪,“滾,給我滾。我不想看到你。”
“碧央,你別這樣。”岸緊緊抱着發狂的碧央,傷心的哀求,“不要再折磨自己了,跟我回去吧。”
“回去哪?我沒有家,我早就不能回大海了。”碧央拼命的掙扎着,可怎麼也掙脫不了岸的懷抱,“我付出那麼多,換來的是一份無情的休書。我心不平,氣不順,我哪裡都去不了。”
“碧央。”岸突然大吼一聲,擡手猛的襲向懷中女子的後頸,碧央疼得暈了過去,而岸心痛得淚水直流。
他撫摸着女子的臉,深情的看着,眼裡霧氣纏繞,宛如訣別。
(八)
金嬌樓內,富麗堂皇,出入這裡的人都市爲了喝一杯人生酒,逢場也作一次戲吧。
在岸的記憶裡,成年後的日子就是鞭打於辱罵。
“當初一下來三個海妖,一個接客跟客人跑了,一個趁天黑逃了,還剩一個,好不容易調教你這麼大,居然敢不變身不接客。騷蹄子,非打死你不可。”
他被逼到走投無路,他會死。但川川還沒有來,他不想死。
萬念俱灰時,也不知哪來的勇氣,隨手抓下頭上的一把金簪,也不知道多少根,一揮下去,半張臉血肉模糊。紅白相映,悽美而有悲涼。
他用這樣倔強的方式,對大家說“不”。他的信念、尊嚴、決心,從來都沒有葬失過,一如他對川川的信任。
驚愕中的人們忘記了合上張大的嘴,只有一位貴族公子,第一個收緊了眼眸,金色的摺扇輕輕合上。
如果說川川是倪兒活着的動力,那麼讓倪兒繼續活下去的,還是那位叫彼的凜然貴公子。
他說,“這個海妖,我要贖走。從今以後,你就叫岸。爲我變身,做我的女人,我會對你好。”
紅袍鳳冠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可那個固執到癡傻的海妖,搖了搖頭。
“對不起。”
(九
)
碧央醒來時,晨光金絢,她躺在破屋的壞牀上,後頸傳來陣陣疼痛。記憶回到暈厥的那一刻。
她不怪岸,她不想見到岸只是覺得太對不起那個男人,他不應該對自己那麼好的。那樣沉重的歉疚,是現在一無所有的碧央無法償還的。
四下安靜無人,碧央起身,右手無意按到了硬物,低首看去,竟是一個珍珠髮簪。
碧央盯着髮簪久久不能移開視線,記憶如潮水般涌來。
這個髮簪她見過的,是她小時候喜歡的那種款式,但不是同一個。因爲手中的珍珠髮簪並沒有那麼精緻。但是,真的很像。
下一秒,碧央彷彿世界崩塌了般,發狂的向外奔去。嘴裡不停的呼喚這那個人的名字。
“倪兒,倪兒。”
“倪兒,你在哪?你快出來啊,我是川川。”
“倪兒……”
碧央在路間、河畔,風裡、光裡,拼命的搜索那道熟悉的身影。可是,什麼也沒有。她看不到、也聽不到任何迴應。
碧央哭着抓住一路跑來,唯一看到的一個人,“老人家,你有沒有看到一個鮫人經過,他叫岸,他叫倪兒。”
老人佝僂着身體,白髮掩過百褶的臉,緩緩的移動了身體,似乎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只是擡起樹根般的手,在碧央面前晃了晃。
碧央早已哭得容顏凌亂,她放開老人,繼續向前奔走呼喚着。
老人凝望許久,終於還是背過了身,向碧央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們的距離越來越遠,直到同時轉身也不能看見彼對方。
有時候緣分就是一個圈,大家習慣了向前看去,去追求自認爲的幸福。於是背叛了、歉疚了,失去了、離別了。誰也不願回首。走過一遭,終於發現,幸福就在你轉身觸手可及的地方。
但,這就是紅塵。
難怪有人說——韶華傾,堪燭光,一朝老去伊人忘。兩相對,不相認,怎怪曲終人散場?
碧央在人世間找了很久,多少年以後,她最終沒有找到倪兒。所以她再次找到那個海巫,海巫告訴她——倪兒已經不在人世了。最後一次見到海巫後,他的壽命爲一年,幸運的他被華家收留,直到老死。
——他死在寂寥的岩石上,面朝着大海。
後來,碧央沒有回到大海故鄉,她選擇留在大陸繼續生活。也不只和海巫做了什麼交易,她變作了人類的模樣,黑頭髮、黑眼睛,一身的好武術。在一次偶然的機會,遇到當時的華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