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
簡短的兩個字,找不出半點的情緒。
寢宮中的氣氛霎那轉變,從先前的沉默,驟然跌進了一團陰霾。
所有人像是忘了丞相和錦妃的事,卻因白王接下來的反應,又被拉了回來。
“如今世子已醒,身體也似乎並無大礙,那麼,紅蓮……”白王就這麼自顧自的跳了話題,我行我素的態度,儼然早是深入到了骨子裡。
是的,這個白王岑堯,就和他那個想理就理、不想理就把人丟一邊的兒子一模一樣!
自己想理兒子了,便問上一句。
發現兒子不想理自己了,便也就同樣的,不想再理兒子了!
紅蓮本以爲,那夏家人已是世上最怪、最無聊的,竟不想岑家這兩父子,全然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雖是不太想搭理死孩子他爹,可人家畢竟是王上,現在還指名道姓。
她紅蓮自認爲是個身心健全的正常人,所以該有的規矩,還是要好好遵守的。
“民女在!”紅蓮連忙頷首應了一聲,鏗鏘有力。
大概是很喜歡她這種底氣十足、豪爽直快的氣勢,白王那張俊美的臉上微微笑了笑:“今夜泰安院遇襲一事,孤是與蘭妃帶世子回宮的消息,一起聽說的。”
“你現下一身狼狽,灰頭土臉,既是世子的貼身護衛,又救了蘭妃。想必這背後的故事,多半很長了。”
“此刻就快三更,大家都是疲累,你就長話短說,直接告訴孤,現在,應該怎麼做?”白王說着便瞟向了錦妃和丞相。
對於岑夜所佈下的這場大局,那老狐狸顯然已經想通,否則也不會氣得快要心臟病發,揪着胸口嘔血連連,瞪着人,完全講不出半個字。
錦妃的樣子,似乎還有些雲裡霧裡,紅蓮也懶得同情她,只是暗自可惜。
先前的那一個耳光,八成是沒有親自打回去的機會了。
“稟王上,丞相與錦妃娘娘狼狽爲奸,紅蓮護世子回宮一路,所遭遇的刺客數不甚數。而丞相又在皇城外隻手遮天,藐視枉法,逼得世子走投無路,想出街頭詐死一計。”
“幸得蘭妃娘娘仁慈,出宮祈福,才終於等來機會。卻是今夜快馬加鞭,送回宮中告知王上的信件,又被錦妃截下,最後引來殺手屠剿泰安院,屍橫遍野,還遭焚燬之禍……”
“你這奴才亂說!本宮何時截下過你們的信?!”錦妃打斷紅蓮,覺得死不承認便是,反正那信,早就燒了。
卻不知自己,其實早就露了馬腳!
“今夜這瀾玉苑中如此多人,大家都是心明耳靈,想必總有那麼一兩個會記得……”紅蓮故意放慢了語速,口氣依舊淡漠從容,像有勝券在握的自信。
而後,星夜般明亮的眼眸,厲厲瞪向錦妃:“娘娘踏進這寢宮的第一句話,可是聽說蘭妃從泰安院中,救回了重傷的世子?!”
衆人一驚,一片譁然,隨之又是沉寂,只有白王眼中的欣賞更盛。
“蘭妃娘娘進後宮之時,確是叫一名護衛,將回宮之事通報王上。從衆人趕來的時間上算,這消息,該是護衛離開之後立馬傳開。”紅蓮繼續說着,言辭雖淡漠,卻不少魄力。
“王上之前道:蘭妃娘娘帶世子回宮的消息,是與泰安院之事一同聽說。換言之,消息是來自通報的護衛與另外一人。”
“紅蓮今夜帶着世子和蘭妃,是趕在刺客殺入泰安院之前便逃走了。倘若對方知道此事,定不會放火焚屍,殺到最後。敢問王上,那來通報泰安院出事之人,可曾說過蘭妃娘娘帶着世子逃出之事?”
紅蓮十分謙遜的對白王低頭拱手,對方則是微笑作答:“孤不曾聽過,是到了這裡以後,才從蘭妃口中得知。”
儘管白王沒有說謊,可怎麼看都像是故意的。
錦妃氣得發抖,紅蓮乘勝追擊般,又給她將了一軍:“世子與蘭妃在泰安院相遇此事,只有那加急信中寫了。”
“錦妃娘娘若沒有截下那信,然後再秘密通報丞相,派出殺手。又怎麼會對蘭妃從泰安院中救出世子之事,知道得如此清楚,甚至比皇上的消息還快?”
“你……!你胡言亂語!”錦妃脫口一聲叫囂,顯然心裡太慌,沒控制住。
現場又是一陣譁然,而牀那邊的兩個人則都緘默一笑,卻是四目交匯的霎那怔住。之後一個立馬變回了面癱,一個立馬變回了冰窟窿。
最後,面癱狠狠白了冰窟窿一眼……
牀這邊,丞相因紅蓮的一席話,又噎出了一口老血,看着自己孫女錦妃的眼神,像有千斤重的責備要說,卻還是沒講出半個字。
“哼,這事情都過去了這麼久,誰說了什麼話,哪個能記得那般清楚!”
“憑你一個奴才信口雌黃,也想抹黑本宮?!”錦妃還在否認,即便心裡也記起確實有這麼回事。
紅蓮有些輕蔑的看了她一眼,像是由着她說。
錦妃自知這丫頭拿不出證據,稍稍取回了一些氣勢,指着紅蓮的鼻子:“有本事的,你就令時光倒轉回去,讓大家好生聽聽,本宮究竟說是沒說!”
紅蓮看着那根面前的手指頭,不禁又想起小時候在中州的遭遇,頓時涌起一股子想要擰斷它的衝動。
卻是白王還在這裡,夏半均也在這裡,表現得太粗暴,自然是不好!
“你幹什麼……?!”見紅蓮突然靠近一步,錦妃猛地後退,之前被揪出來的紅印,可都還火辣辣的疼着呢。
紅蓮明擺是故意嚇唬她,笑着就又退開了,無視之後,又繼續泰然自若的對白王說:“紅蓮護世子回宮的一路,多番與刺客交手,也套得了不少訊息。”
“丞相和錦妃,之所以三番兩次阻撓世子回宮,全是因世子從藍國帶出的兵力部署圖!”
“你胡說!”錦妃霍地震驚,居然跺腳跳了起來。
話到此處,反應比丞相慢半拍的她,終於恍然大悟,然而從她通知丞相去泰安院時,一切便已經太晚了。
“之前世子京城詐死之時,丞相只奪得半張圖,便是故意不公開死訊,還在秘密尋找。”
“今夜世子本想求助於蘭妃娘娘,怎料他爺孫二人權強勢大,竟連泰安院都……唉!”紅蓮嘆息,偷偷瞥了錦妃一眼。
“此次能夠在刺客殺入前逃出,全憑世子機智,關鍵時刻,利用僅剩的半張圖吸引了視線,爭取了時間。”
“紅蓮猜想,錦妃娘娘消息靈通,此刻此刻,那半張圖,當是已經送回了自己的宮室之中……”
“你休要胡言!本宮何時拿過半張圖,這分明是你剛剛和蘭妃……!”想到被栽贓了不得了的罪名,錦妃徹底亂了,卻還在亂七八糟的否認抵賴。
“你
說的根本就是前後矛盾!”
“即便拿到圖,也定然是先送去丞相府,何須大費周章的送入宮裡,又何須將泰安院上下殺得雞犬不留!”
“如此簡單的事,錦妃娘娘也想不明白?”紅蓮詫異看着錦妃,只見那張囂張跋扈慣了的臉上,頓時成了死灰色。
這丫頭,現在竟當着後宮如此多人的面,明目張膽的撒謊來陷害自己,而王上……分明是一張想要借題發揮,除去他們祖孫二人的模樣!
見錦妃完全傻愣到說不出話,紅蓮便再次湊到了跟前,卻是她,已經連躲開都忘記了。
“娘娘這腦子,當真不好使。”
“紅蓮方纔都說過了,世子在刺客殺入泰安院前,拿半張圖做了逃走的誘餌……”少女停頓了一下,隨即故意想起什麼似的,“啊,對了!”
“我記得那個時候,那些人好像不小心說漏了嘴,什麼丞相要的東西、娘娘要的東西……那泰安院的人聽見了,怎可能還留下活口呢?”
紅蓮一臉淡然的湊在錦妃面前,邊說邊勾起嘴角,卻是神色老成而嚴肅,頗有丞相那狐狸的陰險味道。
故意避重就輕的,將爲何要送圖入宮之事,給瞞混過去了。
這場景在圍觀的人看來,不管紅蓮講了什麼,聽起來都像是同一句話:
今天晚上不僅要栽贓你錦妃,連那丞相爺爺,都要一併撂翻;
現下這啞巴虧,是吃也得吃,不吃,也還是得乖乖的嚥下肚子去!
“……王上,王上你聽我說,這件事根本就不是這樣的……”錦妃跪在白王跟前,抱着他的大腿。
白王淺淺的看着她,然後蹲下身子,與之平視:“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而且泰安院之事確然屬實,世子、蘭妃回宮時一派狼狽、也無護衛……”
“不是孤不信你們,可你們在我白國身居高位,卻爲搶奪藍國的兵力部署圖,做到此等地步,讓孤怎能放過你們?”
“怎麼相信你們不是被藍國收買,成了通敵賣國的奸細?”
白王看上去並非鐵面無私,但字字句句,都是在幫腔冤枉他們。
丞相嘔血嘔了半天,到此刻,才終於順出一口氣來說話:“王上,老臣爲先王鞠躬盡瘁,後又一直盡心輔佐王上左右,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望王上開恩,徹查此事,還老臣祖孫一個清白!”丞相說着,便是佝僂着年邁而瘦弱的身體,顫顫抖抖的跪下磕頭。
錦妃也是哭喊着一起:“望王上開恩,看在三皇子尚且年少的份上,還我們一個清白!”
聽到這裡,紅蓮才覺得奇怪,出了這般大事,卻還真沒見那個三皇子岑珏過來,難不成平日裡養尊處優、高高在上的習慣了,現在還躺在自家宮裡睡大覺?
“你不提岑珏倒好,你這一提,孤倒真想起來了。”
在紅蓮以爲白王或許會動容的時候,怎料他竟冷冰冰的來了這麼一句,隨後又是眼皮子也不眨一下,對着身邊的老奴說:
“福公公,你去告訴侍衛,立刻圍住三皇子的寢宮,一隻蒼蠅都不許放出來!”
白王如此鐵石心腸,丞相和錦妃都是傻了,紅蓮也不由得暗自驚訝,卻見白王邁開步子,去了岑夜那邊。
看着牀上立刻閉了眼、就是不看自己的兒子,俊美的臉上,微微的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