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依一個驚悸,岑策已然掙脫了她的手,大步流星。
來者不善,月光下,一眼就能夠看出。
當下各自的局勢和處境,紅蓮自然明白。
蘭妃出事後的這兩日,她就是擔心岑策來找麻煩,所以才呆在華星宮。
卻是岑夜這小子弱冠禮之後,自覺是大人了,嫌她看低自己,吃了晚飯就趕她回去。
現在撞個正着,紅蓮難免有些得意:“看,來了吧。”
岑夜沒理她,面無表情的等岑策過來。
然而桑依,到底是站在岑策這邊,何況這局面,八成也不是她能夠攔住的了。
方纔雖是阻攔,但若真打起來,她肯定會出手幫忙。
然而四個人面對面站了一會兒,誰都沒說話。
岑策掃了岑夜一眼之後,就一直殺氣騰騰的看着紅蓮,顯然就是拿定了,她是逼死自己額孃的真兇。
覺得這女人被慫包冤枉,岑夜很是不爽。
臉上雖看不出什麼,腳下卻稍稍往前了一步,把紅蓮攔在了身後:
“二皇弟真以爲,是我讓紅蓮去了刑部大牢,逼死了你額娘?”
岑夜開口就戳人軟肋,而且那全然沒當回事的口氣,實在叫人火大。
岑策袖子裡的一隻手,立馬緊了拳頭。
但沒有接話。
桑依心裡一沉,知道岑策這反應,是已經忍無可忍的前兆。
護短的甩了一句回去:“岑夜,你就不能好好說話。”
“專程跑來冤枉我的人,還要好好說話?”岑夜挑挑眉毛,問得很是隨便。
由於氣氛原因,我的人幾個字,也沒誰去糾結。
然而岑夜這態度,立馬惹得桑依炸了毛:“什麼冤枉,我們何時說過,分明都是你自己在說!”
“若不爲冤枉,那有何貴幹?”
“岑夜!”
最後岑策還沒動手,桑依倒是先衝動了,卻是紅蓮眼疾手快,直接扣下了她那一掌。
怎料這一下成了契機,岑策一個反掌推開紅蓮的手,兩個人就此從岑夜和桑依跟前繞開,在旁邊纏上了。
“岑策,我沒去過刑部,不想和你打!”紅蓮只是防禦,真沒出手的打算。
岑策則是招招都是全力,緊咬不放:“要我信,除非我額娘活過來!”
紅蓮厲害,桑依自然明白。
即便岑策人高馬大,也不可能打得過,然而正要上去助陣,竟是岑夜忽地攔到面前,將她點住了。
“你居然會點穴?!”桑依難以置信,想他以前分明連機關人都打不過。
岑夜沒有答她,只十分認真的說:“此事同紅蓮無關,我可以拿性命擔保。”
“那你呢?”桑依沉了臉。
岑夜想了想,表情不多:“說無關,你信嗎?”
“哼,我也想信,但事情一天不給個結果,我實在沒法信。”
岑夜不語,桑依又道:“你和紅蓮雖對我們桑家有恩,但歸根究底,最初害了桑家的也是你們。”
“說實話,我們一家不過局勢所迫,心裡對你們並無好感。”
“還有你,岑夜,小時候你我雖是玩伴,但自你回宮,一夜倒相,我們或許,就已經做不成朋友了。”
桑依說的認真,目光篤定。
岑夜只是面無表情,片刻後纔是笑笑:“賣人情給桑家,本就是那女人擅自決定的,與我無關。”
“做不做朋友是你的事,對我來說,去藍國的那一刻起,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朋友了。”
少年眼中陰冷,一身白衣,涼過這冬日裡的雪。
說罷就是離開,也沒給桑依解穴,只看了剛被紅蓮制服的岑策一眼。
月光下留了個十分孤
獨的背影,回了華星宮裡……
※※※
蒼靈歷十年,元月。
年關剛過,蘭妃低調出殯,雖是戴罪之身,依然準其葬入皇陵。
岑策與岑夜鬧翻之事,早就衆所周知,連京城中也都有謠言傳開。
都道岑堯心中有愧,爲袒護岑夜報復蘭妃,故而纔是將事情弄到此等地步。
散佈此話者究竟是岑策、桑依,還是另有其人,紅蓮也實難查出什麼頭緒。
岑策的情緒一直不怎麼好,也並未去找過舒朗戳事。
如今他額娘含冤莫白,又怎麼會掀那醜聞,在死後壞額娘名聲?
然而這一點,夏半清和舒朗早是想到,所以才一直有恃無恐。
至於岑堯。
於公於私,都不可能去聽岑策的瘋話,辦了岑夜。
況且此次之事頭緒難查,便只能借蘭妃之死,暫且壓下。
葬入皇陵已算是從側面承認了她是無辜,可這般結果,岑策自然不會當作交代。
現下只有桑依說話,岑策能夠稍稍聽進去些,岑堯也就讓她繼續留在後宮裡,多開導開導那慫包。
想桑依往日大大咧咧的,像個土匪,近來卻是爲了岑策,各方面都越來越女人了。
過去舒怡說過,若哪天想學梳妝打扮的了,儘管去找她。
雖然之後出乎意料的當了巫女,不過桑依這會兒在宮裡,也算無巧不成書。
但這些興致,並沒有持續太久。
因爲自蘭妃入葬之後,岑策的情況,越來越讓桑依擔心了。
他之前還偶爾去找岑堯、岑夜挑挑事,查查賢妃慘案的線索,現在……
除了成天陰沉着臉坐在房中,便是滿身殺氣的整日練劍。
“岑策,不如今日,咱們出宮走走吧?”桑依搶在他前面拿走了劍,對他的態度,一直都小心翼翼。
不管怎麼看,她始終覺得,岑策並未放棄去殺了紅蓮和岑夜。
又或者,還想要去殺了岑堯!
最近的他,給人的感覺相當危險。
似乎只要不緊緊看着他,他就一定會去做出什麼事來。
桑依實在太擔心,連晚上都不敢怎麼睡。
岑策盯着她那黑眼圈看了一會兒,滿身的兇厲,終於散去些許:“好啊,就我們兩個,出去走走。”
說着撫了撫她那略顯憔悴的臉,又拿過劍,佩掛腰際,就是牽起了她的手:
“走吧。”
岑策今日很是主動,路上也開始像過去一般的同桑依說話打趣,似乎打心裡決定,要好好陪她一天。
桑依起初還有些忐忑,後來見他這般,也就慢慢的放了心。
再後來到酒樓吃飯,途中便失去了意識,耳邊似乎模模糊糊的聽見:
“……依,我可能不能娶你了。”
於是這天夜裡,那王宮中,又是翻了天!
“二皇子殿下,停下,快停下呀!”
“殿下!”
“殿下你幹什……?!”
那一騎快馬猶似烈風,直接衝破了後宮大門。
岑策手握將軍府借來的長刀,全如奔赴戰場殺敵的破軍之將,瘋狂之舉,驚壞了鳳棲殿外重重守衛。
夜色中,那單騎毫不猶疑的衝入人潮,手中刀式犀利,半點不留情面!
岑策面若修羅,像是刀下斬殺着的,皆不是他白國之人!
馬聲嘶鳴,鮮血飛濺,轉眼就是將他變作血人。
不過是沒多久的功夫,死傷的士兵就成一片!
此刻,情勢終於從措手不及中鎮定下來,所有人蜂擁而上,亦是爲了不被白王罪責處死,不再把他當作皇子。
“咿——!”
一聲慘烈嘶鳴
,狂馬倒地,卻是那馬背上的男子,早就殺紅了眼睛,恨瘋了心。
長刀舞動,連環相扣,轉眼又有成羣的士兵在他的身邊倒下。
那如潮水般的人一次次涌近,卻一次次被岑策的長刀逼退,就如一圈圈不斷綻放的漣漪。
隨着岑策的步伐,一點點朝着鳳棲殿內行進。
“二皇子你冷靜些,此處闖不得!”
終於有人喊了話,見岑策駐腳,周圍的人也都紛紛停下。
他畢竟是堂堂皇子,能夠隨便殺了他們,卻是他們,不敢輕易傷了他。
岑策滿眼凶煞,沉默片刻,便是驀地單手將長刀一指:
“阻我者死。”
那刀鋒上還錚錚滴着血,摔在地上的聲音,在一片沉寂的鳳棲殿中格外清晰。
確是此刻。
“岑堯——!岑堯你這個畜生,冷血的怪物!”
“你不得好死!”
“我的孩子……我的女兒……岑嘯!”
“啊啊啊啊啊——!”
那淒厲的嘶叫怔了岑策,卻是立馬回神,兇光依舊,一柄長刀再次迫開了企圖靠近的人。
“……夜兒?夜兒你回來了嗎?”
“啊!你的眼睛!你……你……變成妖魔,要來找母后報仇,怨我當年阻攔不下,將你送去藍國是嗎?”
岑策一步一步進到房中,卻因堤防身後士兵,一直背對裡面。
耳邊只有王后還在瘋言瘋笑。
“哈哈哈……!報仇好,報仇好啊!”
“你是岑堯的兒子,該和那畜生一般歹毒……”
“來啊,快殺了我吧!”
“我要去見岑嘯了,岑嘯,我終於能夠見到你了!”
“……”岑策一直沒有回頭,只漸漸朝着王后那邊退。
即便心裡在想那些瘋話,目光卻仍舊沒有放鬆警惕。
事情至此,士兵已然有些猜到他想做什麼,表情幾乎全是震撼。
“二皇子你瘋了嗎?!”
“莫要做傻事啊!”
岑策沒有搭理,人已經到了王后跟前,豈料那雙還鎖着鐵鏈的手,立馬就是從後面掐住了他的脖子。
“岑堯!岑堯我殺了你!”
“啊啊啊!”
岑策即刻就是一掌,將長刀推向面前的士兵,隨後一個閃身掙脫,就聽腰間佩劍出鞘。
“……唔!”
王后身體一怔,微微顫了顫。
那一劍沒有半分的猶豫,好生無情,亦是沒給半點的時間,出鞘便是瞄準了胸口!
他岑策早就想好了這麼做!
他已經想了很多天,很多天,甚至連做夢,都夢到要這般的報復岑堯!
是岑堯活該,誰讓他偏袒岑夜,眼裡只有岑夜!
是岑夜活該,誰讓他害死了自己額娘!
他岑策沒用,殺不了紅蓮,擒不住岑夜,所以……
是岑堯逼他的,逼他只能這麼做的!
想他未曾替額娘求情半句,想他同樣也是誤會懷疑了額孃的幫兇。
他害死了親孃,實乃天大的不孝!
所以他,沒想過還配活下去!
“岑策,你……!”
他看着趕到的岑堯,看見那張和岑夜像極了的臉上,已然惱怒得如自己一般瘋狂。
“呵呵。”
岑策笑了,手中之劍,驀地從王后胸口抽出!
這個霎那,鳳棲殿中是從未有過的靜。
那一注鮮血宛若終焉了時間的訊息,讓一切都停了下來。
只有女人臨死前的輕喃,縈繞耳際:
“夜兒,你莫要哭啊。”
“母后真的……好想你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