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蓮一句話纔是問完,岑夜就是停了腳步。
“哼!”
當即一聲嘲笑,就是擡眼看了過來,不冷不熱:“不愧是那慫包的師傅,還真是瞭解他呀。”
“先前我被打板子,蘭妃來探望的時候,你們不是鬧翻了麼,怎麼合好了,也不同我告知一聲?”
“噗!”聽這話裡的酸溜味道,紅蓮立馬便是笑了出來。
“現在我可是大家的皇姐,自當是要一視同仁咯。”
“何況你也說了,他還是我徒兒,關係上還得親上一層,對不對?”
紅蓮明擺着故意逗他,他自是一個白眼沒有搭理。
心裡卻是對‘大家的皇姐’幾個字,相當不爽。
雖然當初是他自己要這麼決定的,是他自己不願意私下結拜了事。
可是他纔沒有……!
而且,什麼叫做‘關係還得親上一層’?
不管橫看豎看正反看,和那慫包再親密,能親得過和他岑夜的出生入死?
若真要給親密程度排出個先後順序。
就是夏半均那冰窟窿,也得老老實實的站在自己後面!
豈會輪得到這慫包?
岑夜一眼白過,便是再沒什麼表情,也看不出任何炸毛的跡象。
紅蓮這般明顯的笑他吃醋,怕被人搶走了姐姐。
換做以前,他定會立馬嘴毒否認,然後噎得你想吐血。
卻是現在一派泰然自若,雷打不動,簡直……
像是被誤會了自己吃醋,也沒關係似的!
紅蓮看他這樣冷場,不知怎麼的,突然覺得自己這個大人,好似有一些……
氣氛瞬間冷了。
少女想到些什麼,臉上顯然沒了剛纔的那種興致。
岑夜卻是抓住她此刻的神情,甩來一句:“原來,你還知道自己無聊啊。”
說完之後,約是覺得無聊一詞力度太輕,不足以表現自己的情緒。
他又是加重了口氣,再補了兩個字:
“幼稚!”
“……”紅蓮黑臉看着他,只想打他一拳。
岑夜倒是不以爲然,裝模作樣的把話題繞回去:“說啊,幾時合好的?”
“昨天下學之後,你去過景陽宮找他?”
岑夜像是蹬鼻子上臉,纏着找茬兒。
紅蓮拿出大人的自覺,懶得理他,擺正態度,直接說了:“沒合好。”
“……那你怎麼知道他拒絕了重修泰安院的事?”
岑夜脫口即出,眼中的神色亦是變了。
卻是下一刻……
“我不但知道他拒絕了,而且還知道,他今日多半會再去見王上,說依然會參與泰安院的重建。”
紅蓮底氣十足,笑得玩味,岑夜則是連心裡都沉了一下:
難道她當真,如此瞭解那慫包?!
“……”岑夜看着紅蓮沒做聲,臉上的表情,驀地便是都不見了。
面無表情是他的強項和特徵,紅蓮自是不會多糾結。
剛纔特地賣了關子,就是開始解說:“正因爲之前鬧僵後一直沒合好,我昨天便是想着過去看看……”
“爲何?”
岑夜突然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打斷紅蓮。
那聲音不大,但很急切。
一雙褐色的眸子還死死盯着她的臉,似乎相當在意去找岑策的理由。
紅蓮不知他是怎麼了,蹙眉看了一會兒,解釋:“之前御膳房那事之後,路上不是遇到岑策和冬兒了麼。”
“當時你先走了,後來我同他們說話時,發現岑策和蘭妃之間似乎出了點
問題。”
“可惜一直沒有時間,昨日空了,便過去探了探。”
紅蓮說完停下,觀察着岑夜的反應。
他只失神的思量了片刻,而後鬆了眉眼。
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重新看回紅蓮:“繼續說。”
紅蓮狐疑着看了他兩眼,見他似乎恢復正常,便是說了之前偷聽到的蘭妃母子的對話。
之後岑夜端起胳膊,將左手拳在下巴上想了一會兒。
“你是說迎接和安縣侯,岑策突然缺席,是因爲蘭妃頭一晚從宮裡失蹤了?”
“多半如此。”紅蓮篤定一句,又是繼續。
“岑策最近勤學,是因蘭妃以死相逼,而且從他們當時的話判斷,蘭妃肯定還會逼岑策參加泰安院的重建。”
紅蓮說完,岑夜也沒接話,只是盯着某處沉思。
想他定是還在意着當年蘭妃插手質子之事,紅蓮心裡不禁一沉:“岑夜。”
“嗯?”他收了思緒,側頭看來。
“當初在泰安院見面的時候,你說讓岑策也來一爭王位的話,是不是故意爲了引蘭妃入套,好配合我們?”
紅蓮問的很認真,岑夜卻是無謂笑笑:“爲何,那些都是實話。”
“什麼?”紅蓮蹙眉,不知他是自信還是自大。
“我知你想說什麼,蘭妃當年有份害我淪爲質子,你覺得我爲報復她,但當時能依仗的又只有她,所以早就給她設了局。”
“待日後岑策真要與我相爭,便多的是機會殺他們,對嗎?”
岑夜挑眉,笑意睥睨,眼神卻是認真的:
“女人,爭位同當年之事是兩碼事。”
“王位對於我來說,並非是最重要的東西,不過是有的了話,會更方便些。”
“何況即便要爭,對手也是岑策,最後能當王的又不是蘭妃。”
“我岑夜不會輕易許諾什麼,不過一旦說了,就一定會做到。”
“當日在御書房中說武王爺之事,岑堯分明是想讓我親口說句同意,但我按照約定,拒絕了,給了她兒子機會,她蘭妃該是對我……”
“磕頭謝恩都來不及吧。”
岑夜說着說着,眼中的笑意就是漸漸變得陰梟起來。
紅蓮只是啞然的看着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說一旦承諾,便是說到做到。
原來她之前所想的並未猜錯。
對她需要他承諾之事,他因爲怕做不到,所以才一直模棱兩可。
唯獨是在結果上,給了她一個保證。
那麼讓她不要接近國師和白王,能否可以看作是,他能遵守保證的證據呢?
方纔他說王位並不是最重要,那對他來說,最重要的究竟是什麼?
然而就算問了,他也一定不會說吧。
自己能相信他嗎,可以相信嗎……
紅蓮如此想着,心裡又是憋悶,尤其是想到最近他的變化。
所有人裡面,她與他是最親的,但偏偏又是最不懂的。
現在唯一聽明白的事情,只有他嘴裡的,那一個個的岑堯而已。
如今他雖是人前都喚作父王,自稱兒臣。
但是私下……
不再是過去的顯得疏遠的一聲王上;
而是彷彿陌生人一般的直呼其名!
如果那一聲聲的父王,是在挖苦和諷刺岑堯。
那麼。
兒臣呢?
想初到京城的時候,在明秀樓頂上。
他對她說謝謝,謝她在回京的一路,讓他覺得自己終於活得像個人。
那一刻,她知道
他的感受。
因爲她也有過從不曾覺得自己活得像人的經歷!
可是她選擇了留下。
所以她以爲;
對他來說,一切都應該不同了。
所以她以爲;
他眼中沒有了當初的隨波逐流,一切便都能夠好起來了。
就好像仙人師傅救了她一樣,她以爲自己多多少少,給予了岑夜一些東西。
但是爲什麼……
她紅蓮沒爹沒孃。
懂不得那一聲聲父王有多揪心;
懂不得那一聲聲兒臣有多諷刺;
更懂不得,現在的岑夜,究竟是怎樣的一種心境!
她覺得自己,好像再也幫不了他了。
甚至是連同情和憐愛,都不知道該從何處下手。
此時此刻,他明明就站在她的面前。
對蘭妃、對岑策、對白王……
她明明就覺得他的話裡,比比皆是錯誤和扭曲。
卻是全然講不出一個字去否定!
她害怕講了,他就會離自己更遠了。
那日在刑場邊,他對自己的那種冷淡絕然。
她是真的,不想再經歷第二次了!
“女人,過幾日泰安院的工程便會啓動,我還要提前瞭解一下情況,可能沒什麼閒工夫去找你了。”
耳邊再次傳來岑夜的聲音,紅蓮這才收斂起心神。
“嗯,你好好幹,記得留意國師的事。”紅蓮柔柔笑道,便是準備繼續回宮。
卻是見岑夜站着不動,看着她,像是還有話說。
紅蓮納悶想了想,補充:“蘭妃那晚的行蹤和其他事,交給我,你好好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哦。”他淺淺應了一聲,還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紅蓮眨眨眼,又是馬車上說過的那句:“有話就講。”
岑夜又目光閃爍的糾結了一會兒,終是邁開了步子。
“沒什麼,走吧。”
“……”紅蓮看着他,差點嘔血。
這是有多讓人鬧心!
暗罵一句,便是跟了上去。
一路上,岑夜都低着頭,不知道是在想什麼,還時不時會瞄她一眼。
當真是快把紅蓮鬧心鬧死。
等到了要分道揚鑣,各回各家的時候,紅蓮乾脆抱着胳膊看着他。
等他說。
岑夜知道她什麼意思,也就乖乖的繼續醞釀。
結果還是沒說出來:“回去吧。”
他說着就是要走,紅蓮直接一個箭步攔住。
岑夜看了她一眼,繞開。
紅蓮繼續,攔住。
再繞開。
又攔住。
“女人你夠了!”岑夜一吼,瞪眼過來。
“今天不說,誰都別走。”
紅蓮一副山大王的架勢,岑夜就又是不說話了,但也沒繼續繞開。
可見他自己也是挺想說的。
卻是臉皮薄,拉不下面子。
一陣並不算長的沉默中,天上的雲被風吹開,漸漸把遮住的月亮露了出來。
月光將那少年的臉一點點照亮,竟是……
紅蓮面前的岑夜,面頰上是許久都未曾再見了的,一片羞澀暈紅。
一雙眼睛躲躲藏藏的瞅着紅蓮。
着實令她記起了以前在酒館,醉後睡醒的那天。
紅蓮眼中柔光一片,不禁覺得這岑夜,連骨子裡都當真像極了貓兒。
隨後就見他微微動了動嘴角。
該是馬上就要,講出那句蓄謀已久的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