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昏黃的房間裡淡淡酒香,那少年拉着少女的手,微微眯起的眼睛裡似有淚光。
“母后……夜兒回來了,夜兒……好想你呀……”
從心理上說,紅蓮的確要比岑夜年長個九、十歲,但也不至於老到能給他當娘。何況如今她返老還童,也做了一陣子的少女,該是心態上多少適應了這種年輕的感覺。
然而現在忽地冒出這樣一句,紅蓮的思緒當真於瞬間翻江倒海。
難道她在他心裡的印象如此年邁?
難道她給他的感覺這般滄桑?
都說酒後吐真言,如果沒有相似之處,怎會把人認錯?!
“母后……母后你不要走,就在夜兒身邊……哪裡都……不要去……”
那少年的表情太過寂寞,帶着哭腔的哀求更令紅蓮心裡狠狠揪了一下。
“好,我不走。”回過神的時候,她已經把話講了出來,也只好在他的旁邊躺下。但一想起自己要扮演母后的角色,就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她真的有那麼老嗎?!
岑夜自是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幹什麼,否者定會一頭撞死在牀架上。
紅蓮才躺下,他便整個人貓兒般的纏了上去,蹭在軟綿綿的胸脯上,眨眼便睡着了。
“唉,能不能別枕在這裡,好疼……”紅蓮翻着死魚眼嘆息,把那頭挪開,順手理了理他鬢角的發,也就這麼摟着他睡了。
由小到大,無亂是流離失所、亂世逃亡,還是之後的天界學藝、軍帳暖閣,紅蓮早習慣了獨自一人,戒備淺眠。
儘管過去行軍時,也同將士們一起睡過大通鋪,可像這般抱着誰入睡,還當真是頭一遭。
總覺得好像之前看着岑夜洗臉的時候一樣,有種說不出的安逸平和。
而且岑夜很瘦,分明是一國世子,卻和她現在這個飽受飢寒與逃難折磨的十四歲的身體一樣,只剩得皮包骨頭。
就算不清楚他在藍國的七年是如何渡過,可這樣的身體,已足夠說明所有。
紅蓮之前背岑夜時就想過這些,心裡難免覺得同情,而今夜抱在懷裡,那同情就是更是氾濫,甚至生出了想要保護他的衝動。
她突然很慶幸,慶幸自己今日答應了留下,沒有丟他一人在京城,沒有讓他日後獨自面對白國的王宮。
如果過去作爲戰神的自己,是爲平中州亂世而戰;那麼現在作爲普通武人的自己,暫且也毫無去處的自己,何不爲了保護岑夜而活?
想她一直希望有個家,希望和家人在一起,現在難得有了個想要當作弟弟看待的孩子,如此決定下心中想法,也甚是溫馨。
紅蓮這麼想着,似乎全身都涌起了一股暖意和溫柔勁兒,便是把懷中那惹人疼的小貓兒緊了緊,很快就沉沉睡去。
紅蓮這一覺睡得當真睡得舒服,連外面早是日上三竿都不知道,更不知道那懷裡的貓兒比她先醒,正帶着宿醉睜開了眼。
“……!”岑夜猛地一怔,他的頭本就疼得厲害,此刻更如被驢踢了一般,哐當直響。
那張近在咫尺的、粉粉嫩嫩的、櫻桃般的小嘴是怎麼回事?
那正撲面而來的、香甜芬芳的、輕如微風的陣陣呼吸是發生了什麼?
還有……
還有那正緊緊貼着自己身體的、隨呼吸起伏着的、軟綿綿的……!
“女人——!”
岑夜被抽了一鞭子似的,從那懷抱裡彈起來,那一聲走音的咆哮才進了紅蓮耳朵,她就已經被猛地推到了牀下面。
紅蓮懶洋洋的坐正,揉了揉被撞到的腦袋,看着岑夜,心裡竟完全沒有一點的生氣和煩躁,反倒覺得那死孩子越看越可愛,顯然是昨夜的想法讓她覺得,自己一定要當個好姐姐。
“醒了呀?要解酒湯嗎?”她重新爬回牀上,眉開眼笑。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岑夜你了半天也沒你出來半句話,抱着被子,縮在牀腳,小臉紅一陣白一陣,最後卯足了勁,吼出一句。
“你有辱斯文!”
“噗!噗哈哈哈!”紅蓮笑得就差跳腳,才知道這小娃娃逗弄起來如此有趣。雖然之前在山上那次沒有成功,還被反將一軍,但這次算是連本帶利給討回來了。
看來這“母后”也沒白當。
紅蓮笑着便要去捏岑夜的臉,被他連滾帶爬的躲開:“你走開!本世子現在不想看到你!”
說完,他就用被子把頭給蒙上了。
“哈哈哈哈!好好!我走開!”紅蓮還在笑,吸了兩大口氣才緩和下來,“昨晚你醉得厲害,要是現在頭太疼,就先別起來了。”
“等我去給你弄解酒湯!”
紅蓮說完就三兩下穿好衣服,出了房間。
下了二樓,昨夜被搜查過的酒館大堂已被收拾乾淨,客人也已經來了一些。夥計們各司其職,各做各事,一點看不出騷亂帶來的影響。卻到了後堂,撞見火燒眉毛的容司,纔有了實感。
“紅蓮姑娘?”容司一手拿着賬本,一手拿着菜刀,才上午就是急得出汗,“哎呀,我這……昨夜摔了我那麼多的酒水,廚房和倉庫也都被弄的雞飛狗跳的!”
“我這實在是忙得一團亂,都忘了給姑娘備好飯菜,實在招待不週呀!”
“掌櫃的說的哪裡話,這原本就是我們闖下的禍事,怎能還勞煩你們過來招待。”紅蓮淡淡說着,又十分嚴肅的看了看打亂仗似的後堂。
“岑夜剛剛醒來,我給他端碗解酒湯過去,就馬上過來給你們幫手。”
“解酒湯?!”容司一個驚呼,纔想起酒館裡常備的解酒湯早被官兵給端掉了!
由於上午喝酒的客人不多,都是用頭一晚剩下的頂頂。大家養成了習慣,誰也沒在早上注意這事。
“王二!那些雞鴨讓老黃去買!現在爐竈不夠,你馬上生篝火熬解酒湯!”容司大喊大叫着就走了,已然慌慌張張的忘了紅蓮。
紅蓮嘆氣搖了搖頭,也就倒了一碗醋、拿了兩個饅頭上樓,推門就見岑夜正在整理昨夜沒用上的地鋪,一身衣服早是穿得整整齊齊。
“噗,還以爲你不會起來呢。”想起剛纔的事,紅蓮又笑了笑。
那少年像沒聽見,繼續把疊好的細軟放到櫃子裡。
“昨夜的事害得酒館一團亂,解酒湯是沒有了,就拿醋將就一下吧。”紅蓮把兩個碗放到桌上,又是靜靜看着岑夜整理東西。
這死孩子還是和認識的時候一樣,想
說話的時候就來兩句噎噎你,不想說話了,就拽着一張臉愛理不理,還送你幾個白眼。
可不知道爲什麼,紅蓮現在看他,就是覺得比以前可愛,全然是姐姐的心理矇蔽了一切,就連空氣都變得美好了。
“要是太酸就摻點水,這裡有饅頭,你今天就在上面好好休息,我先去下面幫幫忙,其他的事,晚點再商量。”
“……”
岑夜收拾好了地鋪就來了桌邊坐下,紅蓮囉囉嗦嗦叮囑半天,他卻冷着臉,毫無反應。
“怎麼了?不想吃饅頭,還是不想喝醋?”紅蓮頗爲詫異的瞅着少年,見他眼中忽然抹了一層陰鬱,看向這邊。
“別拿我當小孩。”
他說得很冷清,卻很有威懾力,轉而移開目光,拿起饅頭沾了沾醋,便是細嚼慢嚥起來。
這句話顯然破壞了紅蓮良好的心情,但也更讓她覺得他是個孩子,不服輸般的伸手在他額頭上,輕輕彈了一下:“對我來說,你,就是小孩。”
“我要的是能夠助我的幫手,並非成天同情我的大姐姐!”岑夜說得深沉,手裡放了饅頭,卻是令紅蓮有些窩火。
“那你去找呀?又何需求我留下?!”
“……”岑夜不作聲,只看着紅蓮,像是有什麼想說,但說不出口。
“說呀,快說,你爲何那麼多的人不留,就獨獨求我一個?”紅蓮眉眼一挑,分明明知故問。怎麼看都是做姐姐的想要示威,強調主導權在誰手裡。
岑夜已然看穿了她的把戲,白眼一翻,又吃起饅頭來。
“你看看,讓我別拿你當小孩,可你呢?從裡到外,從上到下,尤其是現在這般反應,如何看都是個孩子!”紅蓮教育得有些投入,甚至還帶了幾分曾在軍中批評部下的範兒。
“我知你這些年受了不少苦,也承認許多你這個年紀的孩子不比你,可你終歸才十三歲,哪怕再懂事,有些……!”
少女忽地住口,大概是說教這死孩子時的感覺太過暢快,所以才下意識忘了顧慮和遮攔,忘了現在的自己也只大他一歲,而且還真沉醉到了做姐姐的光輝中。
飯桌前,紅蓮有懊惱的嘆了口悶氣,岑夜倒是後來居上般來了興致。
“女人,你不就是想聽我說,我只有你可以信任嗎?”岑夜看向紅蓮的睫毛,鉤嘴笑笑,“現在我如你所願,已經說了……”
他的視線從睫毛到眼睛,再到脣瓣,最後停在秀美的長髮上,稚氣未脫的臉上有着幾分玩味:“還覺得我像孩子麼?”
紅蓮無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假如他再大個幾歲,這確實會是一個相當曖昧的眼神,只是現在……她只想給這個小屁孩來上一拳!
見紅蓮沒有作聲,那臭屁的小子就繼續奪回主導權般的開始下命令:“若非迫於情勢,我也該下去替酒館做些什麼。”
“所以女人,你一定要連我的份一起,好好的幫容司乾乾活,怎麼說,你現在也是我的手下,可不能在白國的京城,壞了我這個剛回來的世子的印象。”
紅蓮看着他還是沒作聲,那姐姐的心理又開始作怪,竟又是覺得這孩子的臭屁性格,越看越可愛,眼中不禁泛起了一絲寵溺:“好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