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饒是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我仍然不由一驚,“你是怎麼知道的?好像你進府的時候三姨娘已經不在了吧?”
七姨娘低頭沉思片刻:“可不是嘛,三姨娘死的時候,青青的姨娘也不過剛有了名份,從通房丫頭擡了姨娘而已。”
“那委實與你沒有什麼關係的,爲何她偏偏要找上青茵呢?這就奇了怪了。”
七姨娘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道:“雖然我不識得她,但是確實是聽說過一點內情的。”
我裝作漫不經心,低頭喝了兩口米粥,卻支起耳朵,唯恐漏聽了一個字。
“當年我嫁進府裡時,三姨娘的事被大夫人刻意壓了下來,府里人諱莫如深,鮮少被人提起。她院子裡的下人也被分開,分配到各個院子裡做事。
我的院子里正好有個丫頭是當年貼身伺候她的,夜裡的時候經常偷着去紫藤小築給三姨娘祭奠,我見她鬼鬼祟祟的,手裡又掂着東西,心裡起疑,以爲是家賊,就偷偷跟在她身後面。見她一邊燒紙一邊哭,說是辜負了三姨娘往日裡對她的恩情,不能爲她申冤報仇,請她千萬不要怪罪自己。
我也聽說過關於三姨娘的一些隻言片語,當時感到好奇,待她回了我的院子,我就嚴厲地訓斥她,詢問她去了哪裡,軟硬兼施。她最初支支吾吾,百般搪塞。我疾言厲色地問她'難道你想把那穢氣的東西招惹到我的院子裡來嗎?’她當時一臉的驚駭,就和青茵現在一般無二,然後就一五一十地跟我說起當年的一些事情。
她說三姨娘臨死之前的那一天,整天都是精神恍惚的,悶在屋子裡一個人自言自語,六神無主的樣子。傍晚時起風,她想繞到窗戶下面給三姨娘關窗戶,無意間聽到三姨娘在低聲唸叨一句話'老爺對你不薄,你爲何還要勾結外人,害我蘇家?不行,我一定要告訴老爺。'
然後三姨娘就打發丫頭去前院,看老爺回府沒有。那天好像老爺有酒席,天色黑透了也沒有回來。她就服侍三姨娘歇下了。
她夜裡怕三姨娘起夜,就搬了個軟塌,睡在同三姨娘臥室相連的堂屋裡,並未聽到任何動靜。第二天早起,三姨娘便被發現死在了紫藤花下,遍地的鮮血,觸目驚心。
那丫頭也是個有情有義的人,感念三姨娘的恩情,原本是想將此事稟報老爺,希望老爺能夠爲三姨娘查找兇手報仇的。可是她一直在深宅後院裡,又忌憚那幕後黑手,不敢明着去前院,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時機。後來就傳出三姨娘墳墓打開,屍體不翼而飛的事情,那個去祭奠三姨娘的丫頭也被夫人尋個由頭打發了。
所以那丫頭就不敢再提,怕重蹈覆轍,一直悶在心裡,明哲保身。可是又感到有愧,夜裡經常夢到三姨娘,滿身是血地站在她跟前,責問她爲何不給自己報仇。她那些時日裡心思愈加恍惚,滿心驚恐,所以就經常備下香燭貢品到紫藤小築裡祭奠一番,以慰心安。”
我低頭反覆咀嚼着三姨娘說過的那句話,“老爺對你不薄,你爲何還要勾結外人,害我蘇家?”很明顯,三姨娘必定是知道了誰的什麼秘密,被殺人滅口的。
我的心裡咯噔一聲,那人來府裡竟然比我猜想的還要早,早在七姨娘,喔不,是五姨娘進府之前,便已經在府裡了,而且那時便已經得到父親的厚愛。
很慶幸,今天我跟着小樣兒一起過來了,這是一個很珍貴的線索,我對於那人的猜測範圍又縮小了很多。
七姨娘見我半晌低頭不語,喚了我兩聲,打斷了我的思路。我擡起頭來,問七姨娘:“那個丫鬟呢,如今可還在府裡?”
七姨娘搖頭惋惜道:“那丫頭不久以後就掉進湖裡溺死了。”
“什麼?!”小樣兒吃驚地瞪圓了眼睛,“她又不是小孩子了,怎麼還會掉進湖裡呢?是我們府裡的那個有涼亭的水湖麼?”
七姨娘點了點頭。
“我見湖邊上都是有圍欄的,怎麼會這麼不小心掉進去呢?”我也出聲問道。
“誰說不是呢,”七姨娘微蹙着眉頭“她被人發現的時候,屍體已經浮起來了,手裡還緊攥着一朵荷花,府里人都說她是爲了採荷花失足掉進去的。我可不這樣認爲,我覺得定是那三姨娘過來討命來了。”
三姨娘說完,臉上也有些驚恐:“你回來之前,夫人修繕了紫藤小築,讓青茵搬過去住,我就說什麼都不同意,爲此第一次同夫人針鋒相對。被老爺狠狠地訓斥了一頓,青茵一向怕他父親,雖不情願,但也自覺地搬過去了。我怕她害怕,從未跟她提起這些陳年舊事,只想着過些時日去廟裡找高僧開光,爲她求一道護身符,誰料就出了事了。那日青茵受了驚嚇,幾個大夫皆說不出個所以然,我這心裡就惱得慌。向夫人提出請個道人來府裡,其他姨娘都笑我迷信,只有我是深信不疑的,所以才誤信了那真人話。”
怪不得母親治家一向嚴苛,那日七姨娘早起問安時,蠻不講理地撒潑,母親會無可奈何,順了她的意,原來有這原因在裡面。
“青嫿小姐,以前姨娘和青茵與你言語有衝突,也是我實在怨恨夫人將青茵從錦繡苑裡趕出來,騰了地方給你住。如今我是六神無主,只能拜託你了。還希望你和小樣兒姑娘能夠不計前嫌纔好。”
語氣卻是前所未有的誠懇。今日如若不是我偷聽到了青茵的話,可能真得會被七姨娘的話打動,真心實意地解了青茵的毒,化干戈爲玉帛。
我輕嘆一口氣道:“既然知道三姨娘是冤死的,那就必然爲她查明真相,才能真正解了她的怨氣,讓她死得瞑目。她並非十惡不赦,上天有好生之德,總不能一上來就滅了她。你若是還知道些其他的線索,希望能夠告訴我們最好。”
七姨娘慌忙擺手道:‘我一向膽小,最怕這種事情,哪裡還會上趕着去向別人打聽,我只聽說這一點,怎麼就給茵兒招惹了禍事了。“
我輕聲安慰她幾句,回頭對小樣兒說:“既然我們知道了其中因果緣由,便去同那三姨娘商量商量,儘量把她送走吧。”
小樣兒猶豫着應了,答應會盡力而爲。七姨娘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身段頓時放低了很多,陪我們一同回到青茵的屋子。
青茵見了我們,依然一臉敵意,卻並不再憤憤地出言辱罵我們,低垂了頭不說話。應該是剛纔七姨娘私下裡叮囑過了,可見她的神志已經恢復了不少。
小樣兒裝模作樣地在屋子裡點燃了三柱香,誠心叩拜了,口中唸唸有詞,我離她最近,聽得隱隱約約,卻是在嘀嘀咕咕地背誦《百家姓》,我急忙背轉過身,唯恐失態,直接噴出笑來。
七姨娘卻是前所未有的虔誠,雙手合十,小聲唸叨着什麼。青茵靠在牀上,依舊低垂着頭,不時向着小樣兒的方向瞥一眼,不屑中又帶着希翼。
過了約莫半柱香的時間,小樣兒疲憊地長舒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跟我說:“小姐,她不肯走。”
七姨娘頓時有些心急:“那如何辦纔好?小樣兒姑娘,麻煩你告訴她,我可以爲她多燒些紙錢金箔,爲她重新修葺墳墓。她有什麼樣的條件儘管可以提!”
小樣兒皺眉搖搖頭:“沒有用的,我已經好話說盡。如今我也只能將她暫時封印了,待到事情水落石出,再爲她做場法事度化,但是能封印多久,我心裡都沒數。”
七姨娘撫撫心口,總算是重新燃起了希望:“能夠暫時封印也好,回頭再想其他辦法。”
小樣兒吩咐院裡的丫頭出門折了幾根柳枝,拿在手裡, 對着青茵道:“青茵小姐,對不住了,你且忍耐一些。”
青茵衝着她翻了翻眼皮,嗤笑道:“你想做什麼,造反麼?”
小樣兒二話不說,走到牀邊,衝着青茵劈頭蓋臉地打下去。
青茵立即有些着急,想起身還手。應該是這兩日她都沒有好好進食了,明顯手腳有些痠軟,猛然起身,支撐不住,又跌坐了回去。
我趕緊吩咐近前的兩個丫頭捉住她的兩隻胳膊:“柳樹枝是用來驅邪的,這痛必須要讓青茵姐姐忍着。”
兩個丫頭看着七姨娘,見她點頭,慌忙跳上牀架住了青茵的胳膊。青茵狠勁掙扎了幾下掙脫不開,急得破口大罵。
小樣兒毫不理會,只將手裡的柳枝狠勁地抽打在她的身上,邊揚聲嘀咕道:“同你好言好語地商量你不聽,一再得寸進尺,是想欺負我們道門無人麼?趕緊走,我助你大仇得報,若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不識好歹,就休怪我不客氣,打得你魂飛魄散,形神俱滅。”
青茵雙手被兩個丫頭捉住,頭臉都護不住,接連吃個幾下,痛得叫出聲來,惡狠狠地怒瞪了小樣兒一眼:“連我都敢打,你給本小姐等着,看我不熟了你的皮子!”
小樣兒有些驚慌失措,手一抖,柳樹枝就掉在了地上,她害怕地望着七姨娘,癟了癟嘴:“七姨娘......"聲音裡說不出的委屈。
七姨娘望着青茵滿是心疼,輕聲哄勸:“聽姨娘話,忍一忍,小樣兒姑娘也是爲了你好。”然後半是央求小樣兒:“等你治好了青茵的病,她感激還來不及呢,姨娘爲你做主,你儘管放心就是。但是能不能不要打她的臉,萬一破相了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