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冷了臉,剛想出言訓斥,聽到周圍來賓這樣議論,反而泄了底氣,寧願丟了顏面,也不敢再開口。
人羣后面的我,將手裡的拳頭鬆了緊,緊了鬆,幾次忍不住想上前教訓一二,狠狠地照着嚴三的臉上來兩個響亮的耳光,打得他遍地找牙。如今聽他這般無賴,壞我蘇家名聲,終於按捺不住。剛想上前,一道大紅色身影像旋風一樣從內室裡奔出來,撲到嚴三跟前,惡狠狠地向着他的臉上抓過去。
嚴三完全沒有提防,“嗷”地一聲叫,退後兩步,一手捂臉,另一手反手就是一個響亮的耳光。
那如火的身影正是青茵,被嚴三一巴掌打了一個趔趄,狼狽地退後兩步,被身後圍觀的賓客攙扶住。她紅着眼,滿臉痛恨,怒氣衝衝地復又向着嚴三撲上去:“混蛋!我跟你拼了!”
如同瘋了一般,歇斯底里,完全一副拼命的架勢。
嚴三伸出胳膊,左躲右閃,臉上被青茵實實在在地抓破數道血口,終於忍不住,擡腿就是一腳,將青茵踹出三步遠,摔倒在地,鳳冠上的珠子滾落一地。
“瘋婆子,給臉不要臉!”嚴三狠狠地向地上唾了一口,惱羞成怒地道。
一旁袖手旁觀的青綰與侯爺連忙上前低聲解勸,嚴三仍舊不依不饒,氣勢洶洶地作勢要繼續踢打。
縱然我與青茵素有過節,但是今日看她這樣受欺辱,也終於忍不住熱血上涌,越過衆人,上前一步,向着嚴三臉上狠狠地一巴掌打下去。
“我蘇家的女兒豈是你可以欺負的!”
嚴三捂着半邊臉,剛欲還手,擡眼一看是我,頗有些意外,但是好像有幾分忌憚,並不還手,只獰笑一聲道:“縱然你後臺再硬,爺這張臉也不是你能打的。終有一天,我會讓你悔不當初。”
我心裡自然明白他這句話裡赤,裸裸的要挾,只冷冷道:“天理昭彰,疏而不漏,你也要小心,總有一天報應不爽。”
嚴三像是聽到了極好笑的笑話一般,“哈哈”大笑幾聲道:“報應?我今天就讓你知道什麼叫做報應!今天這親我也不成了,現在就回家等着你磕頭給我認錯去。”
當下惡狠狠地轉身欲走。
“慢着!”內堂傳來一聲呼喝,父親從內堂急匆匆地步了出來,向着嚴三道:“賢婿留步,小女唐突,莫同她一般見識!”
我沒有想到,父親竟然會這樣低聲下氣地同嚴三說話,看到他明顯有些憔悴的臉,還不知這些時日裡,受了嚴三多少要挾,吃了多少腌臢氣。想必父親爲了保全整個蘇家,對於嚴三的得寸進尺以及不恭,肯定是忍氣吞聲,再三讓步,所以纔會令嚴三這般囂張,不可一世,將我們整個蘇家的尊嚴踩在腳下,隨意蹂躪。
嚴三見到父親,得意一笑:“岳父大人終於肯出面了。沒事沒事,讓他們繼續打。反正我嚴三在牢裡受的罪比這多多了,不在乎多這一巴掌。左右我也是破罐子破摔,不要顏面的人了。”
父親無奈地嘆口氣,複雜地看了我一眼。那一刻,我看到他分明已經有些蒼老,鬢角摻雜了一縷銀絲。心裡忍不住一陣心疼。
“賢婿莫急,回頭我讓丫頭給你賠禮道歉。都怪老夫我教女無方,都是一家人,我們凡事好商量。”
嚴三向着我勾脣一笑,得意洋洋地點點頭,牽動了臉頰上的抓痕,忍不住一陣抽搐:“還是岳父大人明事理,哎呀哦,這下手未免也太重了一點。我今天若是破了相,可就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夠解決的事兒。”
父親訕訕地笑:“賢婿還請內堂稍作歇息,吃杯水酒,待我教訓過小女,我們再做商量。”
圍觀的衆人皆譁然,不明所以。原本以我蘇家財勢,將女兒嫁給他嚴三就已經是低嫁,更何況如今青青入宮,蘇家生意如日中天,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求娶我蘇家女兒者怕是摩肩接踵。就算是青茵大錯已成,父親委曲求全,也犯不着陪嫁這樣豐厚的嫁妝,更犯不着在嚴三對我蘇家百般**之時還這樣低聲下氣地哀哀懇求。
一時間,衆人議論紛紛,有聰慧者自然猜度出幾分緣由:“蘇家該不會有什麼把柄落在人家嚴三手裡吧?”
此話一處,衆人紛紛附和:“此言有理,否則那嚴三這樣囂張無禮,莫說一拍兩散,不用棍子將他亂棍打出去就是好的。”
嚴三聽聞圍觀的衆人這樣議論,也知道自己今日做的有些過於明顯,招人疑慮,當下也見好就收,道:“還是岳父深明大義,我先去吃一盞茶,新娘子好生打扮打扮,我們容後再議。”
當下翹起脣角,向着我輕佻地揮揮手,一搖一擺地向着內堂走過去。
父親低嘆一聲,垂頭喪氣地跟在嚴三身後,背已經有些佝僂,不復當初那超脫的挺拔毓秀。
青茵仍舊跌坐在地上,沒了滿腔的怒火,沒了以往那囂張的氣焰,眼神空洞,呆呆愣愣,就像一具木偶一般,了無生氣。落下的淚在火紅的嫁衣上洇溼一片,色澤愈加暗沉,灼得我眼睛有些生疼。
我突然就有些懷念起原來的青茵,雖然尖酸刻薄,雖然可恨,但是最起碼,她是鮮活的,靈動的,朝氣勃勃的。如今一再受到打擊,今日大婚之時,更是受到了未來夫婿的百般羞辱,令自己的父親,家人,也跟着忍氣吞聲。那一刻,我想,她心裡定然是萬念俱灰,懊悔不已的吧?
父親曾經那樣苦口婆心地奉勸她,阻止她與嚴三的婚事,但是她卻聽信了青綰和嚴三的甜言蜜語,被豬油蒙了心。如今,落得這樣不堪的境地。
徐夫人幸災樂禍之餘,仍舊不忘自己的本分,端着茶果熱情地邀請圍觀的來賓品嚐。原本這賓客中就有不少侯爺府的親友,與徐夫人相熟,都將她圍攏起來,小聲地議論着什麼。
青綰尷尬地走到青茵跟前,蹲下身子,想要將她攙扶起來。青茵渙散的目光逐漸聚焦在青綰的臉上,用充滿了怨毒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她。
青綰被盯得有些發毛,訕訕地笑笑:“青茵,姐扶你站起來,我們去裡面梳洗。”
青茵木然地站起來,盯着青綰的眼睛,一字一字,咬牙切齒地道:“你不配做我的姐姐!”
憤憤地甩開青綰的手,頭也不回地回了後院。
一場喜事,就這樣成了鬧劇,平白被許多人看了笑話,我蘇家更是顏面掃地。看着賀喜的賓客將猜度的目光在我的身上掃來掃去,如被針扎。
我對蘭兒道:“我去後院透透氣,你暫時在這裡待着,有什麼事情去後面尋我就是。”
蘭兒點點頭。我不用他人帶路,也無需招呼,我只想找一個清淨的,沒有人打擾的地方待一會兒,靜靜地思慮一些事情。
如今這個樣子,我若是甩手就走,委實放心不下。看今日嚴三這樣囂張的氣焰,還不知道這些時日裡,父親究竟對他做出了多大的讓步。想想,父親在江南城裡,帶着我登上小金山時,俯瞰指點整個揚州城時是何等的意氣風發,今日卻被一個潑皮無賴這樣任意握在手心裡,搓圓捏扁,甚至在衆人面前,尊嚴掃地,顏面盡失。
父親只想,只要嚴三做了我蘇家女婿,就是同舟共濟的一家人,榮辱與共。嚴三有了忌憚,就不敢再胡言亂語,蘇家也就保全了。可是就依照嚴三的脾性,又會折騰出怎樣的幺蛾子,又會怎樣苛待青茵?一味的卑微討好真的能換來一世太平嗎?
沿着花廊,一路走,一路思索,思緒萬千,只不知道究竟該如何是好。只恨自己身爲女兒,卻不能爲父親分擔一點憂慮,更恨自己愚笨,若是換做涼辭,他那樣睿智的一個人,一定會有辦法。
後院裡堆滿了青茵的嫁妝,遍佈紅妝,紅得刺目,紅得耀眼,更像是一個諷刺。不少錦衣華服的婦人圍着那嫁妝指指點點,唾沫紛飛。
我實在看不下去,避在一處假山後,看假山下的池子裡,紅的,粉的,黑的錦鯉悠哉悠哉地游來游去。
愣怔良久。
蘭兒慌慌張張地跑過來,一頭的汗水,扯着我的袖子氣喘吁吁:“小姐,你怎麼躲得這般嚴實,讓奴婢好找。”
“怎麼了?”我擡頭問她:“是不是新娘子要上轎了?”
依照着父親今日的脾性,只要嚴三不是太過分的要求,估計父親都會妥協,將青茵親手送進嚴家的花轎裡,無可奈何。
“上什麼花轎呀?”蘭兒急聲道:“是老爺被嚴三氣得暈過去了。青綰夫人讓我趕緊尋你去花廳看看,聽說都吐血了。”
“什麼?!怎麼會這樣?”我一驚而起,咬牙切齒道:“該殺的潑賊!”
我掙脫開蘭兒緊握的手,提起裙襬,便急急忙忙地向着花廳的方向跑過去。
蘭兒在身後跺腳嚷道:“小姐莫意氣用事,那嚴三乃是青茵小姐夫婿,殺不得!”
我適才也不過只是一句氣話,蘭兒一聲嚷,卻變了味道。惹得後院裡幾位聊得正歡的婦人扭過頭來,看着我,滿臉看好戲的興奮。
我顧不得解釋,只一路狂奔,繞至花廳門口,急匆匆地推開屋門,一頭撞了進去,喊道:“爹!”
花廳裡卻寂靜無聲,並無半個人影。迎面濃郁的花香氣裡,摻雜着一股溫熱的血腥味道,令人作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