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皇上果然回來了。
氣色倒是不錯,看來這次狩獵有安妃陪伴,皇上過的十分愉悅。
他先是去了承歡殿,看了玉妃,又看了小阿哥,將小阿哥摟在懷裡,親了又親。隨即,他賞賜了玉妃不少東西,從庫房搬去玉妃宮裡的時候,迴雪看到了,有和田玉觀音,有王羲之的字畫,有明代的瓷器,還有一些叫不上來名字的東西,做工精細,份量極重,光是金子,便有滿滿兩箱。黃燦燦的。
不知皇上是覺得,抄了玉妃的孃家,心裡想補救,還是覺得玉妃功勞極大,還是因爲,皇上出宮一次,心情大好。反正,他賞賜的這些東西,迴雪都沒有這樣的待遇。
喝茶的時候,岑梨瀾還在打趣迴雪:“瞧,跟玉妃比起來,我生的六阿哥,簡直就是生了一個枕頭,皇上雖然也賞賜了東西,可連玉妃的一半多都沒有。”
岑梨瀾並不是計較財物的人,她只是想不通罷了。
玉妃所生的阿哥,在宮裡已排到第七,前六位阿哥,誰也沒有這樣的體面。
玉妃得了東西,心情自然是好的,當天下午就指揮着宮裡的奴才,又是擡,又是扛,將房間裝的滿滿的。
看着滿屋子的東西,玉妃的安全感又回來了。
還指着管嬪的背影罵了一句:“別以爲我孃家被抄,有些人就可以目中無人,終有一日,你就等好吧。”
管嬪知道她又在炫耀小阿哥,也並不理她。
迴雪本以爲,皇上知道陳常在生下貓的事,會震驚,會難過。會趕緊去看望她。
畢竟陳常在懷孕期間,皇上有好幾次,都心疼的不得了,覺得她受苦了。
但一反常態的是,皇上連永和宮門口都沒有到。
皇上這是故意的。
迴雪坐在岑梨瀾的屋子裡,輕聲道:“或許皇上心裡難以接受。覺得……丟人了,無法向天下人交待吧。”
岑梨瀾點頭附和:“可生下這貓,也不是陳常在願意的,她已承受了錐心之痛,皇上他……”
岑梨瀾嘆了口氣。
二人說話聲音極小。生怕吵醒了隔壁的陳常在。
陳常在一天一夜沒睡了,這一次,終於熬不住。沉沉的睡了過去。
菊香跑了過來,跪倒在地:“兩位娘娘,奴婢有些話,不吐不快。”
“你起來說吧。”迴雪輕聲道。
菊香起身,站到一側。抹着眼淚道:“我家主子一直在等皇上,雖然……她也怕見皇上,因爲她覺得,沒有臉面了。但皇上回來的消息,主子一早就知道了,她本來盼望着皇上來看看……哪怕是來看看……主子或許就能安心些。但兩位娘娘也知道…….皇上他……所以…….我家主子更憂心了,睡之前,她還在自言自語。說是皇上不要她了……說那隻貓一直在她耳朵邊叫呢,叫的她六神無主。說今兒早上那隻貓還跑來告訴她,下一胎,她還會生一隻貓……”菊香頓了頓道:“這些話本來不是奴婢這樣的下人說的,但奴婢跟隨主子一場。主子待我不薄……我…….”
迴雪明白菊香的意思,如今。只有皇上能救一救陳常在了。
皇上越是不理她,她便越是自責,這份自責,已讓她有了幻覺了。
那隻貓已死了,又怎麼會在她耳朵邊叫呢。
迴雪決定親自走一趟。
皇上並沒有在養心殿,而是在北安宮。
王福全站在北安宮門口,因伺候着皇上出宮,他累的直不起腰來。
他是個聰明的奴才,自然知道迴雪是來做什麼的。
他先給迴雪請了安,然後才做了個請的手勢。
迴雪道:“公公出宮一趟辛苦,皇上如今心情如何?”
王福全湊上來小聲道:“如果不提永和宮的事,皇上心情還算好,鬱妃娘娘是個聰明人,自然明白,什麼說的,什麼說不得。”
迴雪笑笑,算是領情。
皇上正躺在一張狐狸毛墊子上,有安妃陪着用點心。
安妃雖不苟言笑,但手法細膩,伺候皇上的時候,不忘看一眼迴雪。
迴雪就站在內室門口,直到皇上吃完了點心,由安妃伺候着擦擦嘴,才眯着眼,嘆口氣:“如果你來是爲陳常在說情的,那就回去吧。”
皇上倒先開口了。
迴雪不能回去,如果回去,陳常在那裡怎麼辦呢。
見迴雪站着不動,皇上擡眼道:“還有什麼事?”一面又叮囑安妃:“這點心不錯,一會讓奴才給承歡殿的玉妃送一些,她剛生產,身子弱。”
迴雪不好提貓的事,這是皇上的忌諱。
只能拐彎抹角:“皇上……陳常在她還年輕,以後的路……還很長。”
皇上聽出了迴雪話裡的意思:“你是讓朕去瞧她?讓別宮妃嬪知道,朕並沒有因貓的事責怪於她?讓她在衆妃嬪面前得臉?鬱妃,朕想問你,自她進宮,朕哪一樣對不起她,她卻生下來一隻貓,一隻貓!”
迴雪無言。再提貓的事,便是火上澆油。
皇上卻忍不住:“自古以來,哪個明君的后妃,生過貓的?你博聞強識,你告訴朕!”
迴雪無言。
“她生下一隻妖孽,枉負朕的心疼,你讓朕如何抱着一隻死貓去祭告列祖列宗!朕看在昔日情分上,沒有殺她,已是寬仁,你就不要替她找什麼說詞了。”皇上說完這些話,很是疲憊。
迴雪如果再堅持爲陳常在說情,便是激怒皇上,唯今之計,只好先忍下:“皇上說的是。”
這一句話,讓皇上淚流滿面。
“鬱妃……並不是朕狠心,哪怕陳常在她生一隻貓出來,讓朕在天下萬民面前丟盡了臉,朕都不會殺她,朕不是暴君……可朕如今害怕她了,朕不敢見她……看見她。就想起來那隻貓…….朕害怕…….朕這一輩子都不想見她了。”皇上悵然:“朕爲什麼賞賜了玉妃那麼些東西,難道是因爲她生的七阿哥比任何阿哥,包括你的四阿哥都尊貴體面些嗎?不是,是因爲陳常在生了一隻貓,而玉妃,給朕生了一個活生生的阿哥!朕覺得,這個阿哥來之不易,這個阿哥讓朕覺得,朕不是一個昏君,老天爺還是憐憫朕的。”
皇上眯眼。兩行淚落下。
安妃掏出手帕,輕輕給皇上擦拭。見迴雪不走,便冷冷的道:“皇上路途勞頓。鬱妃娘娘還是不要拿這些事來讓皇上煩心的好。”
什麼時候,安妃都開始關心起皇上來了。
迴雪猶記得,安妃剛入後-宮的時候,一張臉又白又冷,就像戴着一副面具。是什麼時候,皇上偷偷的溫暖了她,她也開始如春雨潤物似的關心起了皇上。
或許,這中間的時間太久了。
原來世事,都是易變的。
迴雪拖着沉重的腳步往回走。
岑梨瀾早早的迎接在永和宮門口,卻撲了個空。心裡放不下,便到相印殿,想問個清楚。
迴雪默默坐在榻上。回想着剛纔皇上所說的話。
皇上是覺得,一切都是陳常在的錯。
岑梨瀾看到迴雪的表情,就知道這事泡湯了。
這幾日,迴雪來回奔波,也累的腰痠背痛。岑梨瀾接過煙紫泡好的茶,小心吹涼了才遞給迴雪:“喝一點吧。瞧瞧你的面色,如今這宮裡,恐怕也就玉妃得意洋洋了。”
迴雪接過茶碗,輕輕放在小桌上,她沒有心思喝茶。
岑梨瀾隔着桌子坐了道:“我就知道,皇上是不會去永和宮看陳常在的,當初五阿哥的額娘要死,皇上都不肯看一眼,何況是陳常在,皇上就是個狠心的人。”
迴雪做了個“噓”的手勢:“如今說這個,又有何用,我瞧着,陳常在瘦的不成樣子了。”
岑梨瀾長長嘆了一口氣:“誰說不是呢,自生下那隻該死的貓,陳常在就粒米未進,何況她身子正虛呢。消瘦的不成樣子,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歲,我來之前,剛剛去看過她,你不要害怕,她的頭髮…….”
“她的頭髮怎麼了?”迴雪愕然。
“她的頭髮——已經全白了。就像冬天的雪一樣。”岑梨瀾低下頭,聲音也哽咽起來:“如今的陳常在,看起來倒真像一個妖怪了,眼窩深陷,皮膚髮黑,頭髮卻白的瘮人……莫說皇上不願意見她,就是願意見,也會被她的樣子嚇壞的。”
迴雪靜靜聽着岑梨瀾的描述,原來一夜白頭,不過如此。
陳常在定然是傷透了心,才至於此。
桌上的茶嫋嫋娜娜。誰也沒有說話。
陽光炙熱,透過窗紙烤的迴雪後背冒汗。
過了有半柱香的功夫,迴雪才端起茶來喝了一口:“你且回去安慰陳常在吧,就說,讓她好好養着身子,等她身子好了,皇上知道會去看她的。別讓她亂走動,永和宮外風言風語的,讓她聽見了,未免傷心。”
岑梨瀾搓着手裡的帕子道:“不是我說狠話,只怕陳常在如今都下不了牀了,我瞧着,她的一雙腿比胳膊粗不了多少,她又不吃飯,哪裡還有力氣走動呢,皇上一日不去看她,她便傷一日的心。”岑梨瀾說到這,更是動容,站起身道:“我這就去找皇上。”
“你是去問皇上爲何如此絕情嗎?”迴雪拉住了她的胳膊:“你這樣貿然前去,皇上就能去看陳常在嗎?如果真這樣,那我之前去,就不會碰壁了。到時候,別人還會說是陳常在迷惑了你,你纔去幫她說情的,這不是給陳常在添罪嗎?”
“那還能怎麼辦呢,總不能看着陳常在絕食死在永和宮裡。”
“你先回去吧,好生看着陳常在,我再想想法子。”迴雪嘆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