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妃詞窮了,當日四阿哥昏迷,除了太醫看診爲證,她自己也親自去看了熱鬧的,四阿哥躺在牀上,如死去了一般,大阿哥守在那裡,連回雪也顯的有些焦慮,這一切,倒是真的,但她又不想敗在岑梨瀾手上,便亮開嗓子道:“皇上……就算宮裡的事,是真的,可宮外呢,我哥哥……我哥哥那事,怎麼可能是真的,烏雅.德林仗着是鬱妃娘娘的阿瑪,便無中生有,混淆是非。說我哥哥謀財害命,作惡多端,哪裡是事實。”
有個小太監跑了進來,附耳跟皇上說了幾句話,看皇上臉上不快,便默默退了出去。
皇上的臉色更難看了:“玉妃,沒有人說你哥哥謀財害命。”
玉妃卻不信:“臣妾都聽說了,烏雅.德林的摺子都上了,上面寫的東西,都是潑髒水的,他嫉妒我哥哥年輕能幹,怕是也嫉妒我懷了孩子,得皇上的喜歡吧。”
皇上見玉妃堅持這樣說,便動了氣了,伸手將壓在案子上的摺子扔了下來。
摺子裱着暗黃色的皮,又硬又厚,長方形,有半張宣紙那麼大。打開來,裡面用黑色墨汁端端正正寫着幾行字。
摺子被隨手一扔,扔到了秦歡的身邊,玉妃半彎着腰,眼神一斜,只看到“姦淫”之類的話,便也不作聲了。
皇上咳嗽了一陣,伏在案子上歇歇,才道:“玉妃,蔣長行的事,朕本來,不想提,他是朕的大將,朕也是惜才之人,朕暗暗派人出去打探。結果呢,那個懷孕的女子,本來尋死覓活,你哥哥倒好,爲了堵住人家的嘴,竟然讓人捅死了她,剖開她的肚子,將裡面未成形的胎兒剝出來扔到河裡,女子的爹……風燭殘年,本來被你哥哥打的臥牀不起。知道他女兒慘死之後,便拄着棍找你哥哥理論,結果。你哥哥拿配刀,一刀砍死了他…….如今激起民憤,老百姓圍在蔣府門口,爲慘死的人討要說法,朕若犯下這樣的罪。也難逃其咎,何況是你哥哥呢?你哥哥,枉費朕對他的信任,竟然做出這種禽獸不如的事,你說,讓朕如何護他?這些事。都是大家親眼所見,難道是烏雅.德林冤枉了你哥哥?”
玉妃只覺得胸口一陣痠疼。她哥哥自從立下戰功,屢次在前朝耀武揚威。在宮外也不十分老實,大大小小的事犯下不少,諸如在集市上看到別人的好馬,硬說打仗的時候需要,給人搶了過來。去酒樓吃飯,一向不給銀子。吃的不高興,酒樓的掌櫃還得拿出銀子來孝敬,以免被砸了生意。這些,玉妃早有耳聞,畢竟是紙裡包不住火,但她一直以爲,蔣家出了一位尊貴的娘娘,哥哥又是皇上的左膀右臂,門庭顯赫,擺一擺威風也是應當的,沒想到,哥哥卻犯下這種事。
犯下這種事,若及時負荊請罪,並沒有出人命,皇上或許也還袒護,如今鬧出了人命事,引起了衆怒,皇上自然不能再袒護下去,必然要給宣國老百姓一個交待。
玉妃一面暗恨自己哥哥不爭氣,做出這樣的事,讓她面上無光。一面又暗自爲哥哥擔心,畢竟哥哥在前朝出力,她這個做娘娘的,在後-宮也不受人欺負,連皇上也會對她理待三分。
此時此刻,玉妃心裡突突直跳,也不敢找回雪的茬兒了,只是乖乖的坐着,瞅着皇上的臉色。
皇上倒沒有勃然大怒,只是有些惋惜似的,重重的嘆氣。
“不可能——不可能,他說,他會娶我的!”這如炸雷一般的聲音驚呆了衆人。
這聲音是秦歡發出的。
剛纔的摺子,不偏不斜,正好落在她的眼前,她本識字,順勢將摺子上的內容看的一清二楚:姦淫,女子,毒打……每一個字,都像一根尖銳的毒針扎進秦歡的心窩,她覺得呼吸不暢,整個身子跟被點了穴一樣,動彈不得,只是眼淚,順着臉頰,默默的流了下來,溼了衣裳,流進她的頸窩裡。
她的臉本來很骯髒,已經是多日不曾梳洗了,淚水如山泉水一般,沖刷着她的臉,不多時,她的臉上便出現兩道白印。
她蜷縮着,嘶吼着,將地上的摺子撿了起來,含淚又看一遍,然後撕了個粉碎。
粉碎的摺子,就像秦歡破碎的心,一點一點的落在養心殿冰涼的地上。
自從看到摺子上的內容,秦歡就註定活不成了,她已是不想活了。
這次,輪到玉妃目瞪口呆了:“你在說什麼胡話,你……你……你沒有瘋?”
迴雪雖吃了一驚,到底心裡有準備,見此,垂下眼簾:“果然,一切都是你。”
這些日子,秦歡瘋瘋傻傻,看着如一位骯髒的民女,此時,她竟然口齒伶俐的說出了話,緊張的陳常在以手扶住椅把兒,一雙腳哆嗦起來。原來秦歡的瘋,真是裝的,也難爲了她,好好的一個人,裝成這般模樣,在這深宮裡,受盡了妃嬪們唾棄,甚至,連做奴才的,也瞧不起她。
皇上駭然,許久沒有回過神來。
秦歡的淚已成河:“我跟他在宮外時,便已情投意合,都是因爲玉妃你——”秦歡一雙眼睛,能射出火來,她冰涼而黝黑的手指向玉妃,嚇的玉妃直縮身子:“我們情投意合,你們蔣府卻又不滿意,說是宮裡只有你這一位娘娘,怕是地位不穩,結果呢,呵呵,我心裡裝着蔣長行,可還是要進宮給皇上當妃嬪,進宮不久,我便不受寵幸了,留在宮裡,跟一個死人一般,於是蔣長行便張羅着,說找個機會,會帶我出宮…….會帶我出宮…....我覺得,宮裡的日子好難熬…….進宮的時候,花還開着,可是花謝了,雪來了,風吹的臉都乾裂了,我還是沒有出宮。爲了能出宮,不引人注意,也爲了讓皇上及衆人厭惡,我只有裝傻…….可是,結果呢……呵呵……”
秦歡直抹眼淚。她心裡好不容易築起的圍牆倒塌了,她癱軟在地上,如爛泥一般。
玉妃呵斥:“你亂說的,我哥哥什麼時候跟你情投意合,你就是老孔雀開屏——自作多情,你不過是覬覦我們蔣家罷了。”
岑梨瀾拿出手帕來擦擦嘴角。笑了笑道:“這齣戲可算好看了,秦歡跟玉妃娘娘的哥哥竟然…….好吧,秦歡。我問你,是不是因爲蔣長行蔣大人答應帶你出宮,跟你雙宿雙飛,所以,你才聽他的話。裝的瘋呢?”
秦歡默默的點頭。
玉妃轉而呵斥岑梨瀾:“岑妃這是故意套秦歡的話來誣陷我哥哥。”
岑梨瀾笑笑:“你哥哥做下的事,還用別人誣陷嗎?”
玉妃無言以對,面上紅漲,如正月十五詭異的紅燈籠。
皇上聽了秦歡的話,心裡翻江倒海,面上卻裝出雲淡風輕的表情。只是拳頭緊握,恨不得將案子上的茶碗扔下來砸個粉碎,但他還是忍住了。他是一國之君,遇見這樣的事,他不能讓衆人看了笑話:“秦歡……你接着說吧,把你幹下的事,都說出來。”
秦歡笑了笑。又抹抹淚:“我裝瘋賣傻,大家纔不會注意我。我曾在宮裡跟蔣長行幽會過,有時候在御花園,更多的時候在暢音閣,有一次在暢音閣,我還遇見了玉妃呢,只是,她並不知道,我去那裡做什麼,蔣長行告訴我,玉妃娘娘在宮裡不得安生,一直有鬱妃娘娘壓制着,新進宮的狐媚子又妖嬈多姿,若我跟他就這樣出宮遠走高飛,他放不下玉妃這個妹妹,於是,他讓我去害四阿哥,那些餵了藥的麻雀,也是他讓下人偷偷拿給我的,說是讓四阿哥多食一些麻雀,以後四阿哥就會沉睡不醒,跟一塊石頭一樣,或者腦子壞掉了,那以後,鬱妃娘娘就沒有可驕傲的地方了…….”
迴雪默不作聲,雖心中有波瀾,卻並沒打斷秦歡的話,她倒要看看,這個陰謀,到底有多深。
岑梨瀾卻忍不住:“我就說,這裡面有鬼,原來都是你們做下的,鬱妃娘娘並沒苛待於你,你竟然對四阿哥下手,蔣長行哪裡是愛你,他不過是在利用你罷了。”
秦歡呵呵一笑:“對,是利用我,呵呵,可惜我明白的太晚了,若他真的喜歡我,又怎麼會讓我以身犯險呢,且我在宮內受罪,他在宮外逍遙快活,如今還姦淫民女,呵呵,我算什麼?他好狠的心,竟然利用我的一片真情……他不知道,這些天來,我就是靠想着他,才能活下去的。”
迴雪默然,許久,望着秦歡道:“陳常在在永和宮的那件事,可是你做下的?”
秦歡望着陳常在點了點頭。
陳常在捂着肚子,驚訝又害怕,一雙手緊緊護在肚皮上。
秦歡冷笑一聲,心裡如千帆過盡,一片蕭條,她本來是跟陳常在一塊入宮的,大好前程也是一樣的,可惜她誤入歧途,如今陳常在,穿着織錦衣裳,發間插着玲瓏簪子,可她呢,她落魄如同老婦,她不敢想自己。往事不堪回首,卻又重上心頭。
她只有對着陳常在笑,這笑很詭異,是笑陳常在的單純,也是笑秦歡自己的歹毒,而如今,一切皆成空了:“皇上,陳常在的事,也是我做下的,那幾天,我時常在永和宮門口流連,故意弄的狼狽不堪,永和宮的婢女菊香見我可憐,便引我進小廚房,給我拿了些吃的,我趁着她不注意,在陳常在所用的飯食裡下了藥粉,本來想着,能讓陳常在不明不白的情況下失去孩兒,只是沒想到,陳常在福大命大。”
陳常在的臉通紅。她絲毫沒有懷疑過秦歡。
倒是菊香,嚇的跪在地上,陳常在知道她是無意,便也沒有責怪。
岑梨瀾默默的道:“秦歡你與陳常在又無瓜葛,爲什麼要害她肚子裡的胎兒,難道宮裡有娘娘嫉恨陳常在?”
岑梨瀾自然說的是玉妃了。
玉妃趕緊辯白:“我可沒做過這事。”
秦歡倒也沒冤枉玉妃:“害四阿哥,還有陳常在,都是蔣長行,我那個大表哥教我的,說是爲玉妃娘娘肚子裡的小阿哥掃平道路呢,只是沒想到,最終一場空…….”
玉妃忍不住低聲罵起來:“我那糊塗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