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的時光很溫暖,閉上眼睛,猶如身處春日的陽光下,全身都被熱氣包圍着,久久不散,迴雪突然想睡去。
四周如此安靜,安靜的只有流水的聲音。那些火紅的玫瑰花瓣也變的悄無聲息起來。
“鬱妃——鬱妃娘娘——”又是玉妃的聲音。尖銳刺耳,卻有掩飾不了的喜氣。
這種時候,玉妃的聲音裡有喜氣,倒讓人意外。
迴雪沒有吭聲,躺在大木桶裡,輕輕往自己身上撩水,門口有小宮女攔着玉妃,卻攔不下來,玉妃已衝到內室門口,小宮女有些急了,推開門隔着帷幕伏身道:“鬱妃娘娘,玉妃娘娘她……她……”
煙紫轉身走了出去,自己主子沐浴的時候也要被打擾,煙紫對玉妃實在扯不上好感,礙於她的身份,只得福了一福:“我家主子在沐浴,若玉妃娘娘不急,等着可好?”
玉妃自然不願意等:“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鬱妃呢。”
煙紫又福了一福:“玉妃娘娘,我家主子在沐浴。”
迴雪靜靜聽着玉妃的聲音,也不知她所說的好事,是從哪降下來的,只是撩水道:“我怕還得沐浴一會兒呢,玉妃等得,便等着吧,若等不得,就先回吧,回頭再來說,也是一樣的。”
玉妃訕訕的。
外面的雪肆虐而行。玉妃來了又走,走了又來,已在路上耽誤了好久,這回又急着過來,身上多少淋了雪,脖子裡跟刀割似的,相印殿到底是暖和的,玉妃自然不願意回去:“那鬱妃你慢慢洗吧,一會兒你洗完了。我有好消息要告訴你。”
迴雪一面洗着身子,一面疑惑起來,玉妃平時若有什麼好事,恨不得關起門來,自已獨享,怎麼今兒倒跑到相印殿分享喜事?
雖心中有疑惑,迴雪依然是不急不慢,輕輕的撩水,輕輕的沾溼毛巾,輕輕的洗着頭髮。一切都是輕輕的。煙紫在一旁伺候着,自然也不發一言。
玉妃圍着炭爐踱步,時不時的。湊到帷幕邊偷偷看一眼,帷幕很薄,因玉妃過來了,煙紫特意把衣架擋在大木桶前面,所以此時。玉妃只看到一個白白的身子,還有烏黑的頭髮,其它的,她什麼也看不到,覺得無趣,她便坐在榻上喝茶。喝茶也讓她索然無味,便又站起身來踱步,屋子裡只有她的腳步聲。還有沐浴時的撩水聲。
玉妃幾次想扯開帷幕,問一問迴雪還要洗多久,但手伸到帷幕邊,又縮了回來,迴雪的身份。自然是比她尊貴的,若她這樣做。便是不識規矩,沒有體統,讓別人知道了,被嘲笑是小,還可能被責罰。
迴雪慢悠悠的洗完了澡,煙紫拿來乾毛巾兩條,輕輕的給迴雪擦着頭髮,擦完了頭髮上的水,又拿出梳子,細細的給迴雪梳頭。然後纔拿出一件暗紅色團花小襖,一件深灰色綢緞長裙,還有一件暗黃色的大毛馬甲給迴雪穿戴好,這邊又忙着將炭盆放到榻前,自己又親自去捧了一碗熱棗茶來,細心的放在迴雪手邊。伺候的無微不至。
玉妃看的眼紅,想想自己身邊的婢女,沒有幾個如煙紫般中用的,便酸溜溜的道:“煙紫姑娘真是百裡挑一呢,如今都成了鬱妃的左右手了。”
煙紫只是笑笑,並未說話。
玉妃便轉向迴雪道:“鬱妃果然是於衆不同,沐浴的時間都比別宮妃嬪要久一些。”
迴雪端起茶碗,淡淡用了一口茶,然後打量着茶碗上的福字印花道:“玉妃等的不耐煩了?還是玉妃要說的好事,這會兒又忘記了?”
玉妃這才訕笑着道:“當然不會忘。正要跟鬱妃娘娘說呢。”
“什麼好事?說來聽聽呢。”迴雪沒有擡頭,只是盯着茶碗。
“鬱妃娘娘……我有了。”玉妃臉上有一線羞澀,這倒難得。
迴雪以手撫碗:“有什麼了?”
玉妃咯咯一笑:“我懷了身孕了。”
迴雪的目光盯着茶碗,突然不動了。
玉妃咯咯笑着道:“鬱妃娘娘是不是覺得很突然?有點不敢相信,我也不敢相信呢,剛纔還來相印殿說江答應的事,我本來說,回宮後,找太醫給我診診脈,看看她們有沒有害我,沒想到,太醫卻給我說了這麼一個好消息。”
“太醫確定了這事嗎?”迴雪將碗放在小几上,默默的問道。
“自然是確定了,不然,我哪能到鬱妃你這來說呢。“玉妃臉上有掩飾不住的喜氣。
迴雪輕輕一笑:“果然是個好消息,宮裡又要添丁了。”
煙紫識相,忙福了一福:“恭喜玉妃娘娘。”
玉妃臉上籠罩了一層金光,她臉上的脂粉是極厚重的,金光夾雜在厚重的脂粉當中,顯的玉妃的笑更加的假:“煙紫果然是個得力的奴婢,難怪會得鬱妃的喜歡呢,多會說話,我就喜歡會說話的奴婢。”
玉妃冷不丁的誇了煙紫一回,煙紫倒覺得不好意思了,站在迴雪身後,朝着玉妃福了一福:“奴婢不敢當。”
迴雪盯着玉妃道:“這麼大一個好消息,玉妃告訴沒告訴皇上呢?”
玉妃拿出手帕擦擦嘴角:“皇上日理萬機,忙於政務,我的這點子小事,哪敢去勞煩他呢,再說,皇上最近,身體也不大好。”
迴雪心裡暗暗想笑,玉妃什麼時候把皇上的身子放在心裡了:“玉妃懷了皇上的子嗣,這便是天大的好消息,玉妃理當先去告訴皇上,讓皇上也高興高興。”
玉妃卻推脫道:“還是算了,以後有的是時間告訴皇上,今日雪大,我就想來跟鬱妃娘娘分享這個好消息。”
迴雪讓煙紫去端了熱騰騰的果子來,放了兩盤到玉妃身邊的小几上,一盤是油炸果子,一盤是奶油小點心,玉妃拿起一個聞了聞,便做嘔吐狀。
迴雪倒是捏起一個吃了,拍了拍手上的果子渣道:“不合玉妃的胃口?”
玉妃臉一紅,拿手帕捂住胸口:“自從得知了懷孕的事,就吃不下東西了,覺得胃裡反酸,時時要嘔吐呢。”
迴雪疑惑,若說害喜,孕婦是會害喜,但一般都是懷孕一兩個月之後纔會有,今兒剛聽說玉妃有了身孕,想來她剛懷孕不久,怎麼突然就害喜了呢,臉上卻不動聲色:“玉妃懷孕幾個月了?”
玉妃臉上有些驚慌:“我……有……三四個月了。”
“三四個月,肚子都有些凸顯了,怎麼我瞧着,玉妃的肚子,還是平的呢?”迴雪故意問了一句。
玉妃把腹部的綢緞裙子往前揪了揪,自己拿手護住腹部道:“可能是……可能是冬天穿的厚,所以看起來,全身都胖乎乎的,也就看不出肚子大了。”
迴雪點點頭:“承歡殿裡,不是經常有太醫去診平安脈嗎?怎麼玉妃都懷了三四個月了,之前的太醫竟然沒有瞧出來?”
玉妃深吸了一口氣:“以前也有瞧出來的,只是不太確定,這種事,沒確定之前,是不好說的,免得空歡喜一場不是?”玉妃倒是頭頭是道。坐了一會兒,便起身,扶了扶她自己的腰,嘴裡嘟囔道:“哎喲,這懷着身子,坐久了就是腰痠,不舒服,得時常走走。”
迴雪點頭。
兩盤熱騰騰的果子,直到放涼了,玉妃也沒有吃一口,她坐在那,有一搭沒一搭的跟迴雪說話,直到天都要黑了,外面模糊一片,相印殿的小太監將紅燈籠一盞一盞的挑到房樑上。
雪停了。
院子裡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奴才們在廊下呵着手。
小廚房的太監探着頭,說是晚飯好了,問主子什麼時候用飯。
玉妃隔着窗戶看看天色,這才起了身,嘴上道:“如今身子懶,走一走,都覺得後背發汗。”
“玉妃懷着阿哥,以後若身子懶,請安之事便可免了。”迴雪淡淡的。
玉妃卻不願意:“請安是禮數,怎麼說免就免呢,鬱妃娘娘的心意,我是知道的,但請安,我會一直來的。不能壞了規矩。”
正說着話,陳常在來了,陳常在的肚子已凸顯了,雖穿着厚厚的棉裙,肚子卻鼓起一個尖兒。
陳常在以手撫肚,慢騰騰的進了屋子,彎身給迴雪,玉妃行禮,舉手投足間,一臉恭敬,手腳卻顯的有些笨拙,因爲懷孕的緣故,她的行動稍稍遲緩了一些。
因穿着高底蓮花鞋的緣故,陳常在腳下不穩,往前探了一腳,玉妃忙後退,嘴裡道:“陳常在應該當心些,莫說你肚子裡是龍種,如今我也有了阿哥,你若傷了我,倒沒關係,若傷了你自己,可如何跟皇上交待呢?”
陳常在沒想到,一夜之間,玉妃竟然懷孕了,忙伏身:“恭喜玉妃娘娘。”
玉妃又得意起來:“我這就得回去了,你陪着鬱妃娘娘說話吧,當心身子,你的肚子,如今金貴着呢。”
肚子有多金貴,陳常在自然心裡清楚,只是沒想到,今兒玉妃說話,跟往日有些不同,往日若衝撞了她,她馬上撕開面皮罵起來,今日卻是語重心長的模樣,倒讓人不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