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等煙紫去儲秀宮打聽上官秀女的事,便有焚化場的太監一路小跑的來報信兒,說是焚化場裡死了人了。
焚化場的小太監,極少到東西六宮裡來,他們常年累月的燒東西,身上有一股子焦味,不受東西六宮人的待見,他們平時遇着東西六宮的太監,都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煙紫在內室裡擦着花瓶,聽小太監這樣喊着,便急忙迎到廊下,做了個噓的手勢。
小太監漲紅了臉,看着很是害怕的樣子,縮在廊下,喘着粗氣。
焚化場離相印殿很遠,他一路小跑,心中有大駭,此時覺得站都站不穩,只得扶住相印殿的柱子,可看看自己一手的焦黑,又怕玷污了柱子,便收回了手,在衣角上搓了搓,將手背到身後。
煙紫進了內室,見迴雪已放下了手中的書,便道:“主子,焚化場的小太監,說是……那裡死了人。”
迴雪皺眉,示意小太監進來。
小太監有些拘謹,他的鞋子很髒,怕踩壞了相印殿的毯子,只是小心翼翼的縮在簾子處。不敢往前走。
“你進來吧。”迴雪淡淡的。
聽此話,小太監才壯着膽子跪在迴雪面前:“奴才給鬱妃娘娘請安。”
“聽你說,焚化場死了人了?”
小太監連連點頭:“因爲死的人是後-宮中的一個奴婢,所以……奴才才趕着來告訴鬱妃娘娘。”
後-宮中的奴婢,若是犯了錯,自然有主子們責罰,但不過是掌嘴,或是打幾板子,而焚化場那邊,燒燒扛扛的。都是小太監在忙活,怎麼會有婢女死在那裡呢?
迴雪心中有些疑惑,問小太監:“是哪個宮的奴婢?”
小太監直搖頭,他只顧着來報信,也沒瞧出是哪一宮的奴婢,且平日裡他們在焚化場煙熏火燎,並不與奴婢們有什麼來往,頂多是奴婢們往焚化場倒東西的時候,他們才見一兩面,宮裡主子多。奴婢也多,有些眼生的,見了兩三面。怕也認不出來。
迴雪知道他嚇的不輕。當即下了榻,由煙紫扶着,小太監領路,急急往焚化場而去。
還未到焚化場,已聞到一股濃濃的焦味。
這焦味很是濃烈。有燒木柴的味兒,有燒衣裳的味兒,還有一些垃圾腐敗的味兒,摻雜在一起,讓人透不過氣來。
而擡頭一看,焚化場的上方。一股子黑煙沖天而去,像一條黑龍,打着旋。扶搖直上。
有淡淡的風吹過,夾雜着嗆人的味道,席捲而來。迴雪一時沒忍住,咳嗽了起來。
煙紫忙給迴雪拍着背,抽出手帕子來。細細的給迴雪拍着。
焚化場的小太監卻習以爲常,他一直呆在焚化場裡。這點味道,對他來說,不在話下,絲毫沒有感覺不舒服。
煙紫也覺得胸口發悶,見主子這麼難受,便問:“主子要不要歇一會兒再去?”
迴雪看看天色,搖搖頭。
繼續往前走,便是焚化場的角門了,小太監伺候在一側,嘴裡喊着:“委屈鬱妃娘娘了,這角門矮小,奴才們都是低着頭才能過去。”
煙紫小心幫迴雪扶着頭上的簪子,從角門過去,焚化場便一覽無餘。
因日日焚燒東西,焚化場西南角的牆已然成了黑色。
西南角的一個大爐子,砌的很高,四四方方,裡面是空的,方便往裡扔東西。
而院子裡,堆着不少待燒的東西,衣裳,雜物,一些木材,還有用壞的筐子,籃子。高高的堆着,發出腐臭的味道,若不是親自來看,迴雪真沒想到,這麼明豔堂皇的皇宮,還有一處這樣的地方。
因這場院只爲燒東西用,煙大,味道嗆人,所以四周光禿禿的,並沒有建什麼宮殿。小太監們在這裡燒完當天的東西,也會趕到內務府去休息。
而此時,爐子裡不知塞了什麼東西,在噼噼啪啪的燃燒,冒着濃烈的黑煙。
焚化場的小太監圍在一處,收拾着地上的雜物,迴雪被小太監引着,過去一看,原來雜物旁邊,是一口深井,煙紫湊上來一瞧,嚇的魂飛魄散,井裡隱隱漂着一個女屍。臉朝下,腳朝上。裙角飛揚,平攤在井水裡,如暢音閣枯敗的荷。
因宮女穿戴都大同小異,所以看不出這是哪個宮裡的。
王方聽到動靜,追了上來,默默的看了一眼,將回雪扶到一邊:“主子,這宮女如今都浮了上來,怕是死了好幾日了。”
焚化場的小太監卻搖頭:“也說不準,因爲這井很久不用了,所以裡面的水,不過是雨水,最近雨水不多,所以井裡的水量淺,怕是沒有一人高呢。”
“撈出來。”迴雪指指那口井。
王方有點緊張,撈女屍的活,他還從來沒有做過。
倒是焚化場的小太監膽子大,找來幾根繩子一捆,很快便將井裡的人撈了出來。
他們動作很輕,將宮女輕輕的放在地上,連宮女的衣裳,也輕輕的給她攤平。
迴雪瞧見,這宮女頭上插着一支海棠花的簪子,雙眼緊閉,臉上竟然還有笑意,長長的睫毛,圓嘟嘟的脣部,身上的衣裳,也是全新的,只是腳上穿了一雙跟其它宮女不同的白底紅鞋。雙手平攤着。連指甲都用花汁染紅了。
宮女臉上的脂粉被井水沖刷的一乾二淨。這麼熟悉的眉眼,迴雪一眼便認了出來,這個宮女,是承歡殿的水仙。
就是專門給玉妃梳頭的水仙。
水仙的死看着很是安逸,一點不像有痛苦掙扎的樣子。
王方探頭看看道:“主子,或許水仙……是自己投井的吧?看着,好像剛死去……不久。”
煙紫卻有自己的想法:“或許是玉妃娘娘……..主子也知道,最近水仙好像一直犯錯,玉妃娘娘很生氣呢。”
焚化場的小太監跪在地上道:“鬱妃娘娘,這幾日,天涼了些,奴才們都是快中午的時候纔來焚燒東西,有人拿着水桶去提水,想洗一洗臉上的灰,沒想到,發現井裡懸着一個人。”
說到懸這個字的時候,小太監明顯很害怕。一雙手不停的發抖。
之前玉妃去相印殿請安,總會帶上水仙,玉妃剛病,水仙便死了,迴雪默默想着,這中間可有什麼故事?
水仙是自己投井,還是被別人害死了,然後扔進了這井裡呢?
焚化場的小太監出主意:“鬱妃娘娘,怕是這宮女自已投的井也說不定,因爲有時候,奴才們或是洗臉,或是澆熄焚化爐裡的煙火,都要到這井裡打一點水,若是宮女先被人害了,那兇手也會把她埋了或是藏起來,爲什麼把她扔到井裡呢,這樣很快會被奴才們發現的。”
迴雪點頭,這個小太監說的倒也在理。
“黃手帕…….綠鈴鐺…….黃手帕……綠鈴鐺。”一個老婦人的聲音響起。
迴雪扭頭一看,背後站了一個清瘦的婦人,甚至有點弱不禁風,她頭上胡亂挽着鬆鬆的髮髻,插着兩支粉紅色的髮簪,髮髻中央,有一朵素銀雕鑿的梅花,身上的衣裳,顏色十分好看。一件象牙白的斜襟小褂,一條胭脂紅的鳳尾裙,腰裡繫着一條深紅的絛帶,絛帶上還繡着一串葉子,腳上穿着一雙小巧的繡花鞋,衣裳雖不是新的,但洗的乾淨,大小也合適。
如果不是她飽經風霜的臉,和長滿皺紋的眼角,只看衣裳,迴雪會以爲,這是新進宮的哪一位秀女。
“這位是?”迴雪從來沒有見過她。
焚化場的小太監伏身回道:“這位,是壽康宮的吳貴人。”
壽康宮的吳貴人?是了,先前回雪聽人說過,在焚化場,經常有一個先帝的貴人走動,她總愛在焚化場喃喃自語,又愛撿別人扔的衣裳穿。
壽康宮住着先帝的幾位遺孀,她們爲先帝守節,每日所穿的衣裳,非黑即白,而眼前的吳貴人,卻穿的如此爛漫,難怪別人說,她一直想得先帝的寵幸,在她腦袋裡,先帝還沒有死,先帝還會再次讓她侍寢。
焚化場的小太監怕吳貴人驚着迴雪,便扶着她往後移了幾步,讓她坐在一處石墩上,嘴裡道:“吳貴人,奴才們說很多次了,這裡煙大,您哪,別一天來好幾次了,您喜歡顏色鮮豔的衣裳,奴才們撿到了好的,都給您留着呢。”
吳貴人也不看小太監,只是喃喃自語:“衣裳…….皇上喜歡胭脂紅…..我有一件胭脂紅的肚兜。”說着,吳貴人臉上便浮現出笑意,伸手要扯自己的衣裳。
小太監們尷尬起來,趕緊說道:“皇上要來了,吳貴人,您快整整衣裳等着接駕吧。別讓皇上看到您,衣裳不整的。”
吳貴人這才停下了手,坐那扶扶頭上的簪子,又理理衣裙,一臉的喜悅,盯着角門道:“皇上要來了……皇上要來寵幸我了…….皇上坐一頂明黃色的大轎子…….來了。”說着,又晃晃小太監的胳膊:“你快去……去門口迎着,若皇上下了轎子……你趕緊伺候着…….”
吳貴人一臉的激動,迴雪有些感慨,原來她真的不知道,先帝已駕崩多年,她每一天都來焚化場好幾趟,成了別人嘴裡的瘋子,笑料,她卻還在日復一日的等着皇上的寵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