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迴雪信與不信,這件事都擺上了檯面。
次日,烏雅.德林便被從府裡押進了宮,跪在養心殿的大門外,跟着來的,還有一個女人,這女人有幾分姿色,頭上鬆鬆的挽着一個烏黑的髮髻,髮髻間插着幾根油木簪子。簡單而乾淨。
看樣子,像個樸素的。
迴雪一夜沒有睡好,得知阿瑪進宮,急忙趕了過來,才發現榮妃早已經到了,站在那女人身邊上下打量着,臉上含笑,扭過頭來看回雪一眼,眼神裡全是得意的神色。
很久沒有看到榮妃這麼得意了。
跪在地上的女人,迴雪看了一眼,便認出,那是出宮去的江氏。
江氏以前在阿哥所當奶媽,她是榮妃的人。爲什麼自己的阿瑪會跟江氏扯上關係?
迴雪看着年邁的阿瑪,心中有些酸澀,烏雅.德林見了迴雪,臉上閃現一種內疚之色,繼而低下頭去。
“烏雅大人雖在西北有功,可也要注意皇上的臉面,您也算是國丈,這傳出去,可讓鬱妃的臉往哪裡放呢?”玉妃故意譏諷。
榮妃笑望着迴雪的阿瑪:“大人也太不小心了,若說女人,安城的女人多了去了,大人單身多年,這事也在情理當中,只是強迫這女人的意志,傳出去可不好聽,且讓這女人以後如何做人呢?”
烏雅.德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來來往往的太監宮女,紛紛注足觀看。
岑梨瀾聽說了此事,急的不可開交,如今烏雅.德林跪在養心殿門口,便如迴雪跪在養心殿門口一般,這不是明着打回雪的臉面嗎?這不正遂了玉妃及榮妃的意?
“你還有什麼話可說?”皇上盯着烏雅.德林。
烏雅.德林深深的給皇上磕了個頭,身體伏在養心殿門口的青磚上。看着十分蒼老。
阿瑪連辯解都沒有,難道他真的對江氏做了什麼?不然,爲什麼他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
“江氏,我阿瑪真的對你做了什麼嗎?”迴雪問江氏。
江氏卻不敢擡頭,甚至,她有一點怕見迴雪,之前她的孩子眼看活不成了,她想出宮,求榮妃而不得,最後還是迴雪準了她出宮去。又是照料孩子,又是給孩子熬藥,幾個孩子才度過了難關活到現在。此時當着迴雪,她心裡極爲複雜。
“江氏,你可想清楚了,自出宮後,你本來也應該有平靜的生活。養養孩子,種種田地,做一個平凡的婦人,一切都因爲烏雅大人而改變了,如今有皇上做主,你可得好好說道說道。不然,若是誣陷了烏雅大人,你的小命不保。你宮外的孩子,恐怕也不能好好活了。”榮妃臉上帶着一股寒意,她看似在幫着烏雅.德林說話,實則有威脅江氏的意思。
“我不信我阿瑪會做出這樣的事。”迴雪十分堅定。雖見慣了皇上的始亂終棄,喜新厭舊。但對自己的阿瑪,迴雪還是有把握的。
“江氏。還不將你跟烏雅大人的事講給皇上聽?”榮妃呵斥。
江氏本來有些懵懂,又有些猶豫,聽榮妃呵斥,跪在地上打了個哆嗦,繼而嘆了口氣,看了看烏雅大人,又看了看榮妃,將頭埋的低低的:“出宮後,因爲有我照顧幾個孩子,所以孩子都安然無恙,但家裡窮的很,沒有吃穿,爲了討生活,我就來到了安城裡,想着尋一處活計,哪怕是給大戶人家做做衣裳,或是給剛出生的孩子喂喂奶,總比在宮裡好些,至少隔幾天,我就能回家看看孩子。”
“烏雅府對下人一直很好,所以下人們一直呆在府裡伺候,府上也從不另招伺候的人,且府上沒有新出生的小孩子,你爲什麼去府上?”煙紫說出了自己的疑問。
“鬱妃,這裡也有一個奴婢說話的份嗎?前陣子總是玉妃在學規矩,我瞧着這煙紫,好像也沒了體統呢。”榮妃諷刺。
迴雪看了煙紫一眼,讓她暫且退下去,聽江氏把話說完。
“在安城走了大半日,也沒什麼收穫,後來我餓極了,便暈倒在一處石磨下,沒有了知覺,後來聽烏雅大人說,是他撿了我回府。”江氏說到這,又看了烏雅大人一眼,只是眼神在碰撞到迴雪時,有些閃躲。
“烏雅大人,是這樣的嗎?”榮妃問。
烏雅.德林點頭。
若說自己的阿瑪撿了江氏回去,自己是相信的,自己的阿瑪一直都是個好人,在迴雪七歲的時候,他在路上看見一隻斷了腿的小狗,便撿了回去,又請大夫給小狗瞧病,那隻小狗,迴雪一直養了好幾年,直到最後它老死,埋了。
一隻小狗,阿瑪尚且憐憫,何況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呢。
“江氏,烏雅大人撿了你回去,當然不是爲了讓你做衣裳,或是做奶孃吧?你醒了以後又發生了什麼事呢?”
江氏伏在地上道:“府上的丫鬟給我端了不少好吃的,烏雅大人交待我說,讓我好好養着,可是因爲大人從西北迴來,打了勝仗,聽說安城不少達官貴人都要巴結,當天晚上……當天晚上……”
“當天晚上怎麼了?”皇上盯着江氏。
“當天晚上,烏雅大人出去吃酒席,回來時喝了不少酒,跌跌撞撞的闖進我屋子裡,說有話要跟我說。”江氏像是陷入了遙遠的回憶。
玉妃倒是很好奇:“那大人想跟你說什麼呢?”問完這句,玉妃還一臉幸災樂禍的看着迴雪,如今烏雅.德林在養心殿門口出醜,那不亞於迴雪被當衆打了耳光。
“烏雅大人跟我說,我很像鬱妃娘娘……死去的額娘。他半生孤苦,自鬱妃娘娘的親生額娘去世以後,他沒有再續娶,只因心中裝着他的夫人。直到見了我,他才覺得,他的夫人又活了過來。”江氏直起身子,一隻手不自覺的想去搓衣裳角。
這是一句肉麻的情話。
“烏雅.德林,你真的這麼說了嗎?”皇上問。
迴雪心裡祈禱,阿瑪一定要搖頭,雖然這江氏長的確實跟額娘很像,就連回雪第一次見到她時,都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想跟她接近,想了解她,關心她。
但事與願違,烏雅.德林還是點了點頭,算是默認。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不是他做的,他不會認,是他做的,哪怕是死罪,他也得認,他不夠圓滑,甚至有一點呆板。呆板到不知保護自己。呆板到讓別人不知應該怎麼幫他。
“然後呢?”榮妃問江氏:“說了這些話以後,又怎麼了?”榮妃好像很迫切的知道下面的內容,又怕江氏不肯說似的,不住的提醒她:“你趕緊說完了,也好趕緊出宮去見你的家人,別在這耗着了,你家人多擔心你呀。”
江氏聽榮妃提到家人,便有一種視死如歸的勇敢,她努努嘴,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烏雅大人便陪着我說話,我說我家裡窮,孩子多,負擔重,烏雅大人說,他的女兒鬱妃娘娘在宮裡很受寵,平時還往家裡送一些金銀珠寶,讓我跟着他,以後定會有好日子過。”
“你撒謊。”煙紫實在忍不住了,雖說迴雪在宮裡是六宮主位,但是何時曾把宮裡的金銀珠寶送回家去?這江氏是赤裸裸的誣陷。
江氏也不敢看煙紫,只自顧自的說着:“我卻不願意,俗話說烈女不嫁二夫,且我這種地位的人,哪裡高攀的起烏雅府,但烏雅大人說,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他吹熄了蠟燭……他把我按倒在牀上,將我……我以後沒有臉再見人了。我本以爲,烏雅大人是好心救我,沒想到,他卻趁機佔有了我,我身心受損,四處告狀,但官官相護,沒有人敢出面指責烏雅大人,我只好來宮門口告狀,皇上聖明,求皇上爲民婦做主。”
江氏說的有鼻子有眼。烏雅.德林卻還是一聲不吭。
“皇上,臣妾並不曾往宮外運過什麼東西,江氏不過是在撒謊。”迴雪瞪着江氏。
“我想問一下烏雅大人,江氏說大人欺負了他,害的她沒臉做人,大人是做了還是沒有呢?在皇上面前,大人可得說句實話。”榮妃冷笑着。
榮妃的隨從像樹葉一樣,一點點的被迴雪給剝離了,這一刻,她看着迴雪的阿瑪跪倒在養心殿,她的心裡,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暢快。
“阿瑪——”迴雪叫了一聲,卻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江氏如此咄咄逼人,那自己的阿瑪又會怎麼說呢?他會爲自己辯解嗎?還是他真的做出了這樣的事?
若阿瑪將江氏當成了自己的額娘,醉酒之下,倒也可能,迴雪心裡七上八下。
“我…….那晚喝醉了,有沒有跟江氏…….我實在是記不起來了。”烏雅.德林看了眼迴雪,又看了眼皇上:“只是半夜口渴的很,酒也醒了,想起牀喝點水,卻聽到一個女人坐在牀上直哭,門外幾個家丁在探頭探腦,好像在看什麼熱鬧。我叫了人進來,擦着了火一照,牀上坐的是江氏,不對,是……是……是我睡在江氏的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