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萬事俱備,只欠敏西,王福全派了小太監在大門口張望了好幾回,若敏西入了宮,會直接被迎進北安宮裡。
北安宮小廚房的飯食做好了,要麼蓋在鍋裡,要麼裝在食盒裡暖着,皇上不下令開飯,誰也不敢上菜。
風在宮殿裡打着圈,院子裡精心養護的花發出斷斷續續的香氣,縈繞在北安宮久久不散,皇上閉目養神,仔細聽着外面的動靜。
“皇上……皇上……”一個小太監跑了進來,直接跪倒在地道:“有…….”
“是不是敏西來了?”迴雪問了一句。
皇上焦急之下,手握住椅子,直接站了起來:“有什麼?是敏西到了嗎?”
小太監擦擦頭上急出來的汗,慌忙回道:“皇上……外面是來了一位,可是奴才不認得是誰。”
“沒用的奴才。”皇上呵斥了一句。
王福全趕緊幫着小太監開脫:“皇上莫氣,奴才們不識體統,或是敏西姑娘真的到了,小太監們畢竟沒有見過,所以回話唐突了些,奴才這就出去看看,然後回來回皇上的話。”
王福全轉身給小太監使使眼色,小太監爬起來就跑,王福全手握拂塵,出了北安宮的大門眺望。
皇上暗自好笑,那個小太監不認識敏西姑娘,王福全也不認得,就算是王福全出去看,他又能看出什麼呢。
皇上親自出了院子,往門口迎去,衆妃嬪見皇上起了身,誰還敢坐着,紛紛起身,或是整理自己的妝容,或是整理自己的衣裳。但腳下卻一點沒落下,跟着皇上便到了北安宮門口。
左側宮道走來一位個頭稍微矮小的女子,女子繫着狐狸毛的披風,下穿一條織錦長裙,看着有二十來歲的模樣,順着頭頂梳着一條蜈蚣辮,辮子上插着粉白的花兒,辮子兩側各挽起一個發包,上面貼着金飾,金飾打造的極薄。幾乎透亮,女子膚色有些黑,嘴角有一顆痣。雖是笑着,但笑的很是尷尬,走路也不是很利索,像有人在後面趕着她似的。
皇上猜測梳着蜈蚣辮的女子應該就是敏西了,看着她嘴角的一顆痣。雖覺得違和,也不甚喜歡,但又不能表現出來。心裡暗暗想着,原來別人傳說的,永遠都只是傳說,說什麼敏西國色天香。這等黑黢黢的姿色,這後-宮裡一溜排開,能排到神武門去。
“這就是西北最漂亮的女人?真是笑話。黑的跟燒焦的鍋餅子一樣。”一個妃嬪小聲唸叨了一句。
岑梨瀾“噗嗤”笑了,黑白本是爹孃生的,誰又做的了主,只是先前大家把敏西傳的太神乎其神了,今日一見。有些失望罷了。
國色天香,本來只是大家想出來的。
女子來到皇上身前。俯身跪倒,低下頭去,默默說道:“皇上…….吉祥。敏西給皇上請安了。”
她的話音跟安城的人不一樣,很容易就聽出來她是其它地方的人,迴雪細細一瞧,這女子跪在地上,還在瑟瑟發抖,或許是天冷,或許是她害怕,聽說西北王的妹妹很是孤傲,怎麼一入安城,這麼膽小,見個禮也嚇成這樣?
“你起來吧。小心地上冷。”皇上雖面上帶着笑,多少有些不高興,連語氣也暗淡不少。
敏西身邊的丫鬟扶着她起身,迴雪一眼見到狐狸皮下敏西的手,又黑又暗,似乎還長着老繭,若西北王富可敵國,那她的妹妹地位應該很高,至少應該有格格,公主般的待遇,粗活自然不用做的,那麼她的手?
順着敏西的手向上望,狐狸毛的衣裳在迎風飛舞,這狐狸毛白淨,柔軟,光滑,像是牛奶潑到了一面鏡子上,安城因不產毛皮,所以一直沒有上好的毛製衣衫,這狐狸毛衣裳,應該很是貴重,得花不少銀子,可爲什麼,敏西穿着這麼貴重的衣裳,骨子裡卻有一種自卑自內而外散發出來?
敏西被扶起來後,扭頭看了看扶她的丫鬟,然後強裝出笑臉,膝蓋一軟,差點跪了下去,迴雪看的出,她這一跪,不是想跪皇上,而是要跪她的婢女。
迴雪不禁細細的打量起敏西的婢女來。
這婢女穿着米色的衣裳,梳着丫鬟的髮髻,頭上也沒插什麼值錢的,下身穿的是闊角褲,看來是個下人。這下人雖不是絕代風華,但姿色絕佳,走路雖不是邁着小步,也不是細柳拂風,但行走間帶起的一絲風卻遠遠的撲面而來,裙襬飛揚猶如夏季荷塘裡的蓮葉。只是這女子面容蒼白,臉上簡直無一絲血色,離的越近,看着越滲人,看着像白紙,像藕心,雖是數九寒天,她的臉色卻像比冰還涼,讓人不敢輕易接近。
看婢女神態,舉止,都要比穿狐狸毛的敏西高貴一些,婢女發現迴雪在打量着她,便也看了迴雪一眼,又很快將眼神移開。
就是這一剎那,迴雪看到婢女眼裡有恨意,那恨意像一把寒光閃閃的刀,直射進圍觀者的心。
“敏西姑娘從西北來,路途遙遠,一定很累吧?”榮妃笑着打量敏西,嘴角卻全是不屑。
“聽說敏西姑娘多才多藝,詩詞歌賦,無一不通,跟後-宮中的女人是不一樣的。不如咱們先考一考敏西姑娘的才學算了。”另一個妃嬪出着主意,目的不過是想敏西出醜。
敏西抖的更厲害了,狐狸毛的衣裳一直在晃,不一會兒,她的額頭便滲出了汗,她伸手擦汗的一瞬間,露出裡面的衣裳,那是一件灰藍色的打底小棉褂,袖口竟然磨的發白。看來已經穿了好長時間了。
“天氣這麼冷,皇上是想讓敏西姑娘站在大門口對對子嗎?好像聽說,安城不是這樣待客的。”敏西身後的婢女爲敏西開脫了。
這裡當然沒有婢女說話的份,可這婢女卻不卑不亢,十分從容。
皇上壓抑着內心的失落,嘆口氣道:“大冷天的,對什麼對子,進北安宮吧。”
皇上並沒有拉敏西的手,而是轉身走在前面,敏西臉上現出失落的表情,跟着進了北安宮,一進北安宮便四處打量,見院子裡栽種着春天才會開的花朵,那麼蓬鬆而美豔,不禁笑着叫出了聲:“這裡有花,真美。”說出這句話,又覺得唐突,翻眼看看跟着她的婢女,便閉了嘴。
“這花雖美,不及敏西姑娘之美呢,皇上爲了敏西姑娘,可是吃不下飯好幾天了。”榮妃在一旁,算是誇讚,又像是奚落。
只有敏西的婢女一聲不吭,好像對這些都絲毫不感興趣。臉上還是不帶一絲表情。
“皇上,可要用飯?”王福全見衆人已進了內室,便令小太監們退到廊下守着,自己哈着腰伺候。
“敏西姑娘剛到,坐着說會兒話再上菜吧。讓人先上茶。”皇上也不看敏西,只看着王福全。
王福全一拍手,早有準備好的婢女端着幾碗鐵觀音進來,皇上喝了一口,便放下了茶碗,榮妃盯着敏西道:“敏西姑娘,這毛尖茶可合你的胃口?”
敏西坐在皇上一側,經榮妃一問,心裡一緊張,手便哆嗦,茶也灑出來少許:“這毛尖茶……我愛喝。”
“榮妃你真是糊塗,這是鐵觀音,宮裡常喝的,怎麼你倒說是毛尖茶?”皇上瞄了榮妃一眼。
榮妃早有準備似的,盯着敏西道:“我聽說敏西姑娘多才多藝,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不是我這樣孤陋寡聞的人可比,剛纔我一高興說錯了茶名,敏西姑娘也不提醒我。”
榮妃明明給敏西置了醜,卻又讓敏西無話可說,只得尷尬的坐着。
“你從西北來也不容易,你哥哥把你送給朕,也是他的一片心意,朕也不會虧待了你,以後這北安宮,就是你的住所,有什麼缺的少的,可以找內務府要,也可以叫奴婢去相印殿找鬱妃,她自會給你安排。”皇上這才把眼神放到敏西身上,看了一眼,又趕緊移開。
“是。”敏西小聲答着,頭卻埋的很低,像熟透了的向日葵又被大雨淋了一整夜。
“以後你還可以跟你哥哥書信往來,朕並不攔你,也希望你在這宮裡,能好好跟姐妹們相處,你瞧院子裡那些花兒,都是鬱妃爲了你特意準備的,整天給那些花燒的炭,比朕宮裡的炭都多。”皇上讚許的看了迴雪一眼。
迴雪忙福了一福道:“這是臣妾應該做的。”
敏西也趕緊站了起來,給迴雪福了一福道:“謝……鬱妃娘娘。”
她還是有點心驚,好像睡到半夜被嚇醒的孩子,總有點不自信的模樣,迴雪打量着她,她的眼神便很快躲開了。
皇上交待完正事,便讓王福全傳菜,一時間,水晶肘子,炭烤野豬,燒鹿筋,牛奶椰子湯等各式菜品都上齊了,滿滿的擺了一桌子,皇上雖然說了,讓各妃嬪坐下來陪着吃飯,但桌子邊只能放七八張椅子,於是只有皇上,迴雪,榮妃,管嬪,岑梨瀾等人留了下來,其它位份低些的,知道沒自己的位子,紛紛推說宮裡有事,避了尷尬回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