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早飯,依舊要去景仁宮請安。
臘八節過後很快就是小年了,北風凜冽,一時淅淅瀝瀝的又揚起了小雪,那雪花灑在脖子裡,癢癢的讓人難受,一時化成了水,又溼氣逼人。從相印殿到景仁宮的路被清掃的乾淨,房沿牆角上卻是蒙上了白白的一片,王方跟煙紫跟在迴雪的身後,三人快步而行,不大一會便入了景仁宮。皇后剛用過早飯,桌上的精緻小菜還沒有收起,擡眼見王方跟着主子冒雪前來,身上穿着嶄新的太監服,辮子梳的油亮,手上的傷疤也上了藥,便撇了撇嘴道:“有些奴才,在景仁宮什麼都不是,去了別的地方,換了個主了,倒被當成寶一樣。真是可笑。”王方聽皇后如是說,卻只弓着腰,並不敢接話。
迴雪見皇后咄咄逼人,之前在庵院裡的帳自己還沒有提,她便先出口傷人了,話說打狗看主人,皇后這樣訓示王方,顯然是扇自己的臉,於是便行了一禮,嘴上也不示弱的道:“皇后娘娘若是昨日之事沒達目的,大可以對着臣妾來,對奴才們動氣,怕是有失身份。”說着,示意侍候的人全都退到廊下去守着。
皇后用手撫了撫翠玉的粥碗,嘴上回道:“昨日什麼事?本宮怎麼聽不明白?”
“娘娘的一石二鳥之計用的得心應手,可惜皇上沒有處罰臣妾,還了臣妾一個公道。讓娘娘失望了。”
皇后冷笑了一番,又不動聲色的道:“太后死就死了,怎麼倒說是本宮的一石二鳥之計,在這宮裡,誰沒有用過計策,你鬱嬪是個省事的,你敢說太后。繪嬪的事,你就沒有干涉?”
迴雪正欲辯駁,便聽到景仁宮裡一串腳步聲傳來,不多時,便見承熙公主帶着兩個穿着紫衣的婢女進了大殿,承熙看上去比先前更瘦了,一雙眸子裡裝着些許哀傷,身穿青綠色小襖,灰色繡合歡坎肩,下穿土黃色繡流雲錦裙。外襯一暗黃色撒花斗篷,斗篷上落了不少的雪,兩個小婢女幫她解下來。又把斗篷在門口抖了抖,那雪花便沙沙的落在了地上。當時嫁入納蘭家時,承熙的神智還不很清醒,如今看她一身利索的給皇后請安,便知她的心病已大好了。只不過她算個薄命的,差一點嫁給不喜歡的人,嫁給喜歡的人後,沒過幾天安生日子,納蘭便又去了。想到這回雪心裡有些隱痛,看承熙的眼神也多了些溫熱跟憐惜。
皇后之前跟良嬪交情甚好。對承熙也是照顧有加,所以雖良嬪不得寵,承熙卻沒少得皇后的庇護。今日她從宮外納蘭府而來,先是去養心殿給皇上行了禮,知道母妃已去,雖心下悲傷,但念及皇后昔日之情。當第一時間來景仁宮探望,於是不入永和宮。而是先來到了皇后宮裡請安問好。皇后見承熙好像又回到了生病前的模樣,又極親切的跟自己請安,臉上倒是淡淡的,看到承熙,她便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良嬪,那個自己曾經對她百般好的女人,到最後卻成了太后手裡的一枚棋子,在景仁宮自己牀下行厭勝之術,差點要了自己的命,雖她已死,但自己在冷宮中受到的屈辱卻一直都在,如今見承熙又一次站在自己面前,心裡的恨意又騰的升了起來。
承熙見皇后臉上如掛了一層霜一般,便自己訕訕的起了身,看回雪含笑望着自己,便也回了一個微笑,皇后還是來回撫摸着那翠玉碗,一聲不吭,景仁宮的氣氛有些壓抑,承熙有意打破這種壓抑,便往前走了走,到皇后身邊給她捶了捶背道:“娘娘怎麼一個人在用飯,也不見四齊姑姑來伺候。”迴雪聽承熙提到四齊,手不由自主的抓緊了帕子,果然皇后聽到四齊兩個字,眼裡像是要冒出火來一樣,啪的把那翠玉碗扔在地上,翠玉碗霎時碎成好幾片,驚的承熙一跳,還沒來的及反應,皇后便把承熙的手從肩上扒了下來,冷冷的道:“問四齊在哪,不是應該問問你那額娘麼?想來她是最清楚的,這一切也是拜她所賜,你倒好意思來問我。”
承熙進宮,皇上見她清瘦,只說她的額娘因病去了,並沒有提起別的什麼事,見皇后一改往日的慈祥,好像對自己十分反感的樣子,心下不解,欲細問,便見迴雪打着圓場道:“承熙公主剛進宮來,一切還不知情,娘娘就別讓她傷心了。她年紀不大,對娘娘沒有惡意。”
皇后又是冷笑了一番,一邊叫了小婢女進來把那翠玉碗的碎片清掃乾淨,一面又嘲諷似的道:“扮豬吃老虎的事本宮見的多了,不用跟本宮裝的楚楚可憐,無比忠心。再忠心的狗,也會反咬主子,不然,本宮當初怎麼會在自己人挖的陰溝裡翻了船。”
承熙一向是個有氣節的,說話又直接,見皇后指桑罵槐的,似在罵自己的額娘,又似在罵自己,心下有些生氣,便也後退了幾步,站在迴雪一側道:“皇后娘娘不喜歡承熙,承熙以後少來便是。”說着,也不行退禮,便扭頭披上那斗篷,冒雪而去。
迴雪在後面追着,只因承熙穿着蜀繡軟底鞋,腳下比迴雪走的快,走到拐入永和宮門口的巷子,迴雪才把她追上了,此時的承熙因眼角帶淚,臉上結下了冰渣一般紅彤彤的,迴雪拿出帕子來給她擦拭了一遍,便跟着她一起入了永和宮。
永和宮的奴才自上次被煙紫訓了話,最近侍候起來也算盡心,一大早便把院子裡的落雪掃到灌木堆下,又給岑梨瀾上了幾道可口的小點並一碗蓮子薏米粥,承熙早飯未用,到永和宮時已是飢腸轆轆,見岑梨瀾客氣,便也坐了下來,讓小太監去另盛了碗粥,就着些小點心喝了,才又挪到榻上坐着跟迴雪她們說話,永和宮的小宮女見機,忙把炭盆子往幾位主子面前挪了挪,又把那炭氣扇了扇,才退到一側垂手侍候。
迴雪把當初承熙因太后指婚神智不清的事講給了她,以及後來良嬪的去世,也只照着皇上說的,良嬪身上不好。只說良嬪是最疼公主的,人死不能復生,公主節哀。承熙聽了半信半疑,只盯着迴雪問道:“我看皇后待我不如先前,可是我母妃哪裡得罪了她。才招致她記恨我,還有我提及四齊,她便讓我去問額娘,說話也陰陽怪氣。”
迴雪見隱瞞不過,只得把當初良嬪爲了承熙陷害皇后,皇后入冷宮,四齊被人害死的事講了出來,承熙聽了大駭,不相信善良本分的額娘能幹出這些事,但事實在眼前,額娘對自己的深情又讓自己動容,擡頭看看永和宮的一切,物是人非,雖宮殿依舊,卻也再不見額孃的間容笑貌了。幾個人說了一會子話,便見王福全來叫回雪,說是養心殿皇上有請,迴雪讓王福全先回去回話,自己又跟承熙說了會話,臨起身前問了一句:“納蘭之死,果然是……因病的?”
岑梨瀾聽了迴雪的話,一陣驚愕,因腳上的傷還未好,不由的“哎呦”了一聲,承熙的眼睛裡卻又蒙上了一層細霧,深吸了一口氣,才點了點頭,嘴裡道:“納蘭福薄,阿瑪賞了他官職,他卻無福消受了。”說完,臉上更紅,用一隻手輕輕的撫着肚子道:“但他不知道,我們有了孩子,他們納蘭家,沒有絕後。”迴雪心裡又是哀傷又是欣慰,也伸出手去,拉住承熙的手道:“你一定要好好的,爲了納蘭,爲了孩子。納蘭娶你,是他的福份。”
迴雪坐着說話的功夫,王方已去相印殿裡取來了紙傘,因一路小跑,臉上倒出了些汗,迴雪心裡動容,便讓他去永和宮小廚房烤烤火,由煙紫跟着自己去養心殿便好。那雪打在紙傘上,消無聲息,就好像有些失去的人,他的影子,似乎就在眼前,卻又如天上明月地上風,一時無法捉摸,迴雪走在宮道上,往前邁着細碎的步子,卻不由得憶起納蘭當初青澀的模樣,他如今有了孩子,如果地下有知,也應該很高興的吧。想到這,迴雪把手從袖裡伸出來,護在自己的肚子上,這個小東西在肚子裡也應該有兩三個月了吧,不知道是男是女,長的像誰,他以後的命運又會是怎麼樣的呢?煙紫見迴雪露着手腕,便騰出一隻手來給她拉了拉衣服,嘴上輕輕的道:“就快到養心殿了,主子怎麼魂不守舍,皇上見了,可不大好。”
“煙紫,你說皇上叫我去,會不會是王福全,告訴他昨日庵院裡,蘇思維藏在菩薩背後的事?”
煙紫聽了,手上一抖,那傘上堆積的雪便嘩嘩落了她滿頭都是,顧不上擦去那雪,煙紫便急急的問道:“昨日蘇太醫在庵院,我差點忘記了,原來他藏在菩薩背後,如果王福全說了,皇上會殺蘇太醫滅口麼?”迴雪點了點頭,煙紫手上的傘“啪”的落在了雪地上,身子一動不動,嘴上卻哆嗦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