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明三年,某日早朝後。
高晏下朝之後來到坤寧宮陪媳婦、女兒用早膳後,命身邊大太監呈上一個紅漆木匣子,從中取出一份摺子隨意交給徐初盈,笑道:“盈盈看看,下道懿旨吧”
徐初盈甚是納悶,看了他一眼笑着拿起摺子打開。
只看了幾行,眉心便不覺蹙了蹙,微微抿了抿脣面上劃過一抹不以爲然。
高晏攬着她挑眉笑道:“怎麼盈盈覺得此事不對嗎”
徐初盈將那摺子合起隨手擱在一旁,衝高晏笑了笑,偏着頭道:“此事倒也沒什麼不對,只是叫我瞧了心裡頭膈應”
這是一份請求表彰節婦也就是賜貞節牌坊的摺子。
皇后母儀天下,爲天下女子所表率。表彰節婦,須得皇后先下了懿旨,皇上准奏即可命地方官辦理。
故而今兒早朝上高晏收到了這份浙江上報的摺子,看了一眼後便帶回來給徐初盈了。
對高晏來說,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自然不會在意,更不會放在心上,按照向來的程序走完便是
可是,徐初盈看到這份摺子,想到那摺子裡所言請封的理由:新婚不到一個月丈夫意外身亡,爲丈夫守節五十年,恪守婦道,孝敬公婆,理當表彰
她心裡卻覺得十分不舒服,很膈應。
十幾歲嫁爲人婦,正是嬌花一般的青春正好,皓齒明眸,爲了這麼一塊所謂的貞節牌坊去生生煎熬了五十載
度過多少個無依無靠的孤寂的夜,硬生生從一個花季少女熬成了雞皮鶴髮的老太婆,其中的滋味,光是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慄
這道懿旨,她發不出去
“膈應”高晏聽了納悶,不覺失笑道:“這事與盈盈何干盈盈怎麼膈應上了”
徐初盈看了他一眼,半真半假的笑道:“臣妾不吐不快,皇上不許生氣才行”
便嘆道:“臣妾不覺得這種事兒有什麼值得表彰的,臣妾只覺得她很可憐她原本可以再嫁,可以擁有一個正常的家庭,又丈夫、兒女,雖然過日子免不了磕磕絆絆、溝溝坎坎,但一輩子那麼長,有酸也總會有甜的等她到了如今這個年紀,得到的應該是兒孫滿堂安享晚年,而不是一座冷冰冰的貞節牌坊這不是表彰,這是諷刺是見證了她的一生作爲一個笑話的諷刺臣妾想想便覺得不忍,這懿旨,無論如何也下不去”
這種需要親自直面的感覺,跟從前在故紙堆中翻看歷史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這種根深蹄固的觀念,她沒有辦法一時之間去改變,但卻絕不願意推波助瀾
徐初盈沒有注意到,高晏在聽着她的話的時候臉色已經微微的變了變。
等她一通發泄完了,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他的臉色不太好,不過,她並沒有意識到怎麼回事,有些莫名其妙的問道:“皇上怎麼了怎麼臉色看起來不太好看呢”
高晏聽了這話更怒火上揚,眸色微沉,冷哼一聲道:
“原來皇后是這樣想的那女子沒有改嫁,皇后覺得她很可憐、很替她不值,是嗎”
徐初盈察覺了他的態度不太對,知道他在發火,但卻不知道他爲何而發火,便點了點頭,道:“難道不是嗎那麼年輕的一個女子,活生生這樣熬了一輩子,孤零零的一生,如何不可憐”
高晏猛的起身,惱道:“原來皇后是這麼想的假如當初在與前朝征戰中朕遭遇了不幸,皇后也會改嫁對嗎”
“改嫁”兩個字出口,高晏簡直心酸心塞各種心煩意亂、意亂心煩他那麼愛這個女人,用生命去愛,而一旦他失去生命的話,她卻可以忘掉他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如何叫他甘心
徐初盈呆掉了
睜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瞪着高晏,做夢也沒有想到他竟會說出這種話來
“你、你、你竟說得出這種話來”徐初盈氣得輕顫,眼淚一下子就涌了上來,硬生生忍住哽咽道:“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你幹嘛這麼胡攪蠻纏”
她亦起身,冷笑着道:“臣妾今日便把話說明白了,萬一將來皇上去了,臣妾也不活了,索性抹了脖子給皇上殉葬,皇上滿意了嗎”
“住口”高晏心中又痛又怒,“誰許你說這個”
徐初盈冷笑道“皇上要的不就是這麼一句話嗎臣妾說了,皇上還是生氣,那臣妾可真不知該如何了皇上倒不妨給句明白話”
“你”高晏氣結,忍了又忍方忍住欲爆發的狂躁怒火,冷着臉拂袖而去。
徐初盈見他居然還甩臉色揚長而去,也更氣惱,沉着臉什麼也沒說,更別說挽留,任他離去。
這一天,整個後宮上下所有人的胃口都被吊了起來,一雙雙眼睛或明或暗的盯着坤寧宮和乾清宮。
帝后不知因何意見不合吵架了,似乎還吵得挺兇聽說皇上離開坤寧宮的時候那臉色簡直黑得不能看。
一整天,高晏都沒有再出現在坤寧宮,午膳、晚膳都是在乾清宮自己用的。
一天下來,硯臺摔壞了五塊,御筆扔了數不清多少支,而乾清宮伺候的宮女太監,有十三人被尋了不是拖下去打板子
剩下沒有被打板子的宮女太監們,無不戰戰兢兢、提心吊膽,彷彿已經感覺到板子沉沉的在頭頂上揮來揮去,似乎馬上就要落下來了
晚膳後,高晏在御書房中陰沉着臉色看奏摺,張從德微微弓着腰一聲不響的侯在一旁。
好容易看完了摺子,該就寢了,張從德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來,渾身緊繃。
高晏冷颼颼一眼銳利的目光朝他盯了過去,張從德心神一跳,下意識硬着頭皮陪笑道:“皇上,這、天不早了,是不是擺駕坤寧宮”
“哼”高晏冷冷一笑,瞪着他沒好氣道:“多嘴”
說畢拂袖轉入乾清宮寢殿。
那女人實在太可惡,竟然在心裡頭存着改嫁的心思,把他氣得夠嗆他若不敲打敲打她,回頭她該爬到他頭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