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夏重新坐回馬車上,對面頭髮凌亂,面紅耳赤的穆明舒,張了張嘴,到底甚個也不曾說,只默默的將妝匣取出來,替她重新梳好頭髮,整理妝容以及略微凌亂的衣裳。
馬蹄噠噠慢悠悠的行走在官道上,不多時便已能見到弘法寺所在的山峰,穆明舒調整好情緒,忘卻方纔的不悅。
馬車到達弘法寺山腳,穆明舒便由問夏扶着一步步的走上去,今日玉和長公主來弘法寺還願,寺中主持早已關閉山門,謝絕香客,是以穆明舒索性也不曾帶帷帽。
山門前楊清河一襲青綠色瑞錦齊胸襦裙,梳着高髻,發上插一支珍珠碧玉步搖,峨眉淡掃,巧笑嫣然。
此時正同一位着淺藍直綴的男子說着話,那男子身形纖長卻瞧着十分瘦弱,膚色白皙卻並非正常的白,劍眉星目,鼻子高挺,薄脣清抿,倒是容顏俊俏,氣質儒雅。
楊清河一撇頭便看見正拾階而上的穆明舒,也不同那男子說話了,三兩步跳下臺階,挽着她的手臂笑道:“你倒是快,我纔將將到你便也跟着就到了。”
穆明舒一笑:“我可是算着時辰來的,就爲了跟你碰上,不想還是叫你先到了。”
楊清河咯咯笑,驕傲的擡起下巴道一聲:“那是。”
兩人拾階而上,小小聲的說着悄悄話,待到山門前,楊清河這才指着方纔同她說話的男子道:“這是我四哥哥,楊晉。”又指着穆明舒同楊晉說:“這是仙慧縣主穆明舒。”
楊晉,乃是楊家二房的次子,據說從小體弱多病,甚少出現在衆人面前,穆明舒上輩子加這輩子也是第一回得見真人。
她面上帶着得體的笑意,微微一福:“楊公子。”
楊晉也是第一回見穆明舒,他極少出門,卻對穆明舒這個名字十分熟悉。從她公然退親之日開始,這個名字便時不時的會傳入耳中。
後來聽得多了,這才特特留意起來,傳言她是個凶神惡煞的母夜叉,年紀又大,雖被御封爲仙慧縣主,但是求親之人寥寥可數。
在他的心裡對穆明舒這個人已經有了一個自個刻畫出來的摸樣,只是沒想到當真人站在眼前,卻如同他想的那般差太多了。
一時間他雙頰微紅,滿面羞澀的盯着穆明舒看,又聽得她聲音如清泉般動聽,越發漲得面色通紅。
這般摸樣落到他人眼中便是害羞了。
楊清河捂脣一笑,用胳膊肘碰楊晉,笑着同穆明舒道:“我這四哥平日裡頭極少出門,沒想到同人家姑娘說句話都要面紅耳赤。”
穆明舒也跟着笑,似趙奕衡那般沒皮沒臉的男子見得多了,未說話便先臉紅的公子哥兒倒是頭一回見。
楊晉曉得自個失態,面上越發窘迫,雙手一拱就朝穆明舒作揖:“久仰仙慧縣主大名……”
“哈哈哈哈哈哈……”楊清河忍不住大笑起來,打斷了楊晉的話,指着穆明舒就道:“你可真個出名兒,連我四哥哥都要久仰你的大名。”
穆明舒避開楊青竹的大禮,面色尷尬的笑笑,卻又無奈的瞪了楊清河一眼。
姑娘家出名兒哪裡是好事,也不知道這楊晉到底是傻的還是真個不曉得人情世故。
楊晉原本蒼白的面色如今卻是紅的滴血,平日裡頭他也不這樣的,卻不知今兒怎的這般失態。又思着在姑娘家面前如此丟人現眼,心裡一慌倒是咳了起來,那一連串的咳嗽叫他面色越發紅透,青筋暴起,瞧着甚是難受。
“四哥哥,你沒事吧。”楊清河許是甚少看見他這副摸樣,慌得手都不知要往哪放。
穆明舒也沒見過這種情況,雖然她不怕楊晉的病是否會傳染,但也不敢輕舉妄動,又見楊清河自個已經開始慌亂起來,便只得輕聲問他:“你身上可有藥?”
楊晉一手扶着山門的黑漆門框,一手垂直而下,咳得上氣不接下氣,只微不可覺的點點頭,擡了擡手想要拿藥,卻奈何根本擡不起來。
楊清河遇事比穆明舒慌張得多,根本沒主要道楊晉的舉動,當下便道:“那你快拿出來吃啊。”
楊晉咳得厲害,根本無法接楊清河的話,得到的迴應也不過是一聲接連一聲的咳嗽。
楊晉貼身伺候的下人都不在身邊,穆明舒同楊清河又是姑娘家,自有不方便之處。
可這樣瞧着也不是個事,穆明舒略一思忖,便同問夏道:“你快些去尋碗水來,在喚個師傅去將楊公子身邊伺候的人尋來。”
問夏瞧了一眼似是要將肺一塊咳出來的楊晉,點頭應是,飛快的走開了。
“你可能幫他將藥拿出來?”穆明舒又問楊清河,她是外女自是不好同楊晉接觸,可楊清河同楊晉是兄妹,自然要好上些許。
楊清河起先還一愣,繼而反應過來點點頭,紅着臉在楊晉身上一頓亂摸,可隨着他的咳嗽聲越來越急促,越來越劇烈,楊清河也跟着越發着急,沒個章法的到處亂找一氣,仍是無果。
也不知道楊晉到底得的是什麼病,這般叫楊清河折騰楞是除了咳嗽,再也動彈不得一下
也不知過得多久,眼瞧着楊晉似是這般咳死了去,楊清河還沒找到他的救命藥,就差將他衣裳一塊解了去了。
穆明舒思慮一下,到底還是覺得要真個叫他死在面前也不好同楊家人交代,便只好趕鴨子上架的將楊清河拉到身後:“我來找找。”
她溫潤的掌心在楊晉胸前掃過,所到之處皆叫他升起一絲異樣的感覺,蘇蘇麻麻,叫人面紅耳赤,心口砰砰直跳,他的目光也情不自禁的隨着她一雙蔥白的玉手而動。
穆明舒的雙手劃過楊晉的胸前,再落到腰間,隱隱摸到腰帶間一個鼓起的地方,擡眸就對上他尤爲柔和的目光,問道:“是這裡嗎?”
問夏去而復返,手裡捧着一隻大口粗瓷碗,裡頭裝着一碗清水,對穆明舒道:“方纔在寺裡頭的井裡打上來的。”
意思是,水沒有問題。
穆明舒順利的從楊晉身上尋得救命的藥丸,倒出兩粒乾淨利索的塞進他口中,又捏着他的下巴狠狠灌了一口水,聽得他又咳嗽一會這才消停下來。
此時楊晉已經滿身大汗,神色疲憊,面色蒼白如紙,瞧着很是不妥當。
雖然吃了藥下去止住咳嗽,卻依舊帶着急喘,他吃力的擡手衝穆明舒拱拱,開口道:“多謝縣主。”聲音沙啞又難聽。
穆明舒想起方纔的畫面,面上也升起一絲紅潤,笑道:“不客氣,公子身體不適,還是先進寺中歇息吧,莫站在山門前吹了風。”
此時纔有一個青衣小廝急衝衝的小跑過來,也不急着同衆人行禮,便一把扶住搖搖欲墜的楊青竹,對楊清河以及穆明舒說道:“小的見過郡主,見過縣主。”又道:“小人失禮了,先扶少爺回去,回頭再同郡主縣主磕頭道謝。”
楊清河此時也一身大汗,忙擺擺手:“快不必多禮,你快些扶四哥哥進去歇着。”
那青衣小廝略一點頭,便半扶半架着疲憊不堪的楊晉迅速離開此處。
瞧着漸漸遠去的背影,楊清河不停的拍着胸口順氣:“可嚇死我了,我這個四哥哥極少出現在人前,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回瞧見他發病的摸樣,真真可怕。”
穆明舒倒是無感,不過是個生病的人對她來說無甚好可怕的,真正可怕的纔是那些戴着和善的面具做着殺人不眨眼的事,那樣的人才叫可怕。
楊清河又道:“也不知道我這四哥到底得的什麼病,這麼多年了,大夫換了不少,藥也吃了幾大框了,怎的好似無甚見效似的。”
此時玉和長公主已經禮佛完畢,見行過來的楊清河滿頭汗漬,不由得責怪道:“都這麼大個姑娘了,怎的還不知道收斂,看這頭上的汗。”說着便輕柔的掏出帕子替她拭去額間的細汗。
楊清河咯咯笑,摟着玉和長公主的胳膊就撒嬌:“清河長再大也是孃的女兒呀。”
“就你最會貧嘴。”玉和長公主伸手點點楊清河的額頭,眉眼裡皆是寵溺的笑意。
楊清河又問:“二伯母是去看四哥哥了嗎?方纔四哥哥在山門突然發病了,那摸樣好嚇人啊。”是真個將楊清河嚇到了。
玉和長公主憐愛的摸摸楊清河的頭髮,輕嘆道:“他也是個可憐人。”說完這句便也不再說下去,只看向穆明舒,問道:“怎的穆夫人沒來?”
穆明舒屈膝行禮,恭恭敬敬的答道:“回公主,舅母懷有身孕,經不得奔波,此番特特叫明舒來同她還願。”
“哦,這樣啊。”玉和長公主瞭然的點點頭,又道:“這可是喜事,替我恭賀穆夫人一聲。”
“謝公主。”穆明舒依舊恭恭敬敬,叫人挑不出絲毫錯處來。
玉和長公主笑笑:“我同清河去看看青竹那孩子,仙慧倒是自便,一會叫清河來同你玩耍。”說完便拉着一步三回頭的楊清河離去。
穆明舒將玉和長公主和楊清河送到大殿門口,這才轉回身,在佛前燃了三柱線香,跪在蒲團上拜了三拜,問夏接過線香插在香爐上,又添了二百兩的香油錢。
替劉氏還了願,穆明舒倒是無甚事兒做了,她此番來弘法寺主要還是陪楊清河的,此時楊清河不得空,她便顯得無可事事了。
她去早已在寺中備好的廂房歇息一會,還不見楊清河回來,便也坐不住了,留了問夏在屋裡守着,自個便要出去走走。
穆明舒原本身邊四個丫鬟,卻因着劉氏如今有身孕,便將問秋同問冬都派到她身邊,自個身邊倒是隻留下問春同問夏。
此番出門便將問春留在府中,只帶得問夏一人。
她一個人要出去走走,問夏自是不放心,便道:“不若請個小沙彌去同郡主說一聲,姑娘自個出門去,奴婢也不放心。”
穆明舒還笑她:“這裡是弘法寺,又有玉和長公主坐鎮,誰敢在此處撒野,你就莫擔心了。”
她這話說得滿滿的,不想纔出了廂房沒走多遠就叫人給截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