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見此,當然有些不高興,爲什麼他們敬的酒,燕王主子不喝,卻要一個下人去喝,這分明就是看不起他們的意思吧?
大家都是朝廷命官佔了多數,自然會這樣想,覺得燕王就是對他們這些皇帝手底下的狗不買賬,自是不會給他們什麼面子,這也是明擺着不想和他們攀交什麼交情吧紱!
想歸想,衆人都沒有發表自己的不滿,只是一個個的眼神裡,都是有意無意的透露着不快的情緒,臉上的表情都有些發僵。
畢竟這種用自己的熱臉去倒貼別人冷屁股的事情就已經很低下頭了,現在還被人拒絕被人這樣打臉,多少心裡都不可能會痛快。
眼睜睜看着這些人吃癟的燕楚,現在確實完全同這些人相反,心裡那口窩囊氣,總算是得以疏解了一些,那瞟向那爲自己接酒的黑小子的目光,都變得讚賞起來。
這一招打臉實在是高明,做的實在是漂亮,不愧是他燕楚的心腹逼!
眼看場面上的氣氛不好了,那黑小子突然對着衆人嘻嘻一笑,然後仰着頭,把手裡近乎十杯的酒水一杯又一杯的一口一干,連氣兒都不帶喘的——
一衆賓客看到這裡,都不禁露出放光的目光,畢竟都是來喝喜酒的,湊上來的又大部分都是男人,還是早就在這吃吃喝喝兩頓筵席的男人,這酒勁早就已經被挑了起來。
男人就是很奇怪的動物,只要有酒有肉,仇人瞬間都能變成勾肩搭背的酒友兄弟。
於是這很快啊,氣氛就因爲黑小子的強大酒量給調的活泛了起來,衆人開始已經忘記了這小子只是一個燕王府下人的事情,趕緊都把手上原本要敬給燕王的酒水,直接就給塞到了黑小子的手裡,大有要看他到底能喝多少,酒量到底有多深厚的樣子。
這一會子的工夫,本來作爲主角的燕王,現在的風頭勁兒倒被自己的手下給搶去了,一時間,他倒是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憂了。
雖然這些煩人的蒼蠅不再叮着自己不放了,可是,本來他還以爲能靠這些人趕緊看穿今天這場聯姻陰謀呢,現在好了,所有人都開始興致勃勃的和自己屬下拼起了酒量來了——
他現在是急的火燒眉毛了,花笑容這小子只顧和別人喝酒,也不來看看他這個自家爺是怎麼了,也不來告訴他,他最牽掛的那個女人,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哎呀,吉時都已經過了!”一天下來,幾乎忙得暈頭轉向的秦管家終於得空過來了。
燕楚看到秦管家時,眼睛陡然一亮,彷彿看到了救星一般,他非常的激動,只是沒有人能發現的了。
燕楚開始給秦管家使眼色,大概是他努力抵抗藥力的關係,眼睛終於能靈活的動了,已經可以眨眼睛,動眉毛,所以他用盡這僅剩的資源,對秦管家不是眉飛色舞,就是擠眉弄眼。
按照秦管家一貫將自家王爺放在最前頭最重要的習性邏輯,這匆匆迎上來的秦管家應該第一時間來問自家王爺怎麼樣,路上爲什麼耽擱這麼久,有沒有受傷之類的關切話題,可今天的秦管家卻特別的反常和奇怪,一點兒也不關心燕王的狀況,反而開始關心起別的有的沒有的。
至少現在的燕楚就是這麼想的。
其實秦管家倒也不是真的關心什麼有的沒的,一上來之後,就開始對府裡邊兒的下人指手畫腳,“誒你,還有你們幾個,都是幹什麼吃的,怎麼能把自己王爺晾在這院子裡!還不快把馬車領進去,讓王爺好拜堂——”
府裡邊兒的下人們本來今天興致不高,自家王爺拜堂不拜堂之類的,他們根本就是混不在意的,沒曾想秦管家卻這樣指着他們的鼻子大發雷霆,一時都愣了一下。
這老爺子本來不是更不看好這樁婚事的嗎,現在怎麼突然變得這麼積極了?
他們想不明白,也沒時間想明白,老爺子的威嚴還是在那裡擺着的,他們這些做慣了聽從他人指揮的下人,當然上面人讓他們幹什麼,他們就緊着聽話的幹什麼。
於是乎,這燕王被一衆賓客差點堵住不能行走的馬車,終於又朝廳堂的方向駛進。
燕楚現在鬱悶急了,完全搞不懂自家老爺子這到底是要幹什麼,沒有人再比他老爺子知道自己和那個女人的事情,老爺子不是應該阻止的嗎?現在怎麼反倒幫襯起這樁聯姻了!
於是燕楚對老爺子擠眉弄眼的愈發厲害了,希望這老糊塗的老爺子趕緊發現看清現狀,好解救他這個主子於水深火熱之中啊——
沒曾想,老爺子就
是眼睛不好使了一樣,完全就沒看到自家爺朝自己打眼色的樣子,這隨行在馬車的一路上,都在對周邊的賓客笑呵呵的,好像今天自家王爺娶親,他高興的都快合不攏嘴了。
而幸好這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有個好心的家丁看到自家爺眼睛不停動作的樣子,忍不住關切的詢問,“王爺,您眼睛是怎麼了?”
燕楚那張繃着根本停不下來的笑臉下,其實是已經激動的都快哭了,望着關切自己的家丁的眼睛,都在感動的快熱淚盈眶,眼神分明就顯示着濃濃的讚賞和期許,看來這是要給家丁升級的意思。
家丁不明白自己一句問話,怎麼就讓自家爺感動的都快哭了。
秦管家趕緊湊了上來,給了家丁完美的解開了心中的疑惑,“哎呀,今天外頭風大,咱王爺這是眼睛裡進了雪沫子了,趕緊趕緊的,快把王爺領進大廳裡去——”
家丁恍然大悟,趕緊上前去讓趕車的車伕加快點速度。
這周邊的賓客們大概是都喝高了,氣氛又被花想容給熱絡了起來,就開始輕鬆大膽起來,這看到這個小插曲時,也不知道是誰哈哈大笑,“什麼迷了眼睛,我看吶,是燕王想快點洞房想的吧!”
這一人挑起,其他人就馬上受到了感染,也跟着起鬨。
這熱熱鬧鬧的喜宴氣氛,瞬間就高漲了起來,看起來,就像是尋常百姓家的喜酒宴一樣,隨性而喧鬧,讓人看着倍感親切,半點沒有冷冰冰的爾虞我詐的權貴氛圍。
只可惜,作爲今天的主角,燕楚此刻內心卻是抓狂的,幾乎要瀕臨崩潰……
馬車被一路驅趕到大堂時,早就有人備好了輪椅和拴住新郎新娘的花球。
燕楚被幾個人高馬大的親衛攙到了輪椅上,看着連從頭到尾都被刷上了紅漆的輪椅,燕楚眼皮子直跳,再看滿堂的紅燭喜字,看着媒婆把花球的紅緞帶一頭放到了自己的手裡,卻什麼也做不了時,心幾乎已經如同跌進了冰窟窿裡。
他現在真的要娶親了,要娶的卻不是自己想娶的女人,而是娶了一個自己根本不愛不願的陌生女子!
事情爲什麼會突然變成了這樣?他本以爲找到她後,就可以和她重新開始,就可以和她繼續在一起,這一輩子就那樣糾纏到死——
爲什麼,現在他非但不能得償所願,還要遭受這樣的折磨?這老天,還有這些人,這樣戲耍他,就那麼有趣嗎?
這般想着,燕楚眼裡開始有了怨氣,有了憎恨,同時,也有了一種無力的絕望。
一路上,因爲藥力而不能動的關係,他一眼都沒有看過自己的新娘,雖然被強迫的握着對方的手,他卻彷彿自己就是握着一把空氣,現而今,新娘卻被喜娘攙扶下車,攙到了他的正對面,他即便不想看,也不得不就這樣呆呆的看着。
雖然新娘蒙着紅蓋頭,看不見紅蓋頭下面的模樣,但是,他是在三天前的無極宮酒宴上,看過這個叫什麼畫沙的公主的,現在即便是看不到她的模樣,心裡卻早已能預想到她現在是何模樣。
燕楚突然對這個就像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般的女人,開始厭惡和憎恨起來,心裡有一萬個惡毒的念頭奔騰而過。
要不是這個硬要倒貼上來的狗屁公主,他根本就不可能會背叛雪兒,要不是這個明明不想嫁他卻還要舔着臉嫁給他的虛僞女人,他也不可能時刻提心吊膽,要揹負雪兒會棄他而去的悲哀——
既然拿都不想讓他燕楚好過,那大家都別想再有太平日子可過!
什麼爲國爲民的聯姻,什麼犧牲小我完成大我,什麼爲了四國局勢平衡,統統特孃的見鬼去吧——
新郎新娘準備好以後,站在高堂一側的司儀,開始一本正經的高呼起來,“一拜天地——”
燕楚只覺得這該死的司儀聲音無比的刺耳,刺得他心口都發疼,眼睛更被滿堂的紅豔,刺得陣陣刺痛,好像,就要流出眼淚來,他索性的閉上了眼睛,不願再看。
沒曾想,當他閉上雙眼睛那一刻,真的有眼淚,從他的眼角滑落。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能成親之時的喜堂之上掉眼淚的,估計他燕王還是頭一個!
這跑來觀禮的一衆賓客看得真真兒的,都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大部分臣子是知道一些大概的內情的,不過並沒有想過堂堂燕王也有淪落到被人逼婚的地步,只以爲是燕王自己想通了,所以纔有了今天的盛世婚禮,沒曾想,卻看到了明明笑着的燕王在這樣拜堂
的場面裡,居然都拜出了眼淚。
這一時間不明白的,只當是燕王高興的哭了,而明白的人,都不禁唏噓起來,對燕王這個以前不怎生喜歡的煞星王爺,開始有了幾分憐憫。
來這觀禮的大堂裡,都已經擠滿了賓客,門外也有不少。
大家現在的目光都在拜堂行禮的一對新人身上,並沒有人發現,門外站着的那堆賓客裡,有一對奇裝異服的一男一女,正笑眯眯的看着新人。
但見那長相嬌俏甜美的女子,伸手悄悄的拉了拉長相清雋溫潤的男子,小臉半仰着,大眼睛眨巴着仰望男子,滿是期待,“卿哥哥,你後悔嗎?”
清雋溫潤的男子目光平靜的望着拜堂的新人,很緩慢的搖了搖頭,嘴角漸漸染笑,“我只後悔,沒有早些看清,沒有早些看懂,沒有早些……。”
說到這,男子把頭轉向女子,目光變得溫柔,“遇到你。”
女子一呆,然後小臉頓時染上了緋紅,彷彿雲霞在她的雙頰上揮灑,不過雖然害羞,但她並沒有躲開男子的目光,反倒四目相對,寧可溺斃在他的目光裡一樣,“卿哥哥,我們回大祁吧……。”
男子微微一笑,將女子扯在自己袖子上的小手拿下,然後握在了自己的手裡,十指緊扣,“好。”
女子也跟着俏皮的笑,眼裡卻閃動着動人的淚花,緊了緊自己與男子交握的手,便與男子一道離了人羣,離了燕王府。
在轉身那一刻,沒有人看到,男子那刻意掠過新娘身上的目光,是怎樣的疼痛着……
“夫妻對拜——送入洞房——“
隨着司儀的一聲話落,衆人一陣起鬨歡呼,要不是秦管家趕緊攔着前面,以燕王身體不便爲由阻止了這場恐怕就要鬧起來的鬧洞房的話,只怕今兒這場熱鬧,是不可能那樣的就容易消停下來的。
好在衆人喝的雖多,可都是官場上的老手,該有的酒量還是有的,該保持的理智還是繼續保持着的,這秦管家所說的燕王身體不便,也就是燕王的腿腳不便,當然,想的更加深入的,就覺得是不是今天迎親的路上,燕王是不是有受傷之類的什麼。
如此想着,大家也不便真的要死乞白賴的鬧洞房。
只是有些個不甘心的,還是忍不住起鬨,“什麼不便,我看是燕王等不及洞房,所以纔不便吧,啊?”
衆人又是一陣鬨堂大笑。
秦管家好脾氣的陪着笑臉,暗自卻給花想容打着手勢,花想容這小子發現以後,趕緊讓家丁和喜娘,趁此鬨鬧之際,趁亂把新娘新郎送到新房去。
王府的家丁和喜娘都不是吃素的,不是體格健碩,就是孔武有力,這護着自家主子逃離蒼蠅似地圍堵人羣,根本不在話下。
這不,沒半盞茶的工夫,幾人就一路保駕護航,把新郎新娘,安全的送達到了南苑主屋之中。
作爲現在南苑的主事大丫鬟,白茶和桃枝的臉色沒得半分的好,這南苑外頭的王府中人不懂,只當是這倆丫頭還在爲當年王爺令王妃橫死的事情而耿耿於懷,畢竟都是伺候過王妃的人,所以今兒個纔沒什麼好臉色,故而,他們倒是沒有在意這些,何況王妃在他們這些不怎生親近的下人們眼裡,也是有着一定先入爲主的地位性的,這也是他們今兒同樣興致不高的原因之一。
而其二,這隻聞新人笑,不見舊人哭的事情,只有沒有人性的看在眼裡纔會覺得理所當然,雖然那個舊人,已經早就是四年前的一柸黃土,一縷仙魂。
而其三,以後這王府當家的女主子是旁國的女子,還是個金枝玉葉的公主!想想都覺得倍兒難伺候,他們這些作爲下人的,能興致勃勃的起來麼?
不過,白茶和桃枝縱然臉色不給好兒,但喜慶的打賞還是按規矩照給的,只是打賞完了以後,兩人就跟着家丁和喜娘一道出去了,半點沒有留下來伺候新人的意思。
家丁和喜娘都覺得這倆丫頭脾氣太大,連主子都敢給臉子,不過想想倆丫頭都是杜嬤嬤這個王爺奶孃身邊的紅人兒,想着就算給自家主子臉子,倆丫頭也不會被怎麼樣,這勸慰幾句的念頭便打消了,趕緊的告辭,到前頭廚房去討杯喜酒討頓宴席吃吃,祭一祭自己這餓了一天的五臟廟。
該走的走了,這不該走的也走了,燕楚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心裡頭苦笑不已。
望着這滿室的紅燭喜字兒,他半點都不可能高興起來,明明這麼暖和的屋子,他卻倍感冰冷,直冷到骨子裡,心窩子裡……
屋子被佈置一新,這裡早沒有了以前她所保留,所喜愛的東西,而人……也早已不在。
本該知道的,當她得知自己要娶親的時候,是不會再有半分的留戀,不會再有半分的情絲……無牽無掛的離開,不帶走一片的雲彩。
可真的親眼看到時,那僅有的希冀被碾壓成渣,那赤.裸.裸殘酷現在就這樣呈現在他的眼前,這種感覺,終歸是不同的,是不一樣的……
曾有癡情男兒批言,當心痛到極致的時候,那種滋味,會比千刀萬剮還要痛上百倍,甚至於,千倍,萬倍。
那時,他年少輕狂,志在四方,從不知情爲何物,不知情之滋味。
如今知曉了,卻是百般痛苦,生不如死。
很多人都說,情乃世間最毒之藥,如果可以選擇,寧可不要輕易沾染半點,清清爽爽的過活,了無牽絆。
如果有人在此刻問他,這段情來的如此痛,如此疲憊,你,可曾後悔過?
那麼他會笑着說,後悔?當然後悔。
後悔沒有早點識得她,沒有早點抓住她,沒有早點讓她愛上自己,從此死也離不開他……
若非如此,他也不會一次又一次,承受着失去她的滋味。
聽着隔得老遠,卻還能聽見的,人們喜氣洋洋的喧鬧聲祝酒聲,燕楚卻是望着空蕩蕩的屋子,滿心的悲愴。
夜幕很快就開始降臨了,前院早就已經是酒過三巡,賓客都是喝的酩酊大醉,這該告辭的一個不留,三三兩兩的,都坐着自己的馬車軟轎,打道回府了。
送走最後一批賓客的秦管家,差點就要站不住腳了,上上下下轉悠的一雙老胳膊老腿兒,都在微微的發着顫,幸而有一雙手,及時的從背後扶住了他。
大概是這雙手太熟悉了,老爺子沒有感到錯愕,反倒很順其自然的,繼而乾脆把自己半個人,都靠在了那人的肩頭上,目光望着府外的白雪皚皚,“但願這平靜的日子,不會再被打破了。”
林大夫笑笑,拍了拍秦管家的肩膀,“放心吧,雖然這次聯姻對王爺可說不好,但也不是全都不好,至少打今兒起,王爺就是大祁的乘龍快婿,還有着大祁的二十萬兵馬囊括麾下,皇上若真想再動我們王爺,那也得掂量掂量,是不是值得爲私人恩怨,而拋卻整個大燕與大祁的利益。”
秦管家精神鬆了鬆,也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竟莫名的笑了起來,“皇上雖然無情了點,但一個皇帝該有的頭腦,他還是有的。這麼一個小小的私人恩怨,他自然心裡頭明白,當不會拿來與大燕的利益來相提並論。”---題外話---明天老司機又要飆車了,看的趕緊看,因爲是星期五,所以當天馬上就得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