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燕楚只覺得,天地也爲之失色,唯有她的笑,成了世間最美。
傾國傾城也不外乎如此,令他神魂顛倒,竟一時不知自己身處何處。
同時,水玉也是看到了他的,不過,燕楚預期的冷漠相對並沒有出現,相反,她反而更加加深了適才那抹笑泗。
“燕王殿下,早。”水玉噙着柔軟的笑,主動和燕楚打起了招呼。
這令燕楚覺得很不可思議,甚至覺得自己好像有在做夢,下意識的,就伸手在自己的大腿上用力擰了一下,大概是擰的太狠了,痛的他噯喲一聲,沒差點迸出眼淚來。
見他如此滑稽的反應,水玉眸光動了動,讓人看不清是個什麼情緒,繼而,臉上略帶緊張,關切的就往他走了過去,蛾眉輕蹙,“燕王,你這是怎麼了?”
自己想要的太多美好東西,突然就這樣大刺刺的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燕楚仍覺得自己有些在做夢的感覺,恍恍惚惚,甚至是略顯呆滯的點了點頭,大腿上的痛早已令他拋在了腦後,眼裡,只有關切而來的女子,“沒……沒事……。唐”
對,是女子,今天的水玉所穿的,是一身嫣紅的錦緞繡白梅的對襟小襖,豔麗的顏色襯得她不但肌膚賽雪,就算戴着那樣一張過分清秀的人皮面具,卻也阻隔不了她骨子裡透出來的美豔。
水玉已經走到了燕楚身前,聽他此言,不禁嫣然一笑,“沒事就好,對了,用飯了麼?白茶那丫頭正在佈置早膳,要不要一起?”
能跟自家媳婦兒吃頓美美的早膳,這些年燕楚都不知道盼了多少回了,即便只是一個小事兒,卻也是像個偉大的願望一樣,一直橫膈在他心中,這會子得到對方的主動邀請,自然是心之所向,巴不得的,“好啊,當然好!”
他答應的很快,頭點的很用力,就好像生怕自己再慢一點兒,不夠誠懇一點兒,她就要下一刻收回成命似地。
“那就一道進去吧。”水玉微微一笑,自發繞到了燕楚的身後,主動的幫燕楚推起了輪椅。
燕楚實在是有些受寵若驚,幾乎都有些坐立不安了,嘴巴張了好幾次想要問些什麼,結果一個字也沒有說的出口,躊躇好些時候,這才斷斷續續,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那……那個,你今天喝藥了麼?誰給你燉的?”
他現在是完全搞不清楚狀況,雲裡霧裡的,能想到的解釋,大概也就只剩下這個了。
他以爲,既然不是自己夢遊,不是自己腦子出了問題,那就是自家媳婦兒肯定沒吃藥,呃,吃錯了藥也是非常有可能的……
水玉嘴角幾不可見的微微抽搐了一下,但是這並沒有妨礙到她完美的微笑,“謝謝王爺關心,已經先喝過一次了,呆會兒用了早膳墊了肚子,纔好喝第二碗,無法,給我燉藥的明大人說了,這味藥是有些傷胃的。”
對於前兩天一直都在包辦湯藥方面的燕王而言,自當是最清楚不過她每天的藥量是多少,當下聽她如是說,倒是放下心來,暗自鬆了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不過,這倒是令他愈發的搞不清楚狀況,雲裡霧裡的,就算是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一個能詮釋今兒自己媳婦兒對自己態度爲何發生顛覆性的所以然來。
推着燕楚進了南苑的客堂,見白茶與桃枝正在裡頭擺膳,看來是要擺放完畢了的樣子。
爲了身體的均衡營養性,明瞭早就吩咐過府裡的大小廚子,早膳都不能過於油膩,而且最好都是一些粗糧,以及好消化的有葉菜色最佳。
而後這幾年裡,燕王府裡每個廚房裡的廚子,都是如此遵循明瞭定下的這個三餐制度的。
故而,這早膳都是相對的清淡相宜,主食是水晶蒸餃和玉米薏仁粥,遠遠就聞到了清新撲鼻的香氣,倒是令人心情好了幾許,胃口大開。
白茶與桃枝剛擺完飯罷,轉身剛好就見到了進來的水玉,本來正是要行禮的,不想要,卻見水玉並非一個人進來的,手中還推着坐在輪椅上的自家王爺,這倒是始料未及的令兩人愣了一下。
水玉像是沒看到兩個丫鬟愣神的反應似地,在噙笑將燕王推至飯桌前以後,便自顧拿着那枝剛纔攀折下來的紅梅,插到了香案上擺放的一隻青花瓷瓶裡,覺得插的姿勢不錯後,這纔到矮几上擱置的水盆裡洗了手,隨後才上了飯桌。
燕楚打從進來以後,這視線也是一直未曾離開過水玉,這纔沒有注意到連禮數都未給自己行的兩個發呆丫鬟。
水玉上了飯桌,見燕楚還在那呆傻呆傻的狀態,一邊拿碗盛粥,一邊拿眼斜睨着他,“怎麼,
不合王爺胃口麼,怎的連筷子都不動的?”
“啊?哦。”燕楚趕緊拿了筷子,開始往自己空蕩蕩的碗裡夾菜。
不想,一筷子剛夾起的乾煸蘿蔔絲還未放回碗裡,這空碗就被一隻漂亮的手給抽走了,隨後,一隻盛滿了玉米薏仁粥的小碗,就擱到了他的面前。
燕楚略感詫異的擡頭,看向抽走自己空碗的人。
水玉對他笑笑,“快用吧,不然就要涼了。”
話語之中,是道不盡的溫柔體貼。
這一瞬間,燕楚恍惚以爲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四年前,可時間久而久之,他早就已經看的分明,現在是現在,絕不是曾經。
然,她現在的作爲,就跟當年過分的相似。
他知道今天的她變得特別奇怪,但是,此時此刻的他,寧可不去想究竟是什麼促成了她突然變成如此,自己只要安靜的享受就好。
因爲這份家的溫暖感覺,他已經眷戀了好久好久……
他貪戀這份溫暖,不想用思考不出的殘酷現實,來擊碎它,寧可沉浸其中,哪怕,只是虛幻一場。
所以,此時在片刻的怔愣之後,他便隨之對她付以一笑,“嗯,你也趕緊用吧。”
水玉含笑點頭。
如此這般,兩個人這頓早膳,竟是用的格外的祥和溫馨,彷彿兩個人,就是相敬如賓的一對小夫妻。
白茶和桃枝幾乎整個早膳時間,都是處於木訥的狀態的。
兩個丫鬟完全就搞不明白,現在是怎麼回事,尤其,在早上明明無意中,兩人悄悄議論王爺昨晚和郡主那些事情被水姑娘撞見以後,水姑娘不但不惱王爺,竟還破天荒對王爺溫柔體貼起來,簡直就是令兩個丫鬟完全摸不着頭腦,甚至也有了自己是不是在做白日夢的想法。
一頓早膳,用的倒也不緊不慢,用到一半時,花想容火急火燎的從院子外進了來,老遠就聽到了他的聲音。
“哎喲喂,王爺有好事兒來了啊,好事兒啊!”
畢竟是這南苑天天來做燉藥長工的常客了,門外的看守的親衛兵倒也沒攔着他,任由他徑直就進了院子。
白茶與桃枝聞言,便收回了兩人心裡頭的小心思,趕緊去給花想容打開客堂的織錦簾子,免得花想容四處亂竄。
見客堂簾子讓白茶撩了開,花想容冒着風雪,趕緊一股腦的進了來。
“哎呀,可是有個大好消息啊王爺,您聽了一準的高興,就別在爲今早不小心和郡主睡在了一起的事情鬧心了成不?”剛一進屋,花想容就只顧着低頭拍打自個兒身上落了一層的雪花了,自顧自的廢話一通,完全就沒有擡頭看這屋裡人兒。
這燕王.剛入口的一口魚湯,就噗的一聲噴了出來,面色那是白裡透紅,紅裡透白的,說不出的精彩紛呈,連眼睛都不敢往對桌上的水玉瞧去。
“花想容!”不敢把眼睛往對面的人瞧,燕楚只得把頭一扭,筷子重重往桌子上一拍,雙眼怒瞪向了花想容。
“啊啊?”花想容被自家爺這麼一嗓子喊得莫名其妙,立刻擡頭,一見自家爺正怒視着自己,正想問個怎麼了,不過自己的視線卻先一步,先給望到了正處在自己爺對座上的水玉,這頓時就說不出了話,心裡一個咯噔啊,暗叫大事不妙!
“既然王爺有要事要與花公子商議,那我就不多做叨擾了。”不比平素的冷言冷語冷面相對,水玉依舊保持着良好的微笑,不緊不慢的擦了擦嘴角以後,便優雅從容的從凳子上起了身,沒有小女兒家那般對花想容福身什麼的,只是乾淨利落的微笑點頭,便踱步出了客堂。
燕楚見她如此,一時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想要留她,卻怎麼也開不了那個口,只得眼睜睜的看着她漸遠漸行出了客堂。
畢竟是今早剛發生的事兒,白茶與桃枝就算消息再靈通,也不可能在一直都沒有離開南苑的前提下,去將這件事給道聽途說回來,這會子親耳聽到了這樣震撼人心的消息,一時都沒反應過來。
直到看着水玉出了去,兩個丫鬟這才訥訥轉醒。
這白茶倒還好,萬般的情緒也懂得內斂,低下了頭,把自己反應着怒意的臉,給埋了下去,並沒有給旁人看見,施了一記告退禮之後,便如此彎腰低頭的退了出去。
可這桃枝
就不一樣了,大概是這消息過於震撼了,小姑娘壓根一時就消化不了,不免露了本性,很是鄙夷的剜了上座的燕王以後,便隨在了白茶身後,連禮都沒有行,就大搖大擺的出了去。
花想容知道自己闖禍了,便也想跟在兩個姑娘後面腳底抹油開溜,不想,這才走了一步,就被一記陰沉無比的聲音喊了住。
“花、想、容。”燕楚火冒三丈的瞪着打算開溜的花想容,咬牙切齒的低聲喊道。
花想容無法,腳步就像生了根,再也挪不動半步,從如喪考妣,到扭頭看向身後的自家爺這個過程,臉上瞬間就換成了賤兮兮的狗腿笑臉,“爺……。”
燕楚微眯着眼,眼神相當危險而陰森的盯着他,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這會子別說是喊爺,就算你喊祖宗都沒用。”
說着話的工夫,桌上一盤盤吃的菜盤子碗碟子,全開始往花想容的身上招呼。
花想容一邊躲,一邊不住的求饒,“誒誒,爺饒命,饒命啊——”
聽着客堂裡這傳來的一陣又一陣的盤子摔碎聲,還有花想容殺豬般的求饒聲,還沒走遠的,還在走廊過道上的三人,都是表情不一。
當先忍不住的,就是最憋不住話,向來都是心直口快的桃枝姑娘,“哼,這王爺真是越來越討厭了,他怎麼可以和那什麼郡主……。”
“桃枝。”白茶伸手扯了一把桃枝的手,眼睛卻是望着走在前頭的水玉身上,聲音滿含警告,“主子的事情,豈是我等奴才下人可以非議的。”
桃枝順着白茶的目光,也望向了前頭的水玉,說不出的懊惱,嘴脣咬了又咬,卻是沒有再說半個字了。
一時間,三人之間又安靜了下來,寂寂無聲的,彷彿都能把外頭正在下着的雪聲,給聽了個分明。
水玉一直垂着眼睛,嘴角那抹笑就好像刻在了她的臉上一樣,始終都沒有消退下去,根本就令人看不穿,她現在是笑的真心,還是笑的有心。
其餘以外,就看不見她的任何表情了,就好像一夕間,她變得高深莫測了太多,有些像變了一個人。
完全令人難以琢磨。
很多人所不知道的是,她的這副樣子,從來都是慣用於在與對手周.旋,或是在與客商交談生意上,纔會有的表現,倒是與司馬大官人,很有幾分相似。
沉默了片刻後,她的步子已經踱到了主屋前,不過,她並沒有進去的打算,而是在廊前,停駐了腳步,悠然轉身,擡眸,深邃幽藍的瞳孔,便望向了白茫茫空蕩蕩一片的庭院。
遂,她捂在狐手套裡的右手,從中抽了出來,與白雪可與媲美的纖纖素手,伸向了亭廊之外,手心承接着一片又一片,飄飄蕩蕩落下的雪花兒。
在白茶正想開口勸說幾句會傷身子之類的話時,水玉卻先開了口,“我倒是有些好奇,都說燕王對自己青梅竹馬的雨王妃分外的寵幸與疼愛,可爲什麼都這麼些天了,我卻從來都沒有見着這位雨王妃呢。”
她這話問的其實倒還是略顯直白的,有些許的拐彎抹角。
而這麼點的拐彎抹角,白茶和桃枝,還是能聽得明白的。
水玉這話的潛臺詞,分明就是,王爺現在和她,還有郡主之間的傳聞都已經鬧到了王府這裡頭來了,這鬧得越發沸沸揚揚便罷,她們兩個甚至都已經還一個二個的住進了燕王府,這不管怎麼說,作爲燕王府的女主人,燕王妃胭脂雨,最少也是該要過問一下的吧?
至於這個過問的程度會是如何,先不在考慮範圍之類,但至少最基本的相見一下,總歸還是要有的吧?
而以對燕楚對胭脂雨的縱容與寵幸,應該絕無可能連這樣的見面,燕楚也會去阻止,呵,說不定還樂見其成,巴巴的趕緊把自己奉上去,讓胭脂雨好好來見見她水玉這個,和她胭脂雨的好四妹胭脂雪,有着同樣眼睛的稀有生物呢……
白茶和桃枝幾乎是同時一愣,而後,便用一種很狐疑的眼神看向水玉,一種很奇怪的口氣,對水玉異口同聲的問道:“水姑娘難道不知道?”
雨王妃如今變成那般下場,在對外頭而言,幾乎可以說是無人知曉的,畢竟當初王爺下過封口令,不管是誰,不管對方是誰,都絕不容許把關於雨王妃的一星半點,給透露到旁人的耳朵裡去。
不過,這外人歸外人,最近幾日這自家爺對這位水姑娘的態度,那可分明就不是拿水姑娘當外
人來對待的,是個明眼人兒都能瞧得出來,她們爺啊,分明就是的看上了這位水姑娘了。
至於這看上的原因,大家心也是心照不宣的。
是以,既然這自家爺不拿水姑娘當外人,又要追求人家姑娘,那除了背景身份深厚,追求手段過於霸道了以外,總得再拋出一些能引誘引誘對方姑娘的好處吧?
譬如燕王府如今當家王妃一個沒有,譬如王府當家王妃之位還空懸在那兒,再譬如,他燕王殿下已經心無所愛,就是缺個貼心的燕王妃之類云云……
這但凡是個對自家爺有意的姑娘,只要是聽了這話,那必定是少說也要動心幾分的吧?
雖然,在白茶和桃枝眼裡,這水玉實在是對自己王爺態度冷淡的很,總覺得對自家王爺不冷不熱,沒什麼好印象,不過想着既然水玉都乖乖住在這南苑裡頭了,再不濟,總對自家王爺還是有那麼一心半點的意思吧?
所以這就奇怪了呀,既然如此郎有情妾有意,水玉姑娘怎麼就不知道雨王妃這麼重要的事情呢?王爺爲什麼不與姑娘說呢?
然,轉念一想,白茶先桃枝一步豁然開朗。
無怪乎自家爺被人家姑娘冷眼相待了,八成啊,就是因爲燕王妃之位有所空懸的這個餌,王爺沒給人家姑娘拋出去。
水玉看着兩個丫鬟變了幾變的面色,眉梢微挑,生了幾分好奇,“知道什麼?”
白茶和桃枝相互對視了一眼,彼此都猶豫了一下,不過,一想到剛纔花想容說出來的那個關於王爺和郡主的消息,兩人私以爲,這與王妃相似的水姑娘至少大方得體,又是很有涵養的一人兒,總的來說,必定是要比那位已經有了夫君還要糾纏自家王爺的什麼郡主要好的太多。
於是乎,兩人對視完畢以後,便決定了什麼似地,微微點頭之後,白茶這才上前一步,略靠近了些水玉身側,壓低了些許聲音,“雨王妃如今,也就除了這王妃一稱之外,在這王府裡,已經是位形容虛設的廢妃了。”
“什麼?”因爲太驚訝,一直恬靜自持的水玉,嚯的扭頭看向了走到了自己身側的白茶,臉上俱是不敢相信的神色。
她自然是不敢相信的,甚至此刻,腦子裡,都是一片空白,都是懵的,仿若剛遭一記晴天霹靂。
畢竟,當初燕楚那廝對胭脂雨的好,她可是親眼目睹,到如今,依然歷歷在目,呵,可笑到最後,他甚至還爲了胭脂雨,而親手將她推進了滾滾大江之中——
現在,突然有人告訴她,那曾經被他燕王捧在手心裡的胭脂雨,而今卻突然被打入深淵,成了一個徒有虛名的廢妃——讓她一時如何能相信,如何肯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