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在水玉還在爲明瞭的突然出現而感到驚愕時,明瞭已然因爲水玉之後的沒有反駁而得意洋洋了起來。
本來他還要想教訓教訓水玉,畢竟和燕王做出那檔子事,怎麼說怎麼有點那啥,他實在難以接受,所以希望這孩子能夠回頭是岸,可不曾想,剛張開的嘴還沒蹦出一個字,就在看到水玉的那張臉時,再也動彈不得了,表情全都凝固在了臉上。
“你你你……你是……。”過度的震驚過後,明瞭還是說不出一句囫圇話射。
此時,水玉已然回神,眸色寒冽的望向一臉驚色的明瞭,“水玉。礬”
她的聲音是若有實質的冷,像冰渣子一般,且冷且尖銳,亦是飽含了滿滿的警告。
明瞭大概是被震撼的不輕,完全就沒把水玉的警告之言聽進耳朵裡,還指着水玉的那張臉,條件反射的張口反駁,“什麼水玉火玉的,我長百草自己做出臉難道自己還不清楚嘛,你分明就是胭脂……。”
“你還知道自己是長百草,真是好極了。”水玉將頭一歪,似笑非笑的斜睨着明瞭,即便現下的她因爲之前中了蛇毒而面色有些青白難看,即便這張臉是太過娟秀的那種,但她這抹笑,卻充斥着足夠的豔魅。
豔冶而邪魅。
這是一種很複雜的結合體,偏偏在她的脣角上出現,是那樣的動人心魄,亦是那樣的令人無端生畏。
是的,即便明瞭比她年長几十歲,即便明瞭現在是站在,而她是躺着,即便明瞭現在精神抖擻健健康康,而她卻還是餘毒未清,無法動彈的模樣——
她的氣場,仍然極具壓倒性的,讓明瞭乖乖閉了嘴,讓明瞭本能的生出對她的懼意。
明瞭擡手一抹額角上的冷汗,不知該笑還是該哭的望着榻上斜躺着的危險男子,啊不,是女子,心中無限感慨。
他就說麼!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像胭脂雪這樣專喜歡坑害他人的死妮子,腫麼可能就那樣隨隨便便的就葬生大江之中?
就算是死,那也是要死的無比壯烈什麼的嘛……
更過分的是,好嘛,沒死就沒死唄,還大刺刺的頂着他那張被她強盜行爲搶奪而去的人.皮面具不說,還用着這樣一張清純無辜的臉蛋,練就出了這樣一副女魔頭的樣子,很嚇人的好不好?!
他心裡那個鬱悶啊,這張面具,那可是他花了無數藥材,花了無數心血,六分五官都是照着心愛的千影所製作的啊……
現在看到六分相似千影的這張臉,卻偏要看着這張臉現在的主人用這張臉做着完全與千影迥異的性格和行事風格,他還要被生生的威脅……怎麼就這麼有種想死的衝動呢?
見明瞭雖然掩藏的很好,但分明就是有畏懼自己的成分在其中,水玉無聲的笑了,朝着明瞭,就伸出了一隻纖纖玉手,“明大人,既然都來了,就且給我瞧瞧吧。”
“誒……好嘞!”壓抑着心裡想吐血的衝動,明瞭十分狗腿的脆生生應着話,邁着短腿在屋子裡來回了一圈,自己尋了一隻矮小凳子,就擺放到了榻前,分明就是在水玉面前自覺的擺低自己的身份。
一P股坐了上去後,就開始從隨身挎在肩上的藥箱裡,取出一應用品來,繼而爲水玉開始切脈。
只是……這期間的動作,不但有失以往的利落,甚至,還略顯慌張。
即便他藏拙藏的很好,卻還是被冷眼旁觀的水玉,看了個分明。
然,比起明瞭的手足無措,這水玉,卻要顯得格外悠閒自若,甚至還優雅的撐着胳膊託着腮,饒有興致的,賞玩玩物似地一直瞧着明瞭不放。
她不說話,只是笑,沒有發出半點兒聲音的笑。
啊……她似乎好像,有很多的舊債,還沒向這個小老頭討回來吧?
明瞭此時此刻,則被水玉那漫不經心的玩味眼神盯得心裡發毛,尤其是這不聽話的那些什麼不愉快的記憶啊,都特孃的像泉水一樣直在腦殼裡翻涌外冒……
其實仔細一想,他好像爲燕王做事,似乎做的有些過了,尤其在他們兩夫妻上,他可沒少攙和,當和事佬什麼的之類的……
若是以前,他這個和事佬定然能討得了兩邊兒的好,尤其是燕王那邊。
可現在嘛……
三年前的
那件事,他又不是不知道,不管這兩小口之間有沒有誤會,是不是誤會,那都根本不是個事兒,現在的關鍵是,眼下這妮子,必然是恨透了燕王,而他這個遙想當年使勁撮合兩人的和事佬……怕是真要倒黴咯……
思慮到這,明瞭心裡暗叫一聲苦也,面上卻裝作什麼也不知道,半點也不懂水玉現在爲何這樣看着他的無知樣子,沖水玉就是傻白甜的一笑,“嘿嘿……丫頭,你這是怎麼了,先給我說說吧,等會兒我也好給你對症下藥不是?”
水玉卻對他討好的笑容半點也不買賬,雲淡風輕的口吻,“怎麼,作爲一個享譽四國的神醫,連病症都把脈不出,反倒需要病人來說麼。”
這句話,那可比剛纔兩人還沒碰面時,水玉之前的那一句要充滿了挑釁和諷刺意味的多。
然,明瞭卻半點也不及之前的那般暴跳如雷,無比囂張的反脣相譏,現在卻變成了滿是討好的嘴臉,還好一番自怨自艾的長吁短嘆,“唉,丫頭你可不知道啊,歲月不饒人啊,老頭子我啊……真真是老啦,不中用啦……。”
末了,還用幾聲撕心裂肺的咳嗽做收尾。
不過,甭管是他這個人老成精的傢伙討巧賣乖,還是裝瘋賣傻裝可憐,水玉完全的視若無睹,只涼颼颼的笑,“這樣啊……那可怎麼辦呢,若是讓玄冥宮知道了您老就是他們明察暗尋十幾年的長百草,那您豈不是……會很不妙麼。”
一聽這話,明瞭眼皮子劇烈的跳動了兩下,臉上的笑臉抽搐了一下,愈發討好的露出一口白牙笑道:“丫頭你善良大方秉性純良樂善好施,簡直就是世間少有的好姑娘啊!是絕對不會忍心的看着我一個老頭子沒日沒夜的被玄冥宮上千教衆追殺的,是不是?”
水玉抿脣一笑,笑的眸光盪漾,清潤溫柔,然而說出來的話,“我是不是善良,我是不知道的。不過……若瞧着你一個小老頭被整個玄冥宮見天追殺的那個場面吶……一定會很有意思。”
好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明瞭卻聽水玉這樣分明就是要玩死他的話,心裡的萬般惶恐都登時化作了一股怒焰,令他噌的一下就從矮小的椅子上蹦了起來,對水玉怒目而視,“臭丫頭,你別太過分了!要是沒我老頭子的解藥,你今晚就等着蛇毒攻心而死吧你!哼——”
見明瞭終於炸了毛,水玉半點也不緊張,慢悠悠的將伸出去給明白把脈的左手收回袖子裡,笑容愈發的柔軟,柔的能滴出水來,“怎麼辦呢,我要是今晚蛇毒攻心了,下一刻,你長百草,怕是就要下去陪我了。也好,黃泉路上做個伴,省的寂寞。”
明瞭一噎,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滿腹的怒火,又漸漸的湮滅了下去,瞧着水玉那得色的樣子,只得無聲的咬牙切齒,“……。”
他就知道,以這個死丫頭的腦子,一定會很快的聯想到他今晚突然造訪並不是他自己的意願,而是被人勒令過來的。
而在燕王府的地盤上,在他明瞭這個脾氣古怪的神醫面前,就算是用腳趾去想,也能立刻想到是誰委派的他。
一想到這個坑害自己的始作俑者,明瞭就特別的想老淚縱橫一把。
燕王啊燕王……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逮了個什麼妖孽回來嗎?啊?
你自己不怕死的要去招惹這個女魔頭也就算了,拜託您老能不能別老是拉他明瞭下水行不行?不知道他明瞭真的年紀大了傷不起嗎,啊?
見明瞭已然被自己恐嚇的不輕,看樣子幾乎是要到了崩潰邊緣了,水玉這才滿意的收回了笑靨,又恢復了一貫的冷漠,懶懶的翻了個身,背對了明瞭,“早些開方子燉藥吧,毒若解了,你也能早些解除我這個危機不是。”
雖然她是很想在明瞭的身上討些‘公道’回來,但眼下,分明就不是什麼好時機,現在最重要的,根本不是這種小事。
而是——離開。
明瞭啞然了一瞬,頃刻恢復,“啊?你要走?”
她這話的意思,分明就是要他早點給她解毒,她也好早早的離開燕王府,大家眼不見爲淨,對大家都好!
“怎麼,你想挽留我?”水玉閉上眼繼續養精蓄銳,啼笑皆非,卻不含半點笑意。
她的一系列威逼利誘,說到底,並非真是單純的只是嚇嚇明瞭這麼簡單。
明瞭雖然不經嚇,但還不至於真的膽小如鼠,是以,她若真的去嚇他,也是知道不會有什麼太大的作用和好處。
故而,她的目的,不過只是
警告明瞭而已。
至於警告明瞭什麼,明瞭此刻,也終於心領神會了過來。
她拿他的身份做要挾,警醒他要將心比心的想,他們兩個現在可是同是天涯淪落人,所以,要想她對他明瞭的真實身份緘口不言,那麼他明瞭,也當對她的身份,同樣如此。
不過,不管是換位思考也好,將心比心也罷,他明瞭雖然是個大夫是個神醫傳人,可那份所謂的良善早就在十多年前被消磨殆盡了,哪裡還有多餘的同情心去同情別人?
只是話說到這個份上,他若不順着這妮子給的這個臺階下去,那他的下場肯定會特別的難看,光是這妮子如果真的把他的身份捅到玄冥宮那裡,那他明瞭這輩子就真的甭想過太平日子了!
只可憐那燕王望穿秋水,現在誤打誤撞把魂牽夢繞的心尖人已經帶回了王府,卻怕是未必已知她的真實身份。
都道人生最大的悲痛莫過於生死相隔,可是很多人卻並不知,明明近在咫尺,心卻各安天涯,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自己想要的人,卻像個傻瓜一樣被矇蔽鼓裡……
思及於此,明瞭頗感無奈的嘆息了一聲,“得,你就好好歇着吧,過會兒就把藥給你送過來。”
反正他要的東西早就已經拿到了,這兩口子他也不需要可勁兒的去撮合了,誰讓這媒人媒人,到最後都會變成黴人呢?
以後但凡兩人當中的一個不遂心了,只怕又要第一個拿他老頭子開刀吧?這沒多大的好處也就算了,以後反倒還容易惹得一身***,還不如不管得了!
水玉輕嗯了一聲,閤眼休憩。
明瞭收拾好了藥箱,末了再看了側臥在內的水玉一眼,得見水玉那單薄削瘦的背部,他微微嘆了一口氣,背好了藥箱,腳步無聲的離開了。
花想容剛安排好了左翼的人,打算和他們一道把南苑的裡裡外外先翻個遍再說,只是他當然不會拿自己連個孩子都照看不利,讓一個小女娃不見了的這種花茶當旗號,而是順着他們要重新清理南苑的任務,順道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把那調皮的小惡魔給找到。
然,不曾想,這纔剛動身,就在南苑的後花園裡,看到了那抹熟悉的小小的身影在花園裡四處的跑來跑去。
這南苑的後花園裡,以前倒也沒種植什麼花卉之類的觀賞性植物,都是一些翠竹青松之類,看起來雖然格調夠清雅怡人,卻也未免太失單調,而後就算王妃過來接手了這裡,也並未在意過這些小事,仍舊該是怎樣還是怎樣。
只不過就是在三年多前,已經經常性抽風的王爺也不知道哪裡又看南苑那些長得好好兒的翠竹松柏不順眼了,全給刨根刨底挖了去,種上了一株株的山茶花。
山茶花很廉價很普通,也十分的好養活,但其實在達官貴人的家中庭院裡,幾乎是無人種植,因爲根本入不了那些眼高於頂的貴人眼中。
不過王爺找來的花匠種植過來的山茶花品種繁多,到了春季,即可賞玩五顏六色美不勝收的茶花,又能採摘花朵做成花茶,還有葉子根莖都非常的有用處,讓林大夫和明大人直誇這花百般的好,直誇王爺總算做對了一件事。
也是看到王爺每年春季來這賞茶花的時候,他花想容才似乎明白過來了一些事情。
然而如今正值冬季,本該是茶花花凋葉落的季節,由於被花匠們打理的很好,倒是沒有什麼枝葉枯黃的現象,一片接着一片的綠意,看起來倒也令人舒心的很。
只是……
桑榆那個小調皮今兒穿的一身大紅小襖,個頭也就比一叢叢山茶花樹矮了那麼一些些,可這後花園黑燈瞎火的,小道上的宮燈又早就是常年熄火,這小傢伙就這樣肆無忌憚的在茶花樹間穿梭來去,時不時的還發出幾聲銀鈴般的咯咯笑聲,怎麼看怎麼都像……
“鬼……鬼啊——”
“啊啊——有小鬼啊,鬧小鬼啦!!”
陪同在花想容身側來一同巡視的兩個小兵,登時就被嚇得花容失色,都沒來得及提着燈籠上前去仔細看個究竟,就已經被嚇得魂不附體,逃也似地跑走了。
花想容一副就知道會是這個情形的表情,嘴角抽了抽,擡手揉起了抽痛的眉心。
要不是因爲他對桑榆的那小身形和笑聲太過熟悉,估計剛剛被嚇得屁股尿流的人,也要再加他一個了……
兩個小兵的嘶聲慘叫響動非常的大,另外地方巡視的左翼親衛都被驚動
了,就別說正在這園子裡的某個小傢伙了。
小傢伙循着聲兒就從花叢裡竄了出來,這黑燈瞎火的夜色下,就看到這小傢伙一雙熠熠生輝的大眼睛,就像會發光的黑曜石,聲音透着極其明顯的興奮,“哪呢哪呢,在哪呢!”
“……。”花想容無語凝噎。
沒得到回覆,小傢伙趕緊一蹦一跳的朝花想容小跑了過來,笑嘻嘻的興奮喊着,“蜀黍蜀黍,小鬼在哪裡,倫家要養小鬼玩兒——”
“……。”花想容本來想迎上去的腳步頓時就凝固住了,麪皮抖動了兩下,現在除了覺得惡寒以外,他還說,“呵……呵呵……孩子你的喜好可真特別……。”
若是放在以前,他是覺得小鬼什麼的東西都是無稽之談,全都是迷信思想,根本不足以放在心上,但是自從在六年前,同王爺去剿滅南疆的一隅小國時,差點沒被這東西害死的他,不僅從此信了這世上真有此物,且對這種東西,還格外的敏.感。
咳,當然,這也可以稱得上是害怕……
然,人在這個世上總會有些害怕的東西,他覺得自己害怕這種鬼魅的東西並不可恥,只不過在桑榆這個孩子面前……他總歸是要面子的,總歸不能損害了自己在這孩子心裡的高大形象的,是不是?
就在花想容這般安慰着自己,想七想八的時候,小桑榆邁着小短腿,已經奔到了花想容的面前,二話不說,當先一把抱住了花想容的大腿,搖啊搖的,“蜀黍蜀黍~倫家要嘛要嘛~”
“……。”花想容這會子是欲哭無淚了,仰面望蒼天。
……這孩子到底還能不能好好說話了?到底是誰家的毛孩子,怎麼就教養成了這般?
小桑榆見花想容沒有搭理自己,黑黝黝的眼珠子轉了兩轉,然後把手裡抓到的東西提溜到了花想容的面前,期間,爲了能讓花蜀黍看的清楚一些,她還很好心的把腳丫子踮了起來,胖乎乎的小手舉得高高的,獻寶似地諂媚,“蜀黍你看,這幾田鼠腫麼樣,系不繫又肥又大,肉肉多多?”
她的話剛一說完,那手裡捏着的毛茸茸黑秋秋肉嘟嘟的田鼠,就像要附和她的話一樣,吱吱的叫了兩聲。
聽得桑榆這話和田鼠刺耳的叫聲,花想容這才下意識的把高貴的頭顱低了下去,目光落到了小桑榆手裡的田鼠身上,已經真真是哭笑不得,“肥……肥……。”
看完了田鼠,花想容多餘的眼角目光藉着手裡的燈籠火光,也這才發現,小桑榆這孩子全身上下的衣服都被樹枝劃拉的東破了一塊,西沒了一塊,臉上滿是泥濘,流着兩管鼻涕,跟只小花貓似地,而今仰着小腦袋望着他,大眼睛亮晶晶的,牙齒白森森的,雖然有些髒乎乎的,但仍不乏可愛含在裡頭。
不過,這娃其中的笑容,也帶着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就對了。
雖然只是一丁點的詭異感,卻也足夠讓向來對危險度極爲敏銳的花想容感到隱隱的不安了。
果然……
“聽說在冬天滴夜,烤田鼠和烤肥蟲更配哦~”笑嘻嘻的說着這話,小桑榆又把另一隻小手也高高的舉了起來,那沾滿了泥土的手指上,分明就捏着一隻綠油油的肥蟲。
吧嗒一聲,花想容當時手裡的燈籠就這麼給掉地上了,那張讓面具遮住了上半張卻留了下半張的臉上啊,立時刷的一下就變了,且是比小桑榆手裡的肥蟲還要綠的顏色。
緊接着,花想容乾嘔了兩聲,就跟剛剛跑走的親衛一樣,見鬼似地拔腿就跑,幾乎是幾個眨眼間,一溜煙就跑的不見了蹤影。
徒留在原地的小桑榆將懷裡藏着的白色大白,給扯了出來,把肥蟲和肥鼠扔到了地上,任由大白自己去吃,她則雙手叉腰,視線一眨不眨的盯着花想容遠去的逃離背影,小魔王似地哈哈大笑。
這南苑的一個分院裡,同樣另外開設出來的一個書屋之中,一個剛好在琉璃透明天窗下的,埋的有快半丈高的小書堆,突然嘩啦一聲,從內裡坍塌了下來。
很快,就有一個小小的人兒從垮塌的書本下怕了出來。
藉着天窗撒將下來的月光,但見,小人兒玄色錦緞的小襖加身,寶藍色的緙絲禙子罩在外頭,小小的年紀,生的粉雕玉琢的,偏生臉上帶着的卻是成年人常會有的老氣橫秋的嚴肅表情,而那一雙扎眼的幽藍色的眸子,尤其顯得諱莫如深,像是明白和看穿世間的許多事一般,裝着太多成人才會有的秘密和故事。
不是水玉寶貝兒子小華離,還能是誰?
本來平時就夠老成的了,他這會子表情整個都嚴謹了起來,好像要處理什麼國家大事一般的嚴陣以待,眉頭皺的幾乎都要連成了一線,川子已在他稚嫩的小臉上顯現,恐怕都能夾死不少的蒼蠅。
且,他好似是秉着呼吸的,鼻翼都不見闔動,直到片刻後,他才長長舒了一口氣,有些急促的呼吸了幾下新鮮的空氣,“果然……是那個笨蛋的聲音。”
似驚喜,又似慍怒,又似擔心,又似安心的複雜語氣帶着的言語,甫一說完,便從書堆裡完全爬了出來,然後很小心的站起身來,很小心的越過腳下亂作一團的書籍,在沒有踩中任何一本書的情況下,頗有些艱難的踏出了書堆範圍,轉身準備離開書屋。
不過在臨行前,他回頭看了一眼地上已經來不及收拾的書堆,目光夾雜着歉意和不捨,但最終,他並沒有回身留下,而是把頭轉了回去,揚長而去了。
南苑可以稱得上是燕王府的禁地了,除了杜嬤嬤會在每個月的指定時間裡來進行打掃之外,幾乎是不允許任何人進來的,當然,杜嬤嬤有時忙不過來,不免要帶上一兩個心腹丫鬟,這可以忽略不計。
這樣的南苑,就好像一塊不能爲人所染.指的淨土,而燕王府裡的人但凡有個心眼和腦子的,都很清楚,南苑,它就是自家王爺心中的一塊淨土,沒有王爺的允許,誰都不能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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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原先在這幾年裡的南苑,外面甚至連個守衛都沒有,彷彿燕王就怕這些守衛,會打擾到南苑的清靜一般。
而這也是爲什麼,小華離首當其衝藏在這裡的原因之一。
當然,更重要的是,這個南苑,曾經可是燕王府那些下人們緘口不言的王妃,曾經所居住的地方。
如果他想證明自己的猜想,總要找些實質性的證據,來證明自己的孃親,是否真的和這個地方,和這個地方的主人,有着匪淺的關係。
誠然……
小華離行走到了書屋門前時,小手有些緊張的拉緊了緊衣領,讓塞在懷中的冒出了一角的紙張,重新完美的藏納進了懷裡。
下意識的按了一下胸口處,小華離的一雙藍眼睛,深邃的不見底,幽幽然的,竟有些陰冷。
一雙小手伸了出去,將門打開,不想,這房門因爲常年的不用,竟然特別的軸,不再光滑圓潤的門軸,不斷髮出絕望般的吱呀聲。
在這樣沉寂的夜,這樣的聲音,已然不僅僅只是刺耳,甚至,是近乎詭異的,彷彿地獄厲鬼的絕望慘叫。
很不巧,這時正有一小隊巡視的左翼親衛兵巡查到了書屋這一塊,門軸的聲音本身不是很大,卻因爲周圍的過度沉寂的背景,而反倒被襯托,被放大,所以一下子就被敏銳的這隊親衛給聽到了耳朵裡。
這隊親衛是四個人,大概是因爲之前花想容身邊的那兩個親衛鬧得有些大發了,慘烈的叫聲略大了些,讓來到這方的四人給不巧的聽進了耳中,這纔有了這四人,現下如驚弓之鳥般的恐慌。
然,到底不可能一支被燕王親自教出來的親衛都是似花想容身邊那兩個一般的廢物膿包,雖然四人有被駭了一跳,但並沒有,露出什麼驚慌失措,最多的,也只是四人中有一個拔刀拔得比較毛躁。
“誰!”
四人中,有被伍長指派出了一個小隊隊長,而這一聲孔武有力的低喝聲,正是這個四肢發達,臉面俊朗的年輕小隊長髮出的。
還在屋子裡的小華離見到這番情形,沒有再去動那扇不過才被打開了一點縫隙的房門,而是閃身到了門後,腦袋四下張望,準備找逃跑或者可以藏納的地方。
雖這裡不似剛纔有天窗的小書堆處,能見光,能看到小華離的模樣神情,但仍能從漆黑的夜色中,發現他的那雙幽藍眼睛,在隱隱綽綽的散發着危險的冷芒。
倘若那幾個親衛進來瞧見了,怕是又要把他這雙眼睛當成會閃的鬼火了……
“突然多年沒有人踏足的地方,現在卻多了這麼多人。”小華離的聲音很小,但若仔細聽了,定能聽出他自言低語中的咬牙切齒,“是你乾的好事吧……水桑榆。”
這可不是自問自答的反問句,分明的,就是一個充滿篤定口吻的陳述句。
以他多年對自己那個笨蛋姐姐的認知,他水華離根本連腳趾頭都不用去想,就能一口咬定,這突然熱鬧了起來的禁地南苑,絕對是他這個笨蛋姐姐攪合起來的。
這一時不得出
去尋那個笨蛋算賬,小華離頗爲氣悶,心裡越發的覺得,他這個好姐姐,八成上輩子就是一根攪屎棍……
什麼好事壞事,但凡被她這攪屎棍給遇上,那絕對沒有拎清的可能,只能越攪越混,天翻地覆。
要問爲什麼?
作爲並蒂雙生的弟弟,他可比誰都清楚,那個笨蛋是有三成的惡趣味使然,三成的無聊爲看好戲,三成的爲水混好摸魚……
至於那最後一成是個什麼含義,得,只有那小祖宗自個兒心裡頭門清,他這個弟弟就不得而知了。
彼時,正在收拾吃完夜宵的大白,準備跟又回來尋自己的花想容離開南苑的水桑榆,朝天打了個極爲響亮的噴嚏……
燕楚回到書房後,便在書房裡佈置好的軟榻上打坐,把趁虛而入進體內的那點餘毒排出。
不曾想,這樣一坐,就是大半個晚上沒有了。
由於昨兒個本就鬧得有些晚了,他這大半個晚上沒了之後,外頭,卻已經是太陽升起的時候。
常年如此早起的慣了,又不是前晚那般失態的酒醉,現下不用別人來喊,他就自己自發的睜眼醒了。
未曾想,剛一睜眼,書房的門,就被人從外推了開。
燕楚正要起身的動作一頓,略帶惺忪的眼睛定格在了推門而入的人身上,“秦叔,這般焦急,可是出何事了?”
秦管家先是抿嘴沒說話,然後疾步走到了燕楚面前,將袖子裡放好的一封信函似的東西,遞向了燕楚,“王爺請先看看這個吧。”
燕楚看了一眼在秦管家手中,卻被秦管家的手指捏出了幾道淺淡痕跡的信函,想來秦管家拿到這封東西后,是懷揣着怎樣的緊張心情,又持續了多久。
燕楚瞭解秦管家,知道能讓這個經歷太多風雨的老人能有這般情緒的東西,那絕不是一封簡簡單單的信函那麼簡單,裡面的,怕更不會是一張薄薄的紙張那麼輕易。
然,燕楚卻沒有開口詢問,而是徑直將信函接到自己的手裡,動作不急不速,仍自帶優雅的一一展開。
信封不厚,裡面拿出來的,也就是一張薄紙罷了,只是薄紙上,卻寫滿了蠅頭小楷。
片刻後。
也不知道他在信紙上看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嘴角,竟然一點點的上揚了起來,最後,待到看完時,涔薄的脣角,已然形成了一個完美的笑弧。
見到燕王的這般反應,秦管家彷彿是在意料之中的,並沒有多感意外,只是這並不代表,他會不焦急,不緊張。
思前想後,秦管家幾度張嘴,可話終究是嚥進了喉嚨裡,但是,見到燕王不急不速又將信紙摺好重新放回信封裡的輕描淡寫的行爲,秦管家終究還是忍不住了。
“王爺,這個水玉山莊的莊主,我們能不惹,還是最好不要惹了吧。”秦管家努力讓自己說的委婉而懇切。
燕楚又豈會不知秦管家這話的意思,“要本王放了他?”
秦管家拿眼看燕王,見他臉上不動聲色,不見有任何的表情,猜不準到底是個什麼心思,但,這並不妨礙他老人家想要點頭的心。
只是他老人家還沒來得及點頭,那廂的燕王便捷足先登的開了口。
“休想。”
僅僅兩個字,已然詮釋了這個男人所有的性格和辦事風格。
霸道蠻橫,雷厲風行,自私自利,毫不怕事。
秦管家雖然明知道會是這樣的一個可能,但他臉上還是有適才浮起的一縷希冀,現下全然的被燕王這僅僅的兩個字,給全盤的扼殺在了搖籃裡。
不過,作爲什麼事情大多數都會依着燕王的秦管家,就像寵慣着一個孩子一樣,任由燕王在各種事情上的各種作爲,但是,這個寵,卻是有一個底限的。
並且,這幾十年來,秦管家一直都在保持着這份底限。
這份底限不是別的,就是關於燕王的安危。
但凡任何事情,只要有一丁點會危及到燕王今後的生命安全,秦管家這樣的護主忠犬,就會毫不猶豫的跳出來,和自己最寵愛的孩子叫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