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愛妃,今兒真是美……。”對於周遭之人的議論紛紛和視線洗刷,燕楚就好像旁若無人一樣,既置若罔聞,也視而不見,現下似乎在他眼裡的,只有他親手剛從馬車裡執手相迎的胭脂靈與胭脂敏,“當真是六宮粉黛無顏色吶。”
胭脂靈聽到燕王對自己的誇讚顯得十分的高興,一身雪白的霓裳裙讓她就像只雀躍的百靈鳥一樣,她已經根本不滿足於燕王的牽手,於是立刻上前,主動親暱的挽住了燕王的胳膊,仰頭對燕王眨巴着水靈靈的大眼睛,“多謝王爺哥哥讚譽,王爺哥哥喜歡,那就是靈兒今兒身上這身衣裳的榮幸!”
“靈兒。”正對燕王福身道謝的胭脂敏見狀,立即沉下臉,低聲呵斥自己的妹妹,“這是皇宮,不是你隨便無禮的地方。”
雖總被自己的姐姐呵斥已然成爲了習慣,可現下當着剛誇讚過自己的燕王面前教訓自己,還是讓胭脂靈感到生氣和委屈,“王爺哥哥,靈兒當真給您丟臉了麼?”
這一回,胭脂靈破天荒的不但沒有乖乖的聽自己姐姐的話,更是居然直接無視了自己的姐姐,直揚起笑臉,淚光閃動的仰視燕王。
見此,胭脂敏在訝異之際,也是有些暗惱,她沒想到,自己的妹妹居然會有悖逆自己的一天。
胭脂敏本張了張嘴,打算軟下語氣再勸,可燕王卻含笑看了她一樣,明顯笑容的寓意是讓她不要再追究不放屋。
“怎麼會呢?靈兒只會爲本王增光的。”燕王溫言安慰胭脂靈,拇指替她輕柔的拭去眼角的淚珠。
胭脂靈終於破涕而笑,踮腳就在燕王的臉上大膽的親了一下,脆生生的咯咯笑道:“王爺哥哥真好!”
燕王臉上的笑僵了一瞬,不過也僅僅只是一瞬而已,並沒有人能捕捉到,能看得真切。
三人的舉動雖小,但三人畢竟現在是萬衆矚目的焦點,這會子如此舉止親密,着實羨煞旁人,也令不少的議論之聲再掀頂峰。
“話說這燕王當真是豔福不淺吶!聽聞胭家的六個女兒,如今都被他一人獨佔了四個耶!”
“嘖嘖,坐享齊人之福啊!話說這胭家的女兒,怎能就各個生的如此美貌如花呢!”
“確實令人豔羨的很吶!只不過……原來還以爲這燕王是個長情專情的情癡,對胭太傅的長女那叫一個癡心不負,到了二十五都還一房未娶,就等胭家長女胭脂雨娶過門,之前都不知羨煞了多少待字閨中的小姐呢!可現在倒好……。”
“那能怪誰,誰讓那胭脂雨聽聞燕王殘廢在榻,就毀婚不嫁了呢!最後還搞個什麼代嫁,把自己的妹妹給推了出去,嘖嘖,這心機……現在好了,人家燕王身子好了,聽說那胭脂雨腿又廢了一條,還成了胭家被逐出族譜的棄女!這燕王能不計前嫌的把她接回去養着就不錯了,還想繼續對她一人兒一心一意,那不是癡心妄想嘛她!”
“就是就是,是她自己狗眼看人低,能怪得了誰!”
“不過話說回來了,這代嫁過去的胭四小姐胭脂雪,怎的就半點的風聲也沒聽說了?莫不是真的二嫁給祁國蠻子王爺做王妃去了?雖然是先帝下旨,可這也太不要臉了點吧!我們大燕國的女子就該從一而終,清清白白的啊!”
“誰說不是呢?不過這也僅僅是你的臆測,壓根就沒聽說祁國攝政王已經娶了那胭四小姐嘛!前段時間不是一直都傳聞她已經在她生母靈堂裡燒死了嗎?現在哪裡還有她的消息啊!”
“說到這個胭四小姐,倒還真是個傳奇人物吶,膽子大得很呢!連皇后太子都不放在眼裡,聽說經常還和他們對着幹呢!具體的就不清楚了,不過曾經在燕王娶那胭脂雨的喜堂上,居然公然還打了燕王嘞!嘖嘖,膽大包天的主兒啊!唉,可惜了,難得有這麼有趣的人物……。”
“誒,半個月前不是京都裡還盛傳這個胭四小姐出現在了斷頭臺,還被燕王當衆擄走了嗎?”
“盡聽人胡說嘛你!誰也沒看到那女人長得什麼模樣,全都是人憑空捏造嘛!”
一時間,這宮門前,霎時人聲鼎沸起來。
作爲被議論的當事人,燕王還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就好像當這些人不存在一樣,只旁若無人的一手執着雙生花姐妹的一隻手,徑直步入皇宮。
不過,另外的兩個當事人,卻似乎還做不到他的這般境界。
譬如胭脂靈,當聽到紛繁的議論裡,最多的是那些人在捧自己和姐姐,卻把她們的好二姐胭脂雨往腳下踩,這種感覺,她可是從來沒有體驗過的。
所以她笑了,毫不掩飾的,笑的得意而傲慢,笑的快意而驕縱,彷彿,她現在每踏出的一步,都能把好二姐胭脂雨給狠狠踩進泥裡一樣。
再說胭脂敏,雖然表現不是自己妹妹那般明顯強烈,但是對於眼前這種她妄想了很久,幾乎以爲這輩子都不可能出現的翻身場面,卻真的出現在她的面前時,那種飄飄然,那種凌駕自己最恨之人之上的快.感……是她從未有過的新體驗,令她確實有些幾乎招架不住。
不過,她也只是面上帶着淡淡的微笑,端莊有禮,從容不迫,倒是令人不易察覺。
只不過她掩飾的並非很好,在場若是有心人和聰明人,自然能從她的言行舉止和眼神神態裡,輕易的發現她現在的淋漓暢快心情。
譬如燕王,他現在就很清楚,在自己手上的這兩個小女子,現在在想的是什麼。
城樓上,一道被如血殘陽所沐浴的高大身影,彼時更顯的修長偉岸,身上的明黃龍袍上,似乎都侵染上了血色,令這身龍袍,彷彿就像是從血水中撈出的一般。
這讓站在這道高大身影后的老太監,見之之後,都忍不住的打了個寒噤,立刻低眉順目的垂下了頭去。
每朝每代的帝王,又有哪個不是踏着累累屍骨,才坐上現在的那把龍椅的?
“寶慶,你覺着,這胭脂敏和胭脂靈,朕還拿捏的住麼?”負手而立於城樓之上的明黃人影,終於打破了詭異的寧靜,只是聲音,太過於陰沉,彷彿殘血夕陽,都暖不了一分一毫。
這個叫做寶慶的老太監完了彎腰,對站在前邊兒的主子施禮,“回陛下,依老奴之見,無端的揣測不起任何的作用,倒不如,親自面對面的試探。”
“嗯……你說的有理。”燕陌不可否認的微微頷首,頭頂十二琉冠的每一粒珠子,都因他輕微的動作而被夕陽餘暉折射的熠熠生輝,偏生,有時森冷的光芒,“畢竟,朕與她們這對好姐妹,可有好幾個月,沒說上一句話了。書信上的往來終歸是死的,還是隻有這面對面的交談,才能探的出深淺。”
“陛下說的是。”老太監寶慶,很識時務的拍了一句馬屁。
對於寶慶這種略有些諂媚的奉承,燕陌既不是很受用,卻也不反感,當作沒聽見一般,面無波瀾的一揮衣袖,“那麼,就下去準備罷。”
燕王府。
雖然燕楚那廝說了不讓自己再操心那些事,可到了晚上用着晚膳的時候,看着空落落的椅子,腦海裡又不由的想起早上在這的荒唐,胭脂雪既羞的兩頰燒紅,又心裡充滿了擔憂,和說不出的寂寥。
端着剛燉好的綠豆湯進來的杜嬤嬤,清楚的看到了胭脂雪對着一旁主位的椅子時而臉紅時而憂慮的樣子時,既覺得好笑,又忍不住的有些擔心,不由出聲驚醒胭脂雪,“王妃,來,喝喝綠豆湯,去去火氣。”
孕婦很容易着急上火,尤其現在又是天乾物燥的秋天,就更是要多喝些去火的食物最好。
杜嬤嬤嗓門大,聲音又洪亮,胭脂雪自是立刻就被她突如其來的聲音給驚醒了,隨之轉眼瞧向了杜嬤嬤,瞥了一眼杜嬤嬤手中端着的綠豆湯,並未露出多大的興趣,聲音有些失落,眼簾垂下,“謝謝嬤嬤。”
杜嬤嬤客氣的應了一聲,彷彿沒看見胭脂雪興致缺缺的樣子似的,自顧興高采烈的爲胭脂雪佈菜舀湯,“這可是咱們家王爺進皇宮的前腳,特意吩咐奴婢給王妃煮的綠豆湯,王妃您可得多喝些!”
剎那,胭脂雪眼前一亮,一下子就抓住了杜嬤嬤話中的關鍵,“您說王爺去了皇宮?”
杜嬤嬤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連忙拿手捂了住,然後裝作一臉茫然的樣子,搖了搖頭,因嘴被捂住而導致聲音有些不清不楚,“沒……奴婢……什麼也不知道……。”
不用王爺說,自她發現王爺還惦記着王妃這點小事來看,對王爺多少有些瞭解的她,就隱約已經明白了過來,王爺並沒有要冷落王妃,而相反的,王爺正在默默的爲王妃鋪路。
是她自己太沖動,只從表面功夫着手,完全的誤會了王爺的用意。
只可惜……
念及此,杜嬤嬤的目光,再度複雜的落到了胭脂雪已經很是高聳的肚子上。
若王妃腹中懷着的是王爺的孩子,那該有多好……也不枉,王爺在自己命在旦夕的這個關口,卻還獨自一人爲王妃如此的披荊斬棘。
胭脂雪現在的思緒,一味的沉浸在了燕楚進了皇宮的這件消息之中,完全沒有發現,杜嬤嬤異樣的目光。
兩人都沒有在說話,各懷心思。
就在少頃後,院子外,竟隱隱約約有琴音傳來。
在這華燈初上的夜色裡,這琴音纏.綿婉轉,猶如女子對心愛男子,如泣如訴的幽咽,說不出的淒涼,說不出的催人淚下。
原本滿心都撲在擔憂燕楚的胭脂雪,在聽到這曲琴音時,低垂的眼簾驀地擡起,眼底俱是驚色,臉色也是大變。
杜嬤嬤也因爲這突如其來的琴音而從恍惚中醒來,正想着是誰大晚上的彈奏如此掃興的小調,不想,卻瞥見到了胭脂雪難看的臉色。
“哎呀!王妃您這是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有了胭脂雪上一次駭人的動胎氣暈倒事件之後,杜嬤嬤現在就如驚弓之鳥一般,慌忙彎下腰,關切的詢問。
胭脂雪搖了搖頭,有些魂不守舍的樣子,“沒事……。”
杜嬤嬤狐疑,“真的沒事?”
胭脂雪點了點頭,復又垂下了眼簾,開始拿起了面前的筷子,心不在焉的用起了晚膳,手,一直都在爲不可見的顫慄着。
杜嬤嬤見狀,雖然覺得奇怪,但是作爲一個奴婢,還沒有那個資格去追問,幾度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能問出口,只得作罷。
彼時,修繕過後的華清宮裡,一如往昔的百花齊放,賓朋滿座,推杯換盞的觥籌交錯間,人人談笑風生,歌舞昇平,就彷彿,四個月前兩場動盪內戰,就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
燕楚冷淡的掃了一眼周遭紫醉金迷的景象,最後視線意味不明的落在了佔據主導地位上擺放的那座空蕩蕩的鎏金龍椅,嘴角一直鉤掛着的不怒自威的微笑,爬上了些許旁人難以窺視的寒霜。
說好的是要來爲祁國攝政王接風洗塵的宮宴,可是直到現在,這該來的一個還沒來,不該來的,卻來了一堆,還真是有意思……
“王爺怎麼光顧着吃酒呢?”同坐在燕楚左側的胭脂敏,關切的夾起了一塊鹿肉,擱放到了燕楚面前的空碗裡,溫婉的微笑,“還是吃些東西墊墊胃最好。”
燕楚收回視線,冷淡的眼色剎那變得熱切,目光溫柔的落在了胭脂敏的小臉上,“還是愛妃心疼本王。”
“王爺哥哥……。”坐在他燕楚右側的胭脂靈撅着小嘴,似乎有些不高興了,忙拿起筷子也爲燕楚不斷夾起了其它的菜式,邊委屈的小聲抱怨着,“說的好像靈兒不關心王爺哥哥似的,靈兒好冤枉呢……。”
聽罷,燕王大笑,忙伸手攬過胭脂靈的肩頭,把她的身子盡往自己的懷裡帶,寵溺的捏着她的小鼻子,“好好好……都是本王的錯,本王不該說錯了話,惹得愛妃不高興了,都是本王不好!”
胭脂靈這才滿意的抿嘴一笑,柔若無骨的索性趴在了燕王的懷裡,對他撒着嬌,“既然王爺知錯了,那可要自罰三杯纔是。”
燕王毫不猶豫的滿口答應,一手就撈起了桌上的酒杯,“只要愛妃不生氣了,哪怕是自罰三十杯,本王也甘之如飴啊!”
笑着說完,仰頭便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一旁的胭脂敏擔憂的勸阻,“王爺少喝點兒,妹妹只是胡鬧,您不必與她較真的呀!”
“誒,只要愛妃高興,本王喝這點小酒算什麼!”燕王笑着將空酒杯遞到了胭脂敏的面前,“來,再給本王滿上。”
胭脂敏拗不過,只好一邊嘆息着,一邊拿起桌上的酒壺開始爲燕王斟酒。
這看者有意,四面八方一直都在時不時注意三人的賓客們,現下又見到這副三人打情罵俏的場面,不是長吁短嘆,就是豔羨不已,更多的,都是不斷議論起了燕王看來真是如何如何寵幸這對雙生姐妹花,如何英雄難過美人關之類的云云。
不過,這些人旁觀歸旁觀,議論歸議論,都只是抱着看戲的姿態罷了,沒有人真的敢上前調侃或者搭訕,都只是極富自知之明的遠遠觀望。
可唯獨有一個人,不過纔剛走進華清宮的花園露天筵席,剛看到燕王與他的兩位側妃如何恩愛的畫面時,就已經忍不住,氣勢洶洶,大步流星的直往燕王所坐的位置走去。
期間,更是拔高了嗓音大喝,“燕楚,你這個三心二意,朝秦暮楚的混賬!”
緊接着,四周的衆人只見眼前一花,便見一位身
着鵝黃錦衣的男子,已經到得燕王的面前,並且隔着中間的一張長桌,伸手就將埋在溫香軟玉里的燕王給一把拽了起來。
如果這位男子突如其來對燕王的謾罵是石破天驚的話,那現下這位男子對燕王突如其來的動作,更是一舉激起千層浪。
燕王是誰?那是戰場上的不敗神話,那是即便銷聲匿跡聲名狼藉多年,卻始終令人心有餘悸聞風喪膽的傳奇!
就更別提,就在四個月前,這燕王突然的復出,突然雷厲風行的平內戰,扶新帝上位的一幕幕驚心動魄的傑作!
莫說今兒在場的誰也不敢去招惹這位爺,哪怕就是還未到場的新帝,各個都心知肚明,新帝也一樣是不敢招惹燕王!
而剛來的這個男子,卻不但對燕王直呼其名,更毫無遮掩的出口辱罵,更甚的是,居然還敢對燕王動手動腳——這簡直,簡直就是膽大包天!!
就在諸人震驚於這位突如其來的男子,竟敢如此不要命的對他們大燕的燕王殿下不敬時,一直反應居然出奇平靜的燕王,終於開口說話了。
“別來無恙吶,攝政王。”燕楚不驚不怒,仗着身高的優勢,直挺挺的負手而立於原地,用着俯瞰的姿態,似笑非笑的垂下視線,俯視於面前對自己不規矩的男子,“只是本王竟不知,你們祁國所謂的有禮有度,原來就是這個樣子的。恕本王見識淺薄,真是大開眼界呢。”
“你少在本王面前裝腔作勢,本王現在不殺你,都是便宜了你!”被燕楚的姿態越發挑起了怒火的雲頤,半點也不畏懼的與燕楚對視,氣的發抖的身子,上下果真都充斥着毫無掩飾之意的滾滾殺氣。
兩人此番的對話落入衆人耳中,衆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個敢堂而皇之對燕王動手動腳的男子不是別人,正是今晚這出宮宴的主角,祁國的攝政王,雲頤。
因爲這位攝政王常年都是神出鬼沒的,連祁國的許多大臣,都無緣親眼見過一面,現在來到他們大燕,尤其今晚出席的還都是大燕最近剛走馬上任的新臣子,所以衆人都不認識,是說的過去的。
而這位祁國最年輕的攝政王敢如此堂而皇之的對燕王無禮,對於早就已經耳熟能詳兩位之間恩怨的衆人來講,也剎那心領神會了過來。
說到底啊,還是爲了一個女人,且又是,胭家的一個女兒。
半個月前還一度被大街小巷所熱議的對象——胭脂雪。
英雄美人,自古都是相輔相成的佳話,缺一不可——這話,當真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