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城主府燈火通明,卻格外寂靜。
晚膳過後,藍河用火鳥傳過一次消息回來,樑國棟一心向外,已於迦摩閣的人聯繫,向帝釋天求救。
卿雲歌收到消息後,夜晚休息時把莫尋送出了樑府,自己則留宿在樑府內。
卿雲歌躺在舒適的大牀上,呼吸淺淺,睡意不濃。
她側身背對着房門的方向,帷帳放下,使得牀榻上的身影不甚清晰。
屋內的窗櫺被躡手躡腳的推開,放在窗櫺上的茶杯因外面的動靜而掉落在地,誰在地面放出沉悶的聲響,而牀榻上的人卻無動靜,仿若睡着了,未曾發現屋內有人闖進了。
來人到了牀邊,站了許久,隔着帷帳在牀榻旁坐下。
“裝睡這本事你學得不精啊。”翠玉般的聲音響起。
卿雲歌低笑一聲,翻了個身,睜開的眼睛不見半分睡意,透着月光望向坐在牀邊的白髮男子,月光渡在他面色的光,讓他表情看起來幾分朦朧的醉意,又似他臉上浮現出了不可輕易覺察的凝重,讓他變得由此而猜不透。
“回來了。”卿雲歌的手默默地按住被褥中有些躁動的白虹劍。
與在崑崙山時一樣,那讓白虹劍躁動的力量,在滄凜身上有些殘存,以至於滄凜的靠近讓白虹劍靈有些浮躁。
妖域來人了。
“嗯,回來了。”滄凜低低的應了聲,偏頭望向卿雲歌時,眼中涼意如同住進了月色。
卿雲歌想起身,滄凜卻是伸手按住她的肩膀,“雖說這樣的夜讓你好好休息,你也無法安眠,但連日來的暗殺你很累吧,好歹閉目養神一下。”
卿雲歌不強硬的要起身,她擡手撫摸上滄凜的臉,入手冰涼,好似沒溫度一樣,不似外面冰雪的寒意,而是從體內散發出來冰涼。
“你臉色不太好,發生什麼事了?”卿雲歌擔憂出聲。
滄凜的手覆上那隻溫暖的手,微笑着搖頭,“我回了趟妖域,大概是穿過結界時受了些傷,所以看起來不太好,閉關幾日就沒事了。”
卿雲歌眉眼一斂,掩住眸中思緒,擡起時她嘴角勾起笑意,黝黑的眸子在夜色下晶亮無比,如能看透人心般讓滄凜不自覺的避開了她的視線。
滄凜握住她的手,塞回暖和的被褥中。
“我去外面看看,你好好休息,有事我叫你。”滄凜倉促地起身,有心避開她。
“好。”卿雲歌應了聲,見他立馬要走開,忽然伸手拉住他的衣袖,還未閉上的眸子仰望着滄凜,她感覺到這個舉動讓他動作一僵,卻視而不見,“滄凜,我不想做被丟下來的那個。如果哪天你要離開,提前告訴我,讓我送你離開好嗎?”
卿雲歌心裡莫名的心慌,眼前的人,她好像抓不住。
卿雲歌心裡不禁自嘲一下,沒了前世,她到底有多孤單?
“我答應你。”僅僅四字,從滄凜口中說出彷彿用了很大的力氣。
卿雲歌拉着他的手,未因他的答應而鬆開,反而越發抓緊,將他衣袖抓出褶皺。
“滄凜,你可還記得?我曾說過,對我而言,你是特別的。”卿雲歌雙眸一瞬不移的盯着拿到略顯蒼涼的背影,白髮黑衣,簡單兩色,與往日大相徑庭。
“我記得。”
這句話之後,良久再無後話。
卿雲歌眼中希冀漸漸淡去,手指逐漸鬆開,心裡苦笑。
這大概就是分岔,她從未了解眼前這個人,而他隱瞞的事不說,她永遠無從得知。
滄凜抽開衣袖,感覺到她一剎那的想要抓緊,他加快了步伐抽身。
卿雲歌望着劃過指尖的衣料,那一刻不受控制地起身想抓住,然而眨眼功夫,那白髮男子化作如貓般大小的狐狸,她伸手也抓不住。
卿雲歌抿脣,勉強的勾勾脣角,裝作什麼都未發生。
狐狸邁步往外走,墨綠的瞳孔流露出晦暗的光,腦海裡響起那句臨走時的危言。
“王尊,您若無法狠下心來出手,臣下便不會再遵守當年之約,是您親手將她引上那條路,還是臣下逼迫威脅她,王尊您自行選擇。”
他所眷戀的,正是他必須割捨的。
“雲歌,你會恨我嗎?”狐狸爪子將房門打開一條縫,滄凜凝重的聲音在寂夜中響起。
“你會做讓我恨你事嗎?”卿雲歌反問,似是想要以此來安撫自己的心。
沉默,無盡的沉默。
直至房門打開又掩上,那個問題如被鑽進來的風吹走,也無人回答。
卿雲歌心裡有些難受,凝望着門外,那人的氣息還未消散,正在門口守着,然而即使如此,他還是沒能回答她的問題。
滄凜,爲何不與我說?
我如此自欺欺人,你豈會不懂我所期待的是你的坦白。
爲何寧願騙我,也不肯盡數相告?
卿雲歌閉上眼睛,強嚥下喉間涌起的難受。
狐狸站在門外,仰頭望着月色下的白雪,此情此景與狐族的冬日很相似。那清冷的月光照耀的白白的雪花,在一望無際的原野上,白狐歡騰的奔跑,在雪地裡翻滾打鬧,那是和平的景象。
狐族被陷害,無端生禍,天罰千蟄,一道劈天驚雷,撕破狐族百年和平,九尾天狐在天罰之下幾近滅亡。
璇璣老人開啓宗廟,點燃世代傳承的神火之種,才護得狐族一時太平。
奈何天罰千蟄日夜不斷,襲擊狐族領域,以此小小神火終是難以度此大劫。
璇璣老人身爲命格師,爲助他護狐族長存,以命數衍算天機,發現有一女擁上古真火之石,修習火術,假以時日必將大乘,唯有她可解狐族危機。
那時,她還不叫卿雲歌,而是叫白鹿。
他們日日關注那叫白鹿的女子,爲打破時空禁制,讓她解救狐族之危。
縱命盤,改命星,引禍入命,控其生死。
他幾乎是在背後操縱了那場死亡,也間接的害了一息尚存的卿雲歌,才成就了今日這個靈魂是白鹿,身體是卿雲歌的女子。
這些所作所爲,若是讓她得知,他再無留在她身邊的資格。
不,從一開始,他就沒有長伴她一生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