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朗星疏。
蒼邙峰主殿的殿宇上,卿雲歌一身輕衫坐在屋脊上,仰頭賞着月色。
涼涼夜風吹拂過來,她髮絲輕微晃動,她面色忽明忽暗,幽深的瞳眸裡透不出光,尋不出思緒。
細微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她眼眸眨動,卻未將視線望向來人。
滄凜在卿雲歌身側坐下,一攏玄紅衣,玄紋雲袖,襯得那張臉魅惑無比,幽玉的瞳眸不知覺的吸引着人沉淪在他雙眸之下。
滄凜擡眸看了眼那輪彎月,靜謐的夜色裡,月光清冷如霜,光華照在她身上,如一層晶瑩的光,讓那張明豔動人的臉越發柔和了。
“捨不得?”滄凜曲着腿,單手隨性的搭在腿上,仰頭時露出那截優美的天鵝頸。
卿雲歌涼涼一笑,不再仰着頭,她擡手揉了揉泛酸的頸項,低低道:“我想要回去的地方,已經回不去了,去哪裡都無所謂了。”
那日在鬼鏡的夢魘中,一半虛幻,一半真實,至少夢魘裡的師傅是真實的。
執念嗎?
大抵是吧。
她最快樂的時光是與姐妹們在島上的日子,前世死得突然,分離時連句話再見也未能說上一句。
但師傅告訴她,回不去了,她回不去,其他人也回不去。
留在蒼羽學院,或是隨弒千絕去天外天,其實並無差別,只是她還有事要做。
毗沙門,當初父親的仇,她一定要報!
而且她答應了弒千絕要幫他解毒,九轉玲瓏子在拂蘇身體裡,他的生命全靠九轉玲瓏子延續,她絕不會取出來。
那個溫暖她歲月的男子,她不要他死。
所以她要去找須彌子,在這大千世界裡,她要去找須彌子幫弒千絕解毒。
滄凜有句話憋在喉嚨裡,憋得難受,卻無法問出聲來,最終他一腔情意,只化作一陣風,和着夜風吹向遠方,消失在天地間。
卿雲歌手指着天空,一簇火光自指尖飛出,襲向空中,她手指一動,指尖發出清脆的響聲,火光炸開,在黑夜裡如紅色的流星,又如炸開的煙火,絢爛無比。
卿雲歌仰頭望着天空中的散開的火星,手中又是一動,朵朵火蓮層層疊疊的自手指尖飛出,在天空中旋轉。
紅光照亮黑暗,如天空盛開出紅蓮花海。
苦修的弟子看見紅光,紛紛擡頭往上看,見紅蓮在天空開了一片,架成一座橋,自蒼邙峰開出,花海延綿了整個山頭,好似在浮朧山頂降下的天象。
卿雲歌收回手,望着盛開的紅蓮,嘴角淺淺勾起。
紅光大盛,自窗櫺照進屋內,刺眼的光芒把睡夢中的弟子吵醒,紛紛起身。
抱怨有之,驚慌有之。
而當開門看到頭頂紅蓮花海綿延盛開,俱是被這一盛景給驚訝到了。
拂蘇站在蒼雲峰山頂,負手而立,頭頂的火紅映着他白衣聖潔如天山白雪。
夜風徐徐,吹拂着他腰間白色的錦帶,錦帶劃過身側一物。
那時一個巴掌大的藥囊,藥囊上繡着大片清荷,瀲灩水色,清荷盈盈長在上面,三兩蜻蜓在荷花上停留,只是這副繡畫針腳粗糙,損了這份景色的韻味,而在藥囊的一角,彆扭的繡着拂蘇的名字,歪歪扭扭字樣似蚯蚓爬出來的一樣,而拂蘇卻是不嫌棄的把藥囊掛在身上。
那是卿雲歌親手繡的藥囊,裡面裝着她煉製出來的藥,各式各樣的丹藥,甚至有的形狀怪異。
在蒼羽遭受到鬼鏡的襲擊後,她便隔三差五的給他送藥,藥囊也是在那之後,連同丹藥一起送來的。
拂蘇手輕緩的從藥囊上劃過,按住不斷飄動的錦帶,思緒萬千的眸子終是望向那漫天紅蓮中。
登時,眼中只有紅色,彷彿天地間只有那抹色彩是最爲好看的,如泣血般的紅。
拂蘇只看了一眼,便轉身回了屋內。
“雲歌師姐這是半夜炫技?”侯子驥揉着還未能完全睜開的眼睛,口齒不清晰的與旁邊的祁連文淵說話。
“未必。”
而蒼邙峰的卿雲歌,卻是頗爲享受有美景可賞。
夜半紅蓮,妙哉妙哉。
“比當日在中央城的半邊火半邊雪好看吧?”卿雲歌往微涼的琉璃瓦上一躺,將雙手放在腦後枕着。
“好看是好看,缺了點意境。”滄凜挑剔的說道。
卿雲歌瞥了他一眼,將一隻手從腦後抽出,召喚出白虹劍。
瞬息間,夜風如狂,鬥氣灌頂,注入白虹劍內。
寒氣凜凜,舉劍指天,輕輕一揮。
八月秋意,寒意襲來。
片片白雪如柳絮般自紅蓮下飄落,一紅一白,一火一雪,成了夜色下最美的景象。
有人擡手接住一片雪花,掌心的溫度將白雪融化,大家才相信這是真的下雪了。
八月飛雪,火蓮在上。
那是深秋浮朧山夜色下最美的景色,時過多年,看過之人再回想起這夜的美景,都在爲卿雲歌的離開惋惜。
自那夜之後,蒼羽再無卿雲歌這個驚世之才。
歡呼雀躍,崇拜之音衝破了雲霄。
紅蓮不知何時消失,白雪落了一地。
第二日,早起的弟子打開門擡頭時,昨夜的盛景已然消失不見,卻讓人津津樂道。
然而卿雲歌牀鋪整潔,房間內屬於她的東西一樣未少。
山腳下,夜霧車已然等候多時。
卿雲歌自山道上走下來,換下了一身紅衣,只着一襲素雅的青衫,走向停在山腳的夜霧車。
她神色淡然的踏上夜霧車,對着趕車的白灼淺聲道:“走吧。”
白灼抖抖手裡的繮繩,夜霧車跑動起來,踏風行雲,在天空中留下一道殘影,離開了浮朧山。
卿雲歌悄無聲息的離開了蒼羽學院,無人得知。
直到過了兩日,舞傾城上蒼邙峰尋人,未見到卿雲歌身影,才心覺有異。
尋遍蒼羽學院無果,衆人才赫然發現,卿雲歌悄然離開了蒼羽學院。
左丘天朗望着圓臺上的琉璃八寶鏡,鏡中映着卿雲歌走出靈氣門的身影。
在靈氣門前,她回頭望着蒼羽學院,無聲的說了四字。
“後會有期。”
左丘天朗袖袍一揮,琉璃八寶鏡中景象消失,他揹着手走出華清殿,對卿雲歌的離開未做任何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