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飛雪再次翻牆回到景園的時候,已是傍晚時分,青萍和碧雲暈靠在房間的牆角里,便是此時此刻都沒有半點要醒過來的跡象。
飛雪蹲下身子,望着眼前不醒人事的兩人,脣角不禁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倘若早知道事情會發展至此,她當時又何苦這般執着。
以毒噬毒,如若從不曾知道,她的心便也就不會這麼沉重,即便真如伊天奇所言,這幾天便會毒發,也好過現在這般心境荒涼,她是如此討厭被人威脅,她是如此希望自己的生活能夠平靜下來,她是如此的喜歡着在三王府這段心思灑然坦蕩的日子,自以爲,到了古代她便可以活的姿意淡然,照着自己的想法簡單的活下去,可是——
沒得選擇嗎?纖指緊攥,眸中狠厲的光芒一閃,伊天奇……
“喂,睡夠了沒?太陽都下山了,你們兩個要睡回自己房裡去,別在我這佔地方!”將心中思緒強行收起,飛雪故作神態輕鬆的捏住青萍有些嬰兒圓的臉蛋,聲音有着壓抑的嘶啞,“再不起來,我可就是跑出去了,到時候看你們怎麼跟風清寒那妖人交待,喂,起來了!”
頸後一陣痠痛感傳來,青萍動了動有些沉重的眼皮,雙目緩緩睜開,待眼前本是模糊一片的景象慢慢變成飛雪清晰的輪廓時,青萍本是有些漿糊的腦袋驀的清醒過來,“王妃!”
“怎麼,睡醒了!”飛雪拍了拍手,用腳尖蹭了一下依舊還在昏睡中的碧雲,清着嗓子說道:“既然你已經醒了,那這個任務便交給你了,把她叫醒來,要不把她給我擡出去!”
“我怎麼睡着了?”錯愕的揉了揉有些發痛的後頸,待眸光觸及到一旁的碧雲時,青萍收起本是疑惑不解的心思猛的搖了搖碧雲的手臂,語氣焦急而又惶恐,做爲王府的下人,她們居然在侍候主子的時候在房裡睡着了,這事若是被王爺知道,她們還不得被罰死!
“碧雲,碧雲別睡了,快醒醒!”
“怎麼了?青萍?”
嘴角僵硬一抽,青萍對碧雲使了使眼色,強行將她自地上拉起,低聲道:“王妃……”
“啊!王妃怎麼了?王妃跑了嗎?”
“你們若繼續在這房裡挺屍,本妃還真就準備溜了!”悠悠然的朝椅子上一靠,飛雪有些疲憊的揉了揉額頭,沉聲道:“你們若是累了,便下去歇息去吧,放心吧,我不會跑的。”
呃!這樣的王妃?
神情微微一滯,剛清醒過來的碧雲剎時覺得有些不對勁,“王妃,您?”
“嗯?”尾音拉長,飛雪眼眸一擡,若刀鋒般銳利的眼神冷冷的掃向碧雲。
這般警告的眸光,心下猛的一抖,察覺到自己逾越的碧雲自窗口瞄了一眼外邊的天色,即而反應極快的解釋道:“這天色也不早了,奴婢想王妃您是不是餓了?您晚膳想要吃什麼,奴婢下去準備!”
“不用了,我不餓,你們下去休息吧!”單手撐額,見兩人依舊猶豫,飛雪復又補充道:“若是擔心本妃會擅自出府,你們便把這房間的門和窗都給鎖了吧!”
“奴婢不敢!”突然聽得飛雪這般語氣,兩人頓時惶恐。
“什麼敢不敢的!”因爲伊天奇的話,心中本是極度壓抑的飛雪,再瞧見兩人這般畏懼的神情時,聲色驟然厲起,“本妃叫你們怎麼做就怎麼做,那麼囉嗦幹嗎?”
“奴婢不敢!”惶恐之餘,兩人撲的一聲跪下。
“啪!”的一聲脆響,房內僅剩的一隻茶杯被飛雪狠狠的摔碎,“滾!他媽的都給我滾!照老子的話把這房的門窗都給鎖死了!”
”王妃!”顫顫巍巍的跪在地上,兩人皆是惶恐,不解,猶豫。
“再不照我的話去做,小心我要了你們的命!”雙眸危險眯起,飛雪眸中陡然閃過嗜血厲光。她,不想動搖,不管接下會發生什麼事情,她,都不想給自己留有半點在伊天奇面前服軟的機會,痛而不死痛而不暈嗎?
他這話是不是意味着,只要她能將那種毒發所帶來的痛苦忍過去就行了……
然,待兩天後毒發的時候,飛雪方纔知道自己到底有多麼的低估了這種毒性所帶來的痛苦,方纔知道,她那種想要將痛苦就此忍去的想法有多麼的荒謬……
噬心,噬心……
飛雪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捧着腹部,痛苦的倦宿在冰涼的地板上,臉色慘白,冷汗,沾了髮絲,溼了衣襟……
胸口,鑽心的痛,似被萬蟻一點點啃噬,又似被人用刀子,一下,一下,緩緩的凌遲……
腹部,似絞結般,一陣陣,拉扯,撕裂,緊捏,再生生縫合……
指甲深深的陷入皮肉,貝齒死死的咬着下脣,房間在飛雪的命令下早就被青萍和碧雲鎖死,屋內沒有一絲風,沉悶,痛苦,壓抑,凌亂,脣邊血跡絲絲,發青發白的手,鮮血直流。
“嗯!”飛雪悶哼一聲,貼在地板上的那一邊方纔本是若火般灼熱的身體,突然傳來一陣陣若千年寒冰般的刺骨涼意,手痛苦的在冰冷堅硬的地板上抓了幾把,飛雪驀的翻轉了一下身子,再次貼着地面的那半身體陡然已經由剛纔的冷白轉變成了一種灼熱的透紅,冰與火的循環交替,半邊冷,半邊熱,心口的鑽痛,腹部的絞痛,隨着冰與火的循環交替,極度的痛,一波蓋過一波,毒發不過片刻功夫,飛雪卻感覺似過了幾生幾世……
痛而不死,痛而不暈,便是這樣嗎?
“啊!”一把扯下房中的簾子,飛雪終是忍不住痛呼出聲,這種折磨,這種比死還要痛苦的折磨,身體明明已經虛脫,精神卻越發的清楚明確。
“啊……”
桌椅被強行站起的飛雪踉蹌着撞翻,茶杯頓時碎了滿地。
“吱呀!”一聲,正在飛雪手掌撐着破碎的瓷片再一次想要強行起身時,房門驀的被人從外面打開。
“啊!王妃!王妃,您這是怎麼了?”聽到飛雪痛呼聲的碧雲,乍然見到房內這般情景,驚嚇的同時,亦快步來到飛雪身邊,伸手欲要將她扶起,哪想,她的手才一觸到飛雪的身體,便又馬上驚悚的收回。
“王妃!”碧雲臉色慘白的望着地上痛苦扭曲的飛雪,剎時有些瞠目結舌,烈火一般的燙,寒冰般刺骨的冷……
這是怎麼回事?王妃到底怎麼了?
“啊!”
手狠狠的朝着地上的碎片一掃,冰與火的又一次交替之下,再也忍不住那種非人痛苦的飛雪頓時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王妃!”渾身一顫,碧雲剎時回神,“王妃,奴婢這就去請王爺過來,您在這等等,奴婢給您去請大夫……”
南郊野木林……
伊天奇,伊天奇有解藥……
夜,黑如墨。天上濃雲翻滾,烏雲密佈,呼嘯的大風自前方以驚人的速度狂掠而來,剎時將夜幕下那抹迎風直上纖瘦而又單薄的身影,呼的掃倒在地,片刻,身影又踉蹌着爬起,即而不做片刻猶豫的頂着狂肆的夜風繼續朝着前方的那片野木林走去。
忘我的毒,令她生不如死,然,縱使再說生不如死,到底還是死不如生,她,趙飛雪,不想死!
“伊天奇,伊天奇,你在哪裡?你出來,你出來啊!”
夜,漆黑一片,飛雪憑着感覺,一步步深入野木林,她,聲音嘶啞,痛的無力,痛的撕心裂肺。
“伊天奇,伊天奇……”身子麻木的朝旁邊的樹上一靠,飛雪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那般急切的想要見着一個在她心目中恨得那般入骨的人。
“伊天奇……”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就在飛雪幾欲絕望的時候,一道低沉冷冽的男聲剎時在這靜謐的林子裡響起。
早已因爲極度痛苦而失去了往日光輝的眸子,微微一擡,飛雪藉着秦沐歌手中微弱的燈光望着眼着眼前一身黑衣,渾身泛着若地獄羅剎般冰冷氣勢的伊天奇苦味一笑,“我來了,正如你所希望的一樣,被這毒折磨的生不如死!”
好不容易纔忍着巨痛從喉嚨擠出來的一句話,沙啞無力,那蒼白的臉,毫無血色脣,還有那若死灰一般沒有半點靈氣的眸子,這樣的飛雪,胸口猛的襲來一陣鈍痛,伊天奇驀的俯身將飛雪攬入懷裡,這樣的飛雪,這樣一個彷彿下秒便會死去的飛雪……
灼燙,冰冷,他從來都不知道,這毒竟是這般烈性,他從來不知道,看到她毒發的樣子,他的心會這般的疼痛,痛的不能呼吸!
“飛雪!”
毫無半點掙扎的靠在伊天奇的懷裡,飛雪便如一個破碎的布娃娃,“伊天奇,我答應你,我什麼都答應你,你,給我解藥……”
無力,祈求,這般低的幾欲消失的聲音,若不是他有着上層的內力,若不是他靠她靠的那麼近,興許,她這樣一句祈求活下去的話,祈求擺脫這種痛苦的話,就會像這風一般,留不下半點痕跡……
“沐歌!”緊緊的摟着懷中痛不欲生的飛雪,伊天奇低沉的聲音,都忍不住輕輕的顫抖起來,他,從來都沒有想過,他那般處心積慮的安排,竟會陰差陽錯的痛了自己的心。
“師兄,”秦沐歌提着紙燈神思複雜的蹲在兩人的身旁,擔憂道:“吸納了鶴頂紅的毒性的忘我,這解藥,還有效果嗎?畢竟,他也曾說過,以毒噬毒,結果如何,但憑各人體質而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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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得此言,伊天奇的心不禁猛的一顫,關於這點,他又何嘗不知,只是,一把奪過秦沐歌握在指尖的白色藥丸,伊天奇迫不急待的便將解藥送到飛雪的脣邊,這到底是忘我的解藥,就算忘我的藥性在飛雪的體內發生了某種未知的變化,就算不能完全壓制住她體內的毒性,但,至少也應該能減輕一下飛雪的痛苦。
“飛雪,快,快服下!”
淡淡的藥香緩緩傳來,飛雪,抽蓄着身子,顫着雙脣想要將藥吞下,然,體內冰火越發頻繁的交替,已然讓她失去了所有能夠自主的力量,便是這樣一顆小小的藥丸,想要嚥下去,她都顯的無能爲力。
“飛雪!”劍眉一擰,伊天奇驀的吻上飛雪的冰冷的雙脣,他不想飛雪這麼痛苦,更不想讓飛雪死。
藥,順着咽喉直直而下,前所未有的巨痛剎時襲遍全身,體內陡然涌起翻騰,飛雪費勁將伊天奇一把推開,幾乎在同一時刻,啊的一思聲,一股暗黑色的液體驀的自口中噗了出來。
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飛雪,只覺腦袋一沉,眼前一黑,頓時便暈死過去。
“飛雪,飛雪……”
伊天奇急急的將飛雪抱起,神色前所未有的焦急不安,難道這藥對飛雪的毒真的已經失去效用了嗎?那他該怎麼什麼辦,飛雪該怎麼辦?
“沐歌,快去準備一下,我們馬上回滄月,找東離非!”
“師兄!”一把拉住伊天奇的肩膀,秦沐歌拉高音調提醒道:“師兄,你冷靜點!你看看趙小姐,你仔細看看她,她暈了,她暈了!”
“師兄,忘我一旦發作,服毒者便會痛而不暈,痛而不死!趙小姐現下這般反應,說明,這解藥還是有效的,你不要自己矇蔽了自己的心思!”
自己矇蔽了自己的心思?身形猛的一顫,伊天奇恍若大夢初醒,是啊,他怎能讓自己就這般失了心思,趙飛雪,不過是他心中的一顆棋子而已,一顆助他奪得天下的棋子而已……
“這是哪裡?”緩緩坐起身子,飛雪掃了一眼簡陋的木屋,即而將視線落在倚門而靠的秦沐歌身上,神情冷淡而又漠然,“伊天奇呢?”
“這裡是野木林的深處,師兄臨時出去辦點事,趙小姐有什麼吩咐但說就是!”侷促的撓了撓眉,秦沐歌又接着說道:“還是說趙小姐找師兄有事?”
瞄了一眼外邊陰沉無比的天色,飛雪蹙了蹙眉,清澈的雙眸一動不動的盯着秦沐歌,不言,也不語,那眼神,如此坦然無辜,卻又彷彿能在人的身上給燒出一個洞來。
本來就覺得有愧於飛雪的秦沐歌,在飛雪這般神情下,頓時變的更不自在起來,“要不趙小姐再趟會,我這去找師兄過來!”
“找他過來幹什麼?”眸光輕輕一瞥,飛雪啞着嗓子,諷刺道:“讓他來看我有多狼狽嗎?”
“趙小姐,其實……”
“好了,秦沐歌,現在我只想知道,你們這般處心積慮的設計我,將我推到風清寒身邊到底有什麼目的?還有,”語氣微微一頓,飛雪眸光灼灼,“我身上這毒的解藥,你們什麼時候才能給我?”
“既然趙小姐主動問起,那在下便也就不做隱瞞了,忘我是無藥可解的!只有,每月毒發時壓制痛苦的解藥!”
嘴角冷冷一勾,飛雪瞭然一笑,忘我沒有真正的解藥,關於這點早在飛雪的預料之中,“那你們打算如何救滄月質子,需要我做什麼?”
“從三王爺手中手到質子府的機關佈置圖,還有,”伊天奇一身黑衣,面無表情的自門口而入,望着面色蒼白,清減了不少的飛雪頓了一瞬後,眸光一瞥,旋即,淡漠開口,“在三王府探查乾坤劍的下落。”
“質子府的機關佈置圖?”飛雪諷刺一笑,“這麼重要的東西,你覺得會在風清寒那個廢物手中嗎?伊天奇,你是不是搞錯方向了?”
“廢物?”薄脣輕輕一揚,伊天奇不置可否一笑,“質子府的機關佈置可是三王爺用了半提的時間一手設計而成,一手設計!”
音調微微提高,伊天奇俯身逼近飛雪,沉聲道:“十所前,你知道三王爺纔多大嗎?不過十三四歲而已,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所設計出來機關陷井,十年來無人能破,無人能解,你覺得,他是廢材嗎?”
無人能解?心咯噔一跳,飛雪手中不禁泌出一層細汗,早就知道風清寒深藏不露,卻不曾想竟是這般才華!
“風清寒即是一個這麼了不得的人物,你覺得憑我,能在他手中拿到那機關佈置圖嗎?伊天奇,便是你都沒辦法的事情,你們卻交給我去做,這個想法,你們是不是太天真了!”
“我做不到的事情,並不代表你也做不到!知道嗎?趙飛雪,”手指輕輕的挑過飛雪的下巴,伊天奇笑的陰鶩無比,“有時候男人做不到的事情,並不代表女人做不到!”
“你們真就這麼篤定?”
“當然!”伊天奇果斷答道,“憑趙小姐這般傾城姿色,只要你用的好,沒有什麼不可能的!”
“呵!”飛雪不屑冷嗤,“這風雲比我長的漂亮的人多了去了!”
“可是,三王爺唯獨對你不同!”
“你……”眸光狠狠的瞪向伊天奇,飛雪無言反駁。
“只要你將這兩件事做到了,你身上的毒自然會有人來替你解!明白了嗎?”
“兩件事?”一把拍開伊天奇捏着她下巴的手,飛雪眸光一眯,冷冷道:“乾坤劍又是怎麼回事?”
“這事只消多加留意就是,眼下你最重要的事,便是將圖紙拿到手!”
“好!”一把掀天身上的棉被,飛雪豁然起身,大步朝着門外而去,“伊天奇,我討厭你!”
挺立的身形驀的一僵,飛雪的話若一柄出鞘的利劍,狠狠的刺穿了伊天奇的心,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