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燈火通明,映得金券光芒爍目,以大和尚爲起點,廳門爲終點,拉起了一道讓臧步青寸步不敢靠近的封條。
“你個老王八可不虧,爺爺這金券兒是頭回開,開完這物件兒也就算是廢了。全天下找不着第二個,也算對得住你那麼多年的道行。”
不光是我們,就連南子都看出了臧步青的畏懼,大聲咆哮道:“你還有退路麼!拿不到那東西就是死!現在不拼一下,往後都沒機會了! ”
似乎是被這句話點醒,臧步青緩慢後撤的步子停了下來,試探着擡頭去看那恆更在身前的金券,只是匆匆一瞥,便迅速低下頭去。
我敏銳的捕捉到了他眸子中的變化,金券表面映射的是金光,可當他注視時眼睛裡反射出來的卻是幽綠!
“別瞅了,金光明咒,我曉得你扛不住,老老實實的還能投胎,亂蹦噠就啥也剩不下。”大和尚道。
臧步青:“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
“知道,千年的王八萬年的龜,就是老不死,折騰個什麼勁。”大和尚嘆了口氣,手中轉經筒驟然橫置,帶動金券翻面朝上。
“這面兒是四十九部地藏經,你要是能消停,我給你念。”說着,又把金券掉了個面兒,“非要這邊兒也成。”
“我只是想要討回本該屬於我的東西。”
大和尚冷哼一聲,“甭裝可憐,和尚我還俗多少年了,公德心有那麼一點兒,慈悲心沒剩。”
臧步青點點頭,似乎明白了大和尚的意思。
“一了百了。”
大和尚眉頭一皺,“來!”
本以爲接下來將會有一場世紀大戰,但是臧步青的行爲卻讓人瞠目結舌。
他徐徐的轉過了身,輕聲言語:“天理定數啊,苦候千年終是功虧一簣。投胎不必,不敢奢望再度爲人,一了百了,尋一處僻靜鄉,等死便是。”
說罷,擡腿便走。
大和尚都沒動,我們就更加不敢阻攔,眼睜睜的看着臧步青緩步走出院子,高大的身形,漸漸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盤腿坐在地上的王老道總算是緩過了一口氣,“就這麼放走?”
大和尚把手裡的轉經筒往地上一撂,“你還想着拿他喂劍?”
王海川沉默了。
沒有了臧步青,南子只有認命的份兒,夥計們一擁而上,當場把人綁成了個糉子。
“他到底是誰?”
“進去說。”
大廳裡因爲之前的打鬥一片狼藉,二姐忙着整理,我則是跟着老爹大和尚等人來到房間裡。
“幸虧和尚我趕上了,不然這趟還真的着了他們的道兒。”
大和尚點了根兒眼,坐在椅上翹起二郎腿,老神在在。
老爹:“叔,你這幾個月去哪兒了?”
我一愣,難道是我想錯了?大和尚真的是趕巧?
“甭提了,打那窟窿裡出來,兩百多裡地,差點兒沒把老子的腿給走折了。餓了啃草皮,一路捧雪水,趕上下冰雹,還有那滾地 雷,趕着老子跑,也得虧前半輩子做了點兒好事兒,積了點兒陰德,遇上了個開拖拉機的,不然還不知道哪輩子才能回來。”
“你從西藏坐拖拉機回來?”我難以置信。
大和尚哭笑不得,“真要是坐那兒玩意兒吃屎都趕不上熱乎的。老子跑到人家廟裡偷了點兒香火錢,好歹弄了張火車票。”
要說這人的膽子也是真的肥,也算是在佛祖腳底下混日子的,居然還恬不知恥的偷人香火錢!
陳亦可下午就出門了,相必就是去火車站接他,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啊。
“我曉得你們想問啥。原先在那墳裡的時候,老子確實跟那狗雜碎過了幾招兒,沒能把他留下是真的,自己也受了傷,好懸就沒挺過來。但是這人啊,還是沒該到要死的時候兒,想走都走不了。緩了三天,總算是能動,一路爬出來的。”
“倒是沒料着,那雜碎居然比老子還快,我還沒到家它倒是先找上門兒來了。”
我試探着問:“臧步青?”
大和尚點點頭,續上一根兒煙,“你瞅着不眼熟?”
“真是那塚裡的坑老鬼?”
我的思緒如電影倒放般退回到西藏無名塚,那個不曾被制服的坑老鬼在記憶裡只有一個模糊的輪廓,根本看不真切。我只知道出去以前最後一段路,自己被那老鬼追趕,最終昏死過去,是黑子和江染把我們帶了回來。
猛然想起江染先前跟我說的那句話,她說,她見過臧步青。現在想來,應該就是在那時候了。
“這玩意兒在那墳裡躺了不知道多少年,眼巴巴兒的等人來,好不容易要活了,讓咱把最關鍵的東西給摸走了,現在整得人不是人,鬼不是鬼,就算我不收他,也沒多少時間好活。”
“說得是那對覆函?”
“可不是?現在擱哪兒呢?”
我看了看王海川,後者倒是沒有絲毫隱瞞,那東西說是陳亦可的嫁妝,其實對她來說並無意義,交給王海川纔是最終目的。
“也不賴。”大和尚咂咂嘴,自說自話。
“我要是回不來,老小子你對上他絕對夠嗆,頭一回見這樣兒的邪祟,誰都不曉得怎麼對付。拿喜氣沖沖,好歹讓他不敢上山。不過人是從這邊兒走的,氣兒往你那破山上順,家裡遭殃就難免。總歸是有地方照顧不全,躲不掉。”
王海川今天也算是受了他的恩惠,說話倒是比平日要和氣不少,甚至對大和尚有點兒尊崇的意思。
“嘿,甭來這套,你們老王家都是一個德行,吃硬不吃軟,我那俗家師傅說了,賤骨頭。也就是趕巧,那雜碎見了太陽,有了半個人身,不怕黃符高香,就是忌諱佛家門道,根本不是和尚我的功勞,要是真有那本事,在墳里老子就給他收了,還能等到現在?”
王海川被罵也不氣惱,就是點頭。我忍不住就想了,這大和尚口中的俗家師傅又是何方神聖?居然能讓不可一世的王海川被指着鼻子罵祖宗還低眉順眼?!
“別說我了,外頭那小子,怎麼回事兒。”大和尚擰滅了菸頭兒,正色起來。
這事兒說起來就比較費神了,因爲大家都沒有信息可以分享出來,也就是說,根本沒人知道怎麼回事兒。
“我來審。”王海川沉聲道。他今天可是吃了不小的虧,雖說現在的氣色看上去並無異樣,可先前坐在地上站都站不起來的人也是他,要說一點兒內傷都沒留下,我可不信。
大和尚外出一遭,回來之後地位有所拔高,如果不是這段時間對他的過往有所瞭解,我多半還是以爲他只是個有點兒本事的二流子,不說比我爺,就連王海川都沒法比較,現在看來,已然穩壓王家一頭。這世上,不是所有的高人都愛裝清高,大隱隱於世。
這注定又是一個無比忙碌的晚上,老爹忙着照應外面,收拾殘局,王海川原本是打算找南子的麻煩,但經我一勸,還是先去照應了下至今昏迷不醒的呂陽。我和大和尚在房間裡促膝長談,與他交代了一下家裡的現狀。
“老鼓我知道,以前你三爺爺我還在學經的時候就見過他,跟着一票唱戲的,省內外到處走。後來聽說不幹了,專門兒造鼓。這人確實是有點兒本事,死了可惜。”
“怎麼可惜?我還沒找他算賬呢!”想起江染纔回來時的虛弱模樣,我就火冒三丈。
大和尚樂呵一笑,“憨貨,你真當你們人多就收拾得了他?柳天陰是有點兒把式,也頂多是給他添添麻煩,真要是狠下心來,兩家都討不得好。他這是念舊情,給了個臺階下,染丫頭吃苦是要得,演戲也得演全套麼。”
“舊情?什麼舊情?”
“這要說可就費唾沫了,這人比較重人情,以前和尚我也賣過他面子,總得也算是給留了一線。”
“就是這個柳關東不好整,咱們這事兒做的缺德,沒法子。”
我把三姐的預備方案跟他說了一通。
大和尚滿臉的惋惜,“爺爺我也是好些年沒見她了,走的時候才這麼高。”他伸出手來比了個高出桌面一兩寸的高度。
“要說精,那小妮子可比你們幾個姐弟加起來都精,壞就壞在那回事兒。唉......”
到天亮的時候,王海川總算是把呂陽從鬼門關之前拉了回來,好不容易喝口茶,卻有夥計又給安排了一個鬧心事兒。
南子跑了。
聽到消息的王海川直接就把茶杯給捏碎了。
因爲上了繩索,捆在了樑柱上,所以夥計們也是粗心了,給了他可乘之機。
在老爺子的家底之中,有精於繩巧的張老七,光頭說他能作結一百三十多種,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這幫子老夥計閒來無事,也在他那兒學了點兒皮毛,而南子年紀最小,學東西麻利,掌握的也多。張老七這輩子也沒收啥徒弟,非要找個傳人,也就是南子了。
雖說只弄懂了二十來道,那也是一門不小的手藝,有這本事傍身,綁不住他,情有可原。
也是我們疏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