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我家還處於發展階段,能走坑的人就是那麼固定的幾個,以老爺子爲首,六大爺,張老七,還有一衆我沒有任何印象的長輩。二大爺當時是作爲新鮮血液添加進去的,因爲身份特殊,所以在一般情況下肯定都會享受特殊照顧,就好像是現在的我。
那是一座位於南昌的宋代古墓,作爲曾經的皇都,這地方一直飽受同行的青睞,建國前後,就已經被挖的千瘡百孔。可那一座,偏偏就完好無損的保存下來了。倒不是說墓穴有多麼隱秘,而是裡面的水太深,很多前去摸金的前輩都折在裡面,久而久之,兇名就出來了。搞到最後,幾乎半個圈子的人都知道了有那麼一個地方,有重寶,但兇險莫名,有進無出。
每一個時代都有憤青,每一行都有英雄主義的人存在,許許多多的年輕人不聽勸阻,仗着自己的三兩功夫,強闖深灘,從此,一沉到底,白白送命。或許當地的老前輩還會記得那個稱呼, 昌塚。沒錯,那是當時唯一一個被認定爲塚的墳。
昌塚邊兒上都是麥田,老爺子去的時候正值農耕季節,同胞們都在忙活着掙工分,不論是偷奸耍滑的還是踏實肯幹的,都窩在地裡,一直到天黑了,看家狗餓的不行朝外狂吠時才肯回家燒鍋做飯。因爲怕人發現,他們就在邊兒上一直的等,大媳婦小姑娘比較磨蹭,所以必須到村子裡的狗都歇了,月亮升的老高才敢下手。當時負責下鏟看土的還是張老七,用的是最老舊的連杵洛陽鏟,豎起來比人都要高。找準了山背面的土丘,半根鏟子送下去就碰到了底,帶上來一捧血紅血紅的土。
當時他們猜是打到寶頂上了,這紅顏料不是其他,就是天火琉璃頂上的紅蓋頭,也不知道是因爲這地方屢經侵犯的緣故還是年代久遠內部的藥粉受潮,反正就是沒有燒起來。老爺子還是比較謹慎的,吩咐其他人都退後,親自抄起了洛陽鏟,而後對準洞口兒,近兩米長的鏟子全都送了進去。
倘若不是寶頂已經遭到破壞只是局部受潮的話,這一鏟子貫通上下,總會鬧出點兒動靜來。原本六大爺他們都以爲最嚴重不過寶頂焚燬,人也沒下去,隔着這麼厚的土,根本燒不着老爺子。可沒成想,所有人都失算了,或許是下鏟的點子太巧,剛好頂着承重粱了,那頂居然在這一鏟之下整個散架了,儘管他們已經退開老遠,可是那頂籠罩的範圍還是將他們包在了裡面,所有人都是一陣失重,直接就摔進了墓裡。
這個墓,六大爺也沒能走遍,不過就他經過的一些地方,總結下來是個格子墓。格子墓也叫福田墓,墓名得自它的結構,如同田地一般,一塊一塊的,涇渭分明,結構相對獨立卻又存在鄰接關係。對進墓的人來說,格子墓,就是註定了要走迷宮的,老爺子他們因爲沒走尋常路,從天而降,受到的待遇也是不同,因爲下落的位置不一樣,所以隊伍被分割成三方人馬,老爺子,六大爺兩個人一組,張老七和剩下的三位長輩抱團,到了二大爺那兒,左右孤立,沒錯,他就是一個人。
第一次下墓,沒有任何經驗,還要死不死的脫離了集體。在正常人看來,那都是必死無疑的。
六大爺說,當時他和老爺子碰見南子的時候,他也是這麼想的。
底下的種種兇險他只是簡要提及,有幾處聽起來很熟悉,仔細想想,我們這幾次也有遇到,不過都化險爲夷,這就是經驗的寶貴之處。比較讓人沮喪的是當年的他們也是一步一個坑走過來的,坑底下死了不少夥計,南子身邊兒的三個長輩,全都折了。
判斷出二大爺孤身一人時,六大爺和張老七是想按照記憶中的方向去尋找二大爺的,但卻被老爺子拒絕了,他說了一句至今六大爺都不甚理解的話,“天白跟咱們都不一樣。”
不都是兩個胳膊兩條腿兒?有什麼不一樣?!那小傢伙雖然跟他們稱平輩,但是年齡相差巨大,能說是看着長大的也不爲過,所以兩兄弟一開始還跟老爺子拗了一番,但是老爺子是什麼脾氣?決定的事兒,別說是十頭牛,十輛大解放都拉不回來,最終無奈,還是被老爺子壓過一頭。
當兩兄弟跟着老爺子尋到主墓室的時候,心裡基本上已經拔涼了,可也就是他們對二大爺不報有任何希望的時候,他卻出人意料的出現了。
一身的綠泥漿子,渾身都是屍臭味,動作起來還一瘸一拐,六大爺不知道怎麼去形容自己內心的感受,驚喜?心疼?震驚?
那個看似纖弱的身影,其實是比他們還要早一步抵達主墓室的,此時,一方在門口,一方在主棺之前。
而主棺已經被打開了,二大爺,就圍着那棺材繞啊,繞啊,就算左腿明顯受傷也不肯停下。
講述到這裡,六大爺停了一停,長長的舒着氣,他此時已經不是在回憶,整個人都有種身臨其境的自我代入感,情緒起伏強烈。
沒人知道二大爺在抵達主墓室之前遇到了什麼,也沒有人知道在老爺子和張家兄弟趕上的時候,他在墓室裡做了什麼。他們靠近主棺的時候,棺材裡的屍骨已經被破壞得不成樣子,只有嵌在骨頭裡的寶石玉珠完好無損的保存了下來。當六大爺出手把謝天白給攔停下來的時候,才震驚的發現,以往他們熟悉的老二一去不返,眼前的這個,是從未見過的陌生人。
他向六大爺磕巴磕巴的說了兩句話,沒等迴應,就大打出手。
他們兄弟倆,加上老爺子,三個正值壯年的把式匠,制不住一個十六七的小夥子。
要不是最後老爺子狠下心來下了死手,很可能,在當初,他和張老七就死在二大爺手裡了。
那一趟,寶貝其實沒少撈,可損失也是巨大的,三個老夥計撂在了裡面,謝家老二的遺體七日後入土。
剛回去的那幾天,老爺子的情緒比以往還要暴躁,沒人敢招,不說家裡,就說外面那些對頭,都很識相,因爲誰都知道,現在的謝王孫不似往常,就是逮誰攆誰的。
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二大爺的下葬前一天的夜裡。有一個大和尚叩響了謝家的大門。
他的本意不是化緣,但卻打着化緣的名頭進門,看到廳中靈堂,大呼施主節哀。還說願意爲二大爺徹夜誦經,助他往生。
聽到這兒,我就已經猜出那個和尚是誰了,只是沒想到在六大爺的口中,那人年輕的時候還挺正經。
其實二大爺在墓裡的時候表現不正常,老爺子已經張羅了一個老頭兒今晚來坐屍,大和尚的到來打亂了他的計劃,加上情緒不好,給了碗飯,就要把他給轟出去。大和尚這時候就藏不住了,把化緣的銅鉢盂往地上一摔,兩手死死扣住門欄,說:“不讓我進門,你兒子就真的死了!”
老爺子當時就怔了一下,冷冷問他什麼意思。
大和尚整理了一下僧袍,嚴肅的迴應:“不瞞施主,我其實來自西部藏區,上月菩薩託夢給我,讓我來這兒結下一番因果。”
邊說,還邊指躺在廳中的二大爺。
六大爺只聽到了這一句,然後就被老爺子遣走了,只知道吃過晚飯,那個和尚就在二大爺的身前擺起了木魚,扣起了佛珠,真的就開始誦經了。
到了大半夜的時候,廳裡的大和尚突然大喝一聲,驚得三位主事人連忙趕到,看到的,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二大爺。
而且,他的腿也不瘸了,目光清澈,當時的噓寒問暖間,六大爺有刻意的詢問他在墓穴遇到了什麼,但是二大爺給出的迴應卻是,不記得了。
自那以後,我謝家就多出了一個常駐的和尚,還有一個與往常大不相同的謝天白。
知道的人都說那孩子是在昌塚裡吃了什麼仙丹了,本事了,不知道的人就一頭霧水,前些天還在一塊偷工分獵野味的小夥子怎麼就一下子正經起來了。
故事到這兒就告一段落,六大爺良久沒有再次開口。
我:“自打那以後,二大爺就,沒犯過病?”
六大爺果斷的搖頭,至少,他沒有再次見過瘸腿的謝天白。
“當初在主墓室裡,二大爺對你說了什麼?”
其實語言纔是六大爺的強項,也是他的價值所在,別看這人的普通話說的不咋地,可與那些不乾不淨的東西溝通,簡直無障礙。我依舊記得西安後墓裡,六大爺和一衆長輩摻雜在那些黑影中間,與它們溝通對話的,一直是我身邊兒的這位其貌不揚的男人。
六大爺看了我一眼,突然樂呵起來,“這話我都沒跟你爺說。”
“什麼話?”
“.....活膩了麼。”他目光裡彷彿藏着一汪冷泉,徹骨的涼意,從他瞳孔深處肆無忌憚的向外瀰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