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子向我身後擡了擡頭,示意我往後看,我轉過身去就看到呂偉那孫子沒了命的在往前跑,可能是我之前低頭狂奔的時候沒留意,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超過了我跑在了最前頭,想想應該是手**用光了,包也輕了,跑得自然快了。
我望着那狼狽逃命的背影嘆了口氣,心裡壓根兒沒有想把他叫住的意思,我和東子是一個爺爺的親兄弟,死一塊兒也沒啥,他不同,他畢竟是呂家人,跑了也好,這回算是炸坑,好在主家沒事兒,老爺子也好給呂家交代。
在我愣神兒的剎那,東子手裡的工兵鏟突得帶起一陣勁風,在我身側颳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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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過神,發現一個巨大的蟾蜍被他一鏟子拍了飛了出去。
蟾蜍已經涌到了腳下,我這時候心裡也算是看開了,操起鏟子就是一頓拍。
鏟背兒和蟾蜍的背部猛烈撞擊,它們身上的那些個足有嬰兒拳頭大小的膿包紛紛爆裂,黃色的粘液也隨之四濺開來,有很多直接迸到了我手上,我的手立馬就由白轉紅,整隻手像極了滷肉店裡的雞爪,就感覺火辣辣的疼,像是有千萬條蟲在往裡鑽一樣難受。
雖然包裡帶了大和尚特製的藥膏,我卻騰不出手來塗,只能一邊揮動着鏟子一邊提醒東子,“東子,那黃水兒有毒,小心別濺到身上!”
東子一邊怪叫着拍飛一個迎面而來的大傢伙一邊回我,“媽的,怎麼聞起來跟屎似的!”
實際上那也不是屎的味道,只不過同樣奇臭無比,更像屍臭味兒,但是聞久了又能嗅得出裡面那股子腥氣,反正很刺鼻就是了。
蟾蜍越涌越多,我和東子不得不且戰且退,整個甬道里都瀰漫着那股黃水兒的味道,我聞得直乾嘔。
“特孃的,這些東西該不會是吃屍體長大的吧!”
“那會兒殉葬的人早就已經分解了,哪來那麼多屍體餵它們!”
就在說話的空檔,靠近我的一隻蟾蜍一張嘴,吐出來一條猩紅的長舌,還沒來得及躲閃,就直接捲住了我的鏟子把兒,我當時就感覺手上傳來了一股巨力,整個人都被拉得一個踉蹌,差點一頭栽進蟾蜍堆裡去。不得已,我放了手,任憑工兵鏟被捲走,這回,連救命的最後一個稻草也沒了。
在這個關頭上,我都以爲自己死定了時候,甬道里突然響起一陣歌聲,是個女聲,聲音時而悽婉動人時而高昂尖銳,我身上的汗毛像是過電一般瞬間炸了起來。
“鳳棲桐,雀居雲巢,妾佇山嵐望碧瓊,盼君歸,高山萬里似君懷,迢迢長河如妾情......”
有人說,蟾蜍是聽不到聲音的,因爲它們沒有耳朵,實際上它們有,就在眼睛後面,兩個淺淺的小窩兒,那裡有鼓膜,它們的聽力都很好。原本攻勢激烈的蟾蜍們因爲這歌聲齊齊一停,像是被施法定住了一般不再動彈。
東子這會兒還擋在我前面,單手掄着工兵鏟,我就看見他渾身的肉猛地一抖,“誰,誰在唱歌兒?”
那歌聲還在繼續,“翹首慕南山兮,風撫綠林,嘆水柔兮,山石藏君......”
唱到這兒,原本婉轉悽清的歌調瞬間轉冷,“搬山卸嶺,不得君兮,不得君兮......”
我突然感覺周身一僵,似乎是受到了歌聲感染,打心底裡溢出來一種說不明道不清的悲愴。
面前大片大片的蟾蜍像是見了鬼一樣飛速後退,黑壓壓的一片,就好似海水退潮。
雖然它們退了,我和東子卻一點都興奮不起來,面色反而陰沉得更厲害。
東子哆哆嗦嗦的問道:“四哥,這,這唱的啥?”
真是不湊巧,我還真知道。
我皺着眉道:“聽曲調,應該是,漢代名曲廣陵散。”
“廣陵散?很有名的那個?”
我點了點頭,廣陵散又名廣陵止息,分十部,四十五段,每段六節,講的是荊軻刺秦的故事,通篇浩然,感情比較濃烈。原譜早已丟失,可是依然抵擋不住那些瘋狂熱愛着它的人,後世從新將它取調,打譜,復原,讓它重現於世。
我第一次聽這曲子是老爺子帶我去江西,那裡有位會彈古琴的瞎老頭,是老爺子的摯友,那時他談給我聽的,就是這段,廣陵十部中的烈女一曲。
這段烈女算是曲子裡較爲婉轉的一段,加上現在不知何人配的詞,更顯三分情意。
可是,現在聽的跟原來在江西聽的有些許的不同,我敢肯定,這纔是廣陵散原本的調調。
要是擱外邊兒,這絕對會在音樂界掀起一陣風暴,可現在是在墓裡,連自己的命都把不住,哪還有心思關心那些。
“先入狼羣,後入虎口啊。”
我長嘆一口氣,努力想要平復自己心裡的恐懼,早在之前我都以爲自己已經死了,現在還活着,大不了就是再死一回,有啥好怕的,可是,一貫有效的自我安慰這時候卻失了效,我心裡還是止不住的慌。
東子問:“現在咋辦?”
這回,我也拿不定主意了,所以也沒着急回答他,我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紅腫得像一個豬蹄子,這會兒已經開始喪失感知了,從包裡取出大和尚給的藥膏,不管是不是像他自己說的那麼神,先用上再說。
“四哥,你倒是說話啊!”
我細細的感受着右手上傳來的冰涼,像是燒的通紅的烙鐵落入冰水,很舒暢,心裡漸漸放鬆下來,挑眉說道:“你一個下過墓的人老問我這個頭回下墓的人怎麼辦,我怎麼知道怎麼辦?”
東子一聽這話微微愣了愣神兒,有點不好意思的說:“那回就是個小墳,就是下去走走......”
我突然感覺眼前的景象極不真實,這要是一場夢多好。
那歌聲戛然而止,高揚的曲調還沒走到最高點,就生生卡死在中途,像是別人突然扼住了喉嚨一般,沒有再發聲。我和東子頓時渾身一緊,背靠背四下裡不住掃視,生怕一個不留神就會突然從天而降一個大糉子一般,緊張得冷汗直流。
半晌,甬道里除了那雙些蟾蜍的屍體,還是沒有出現其他的東西,東子纔敢小聲的問我,“咋停了?”
我心裡大罵,老子又不是百科全書,又不是謝二指,啥都明白啥都懂,怎麼什麼都要問我,張嘴就回了他一句:“我怎麼知道?不然你問問她?還是你掏兩個子兒讓她繼續?”
東子的眉頭一挑,看出來我心情實在不好,就沒再發聲。
又過了半晌,甬道里除了我和東子的呼吸聲就再沒其他動靜,我們兩個一直提防着的東西,卻是到底沒出現。
可這也不見得是什麼好事,人們常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和現在這情況一樣,我們倆怕是被啥東西給盯上了,只是人家一時還沒來收。
最讓人煩的,不是自己已經死了,而是知道自己要死了卻還沒死。
現在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往出口的方向走,要是那東西打算收了我們,就我和東子這點道行怕是也不夠看,一點兒生還的可能都沒有,最好的結果就是遇到二大爺,興許還能留下一條小命,當然,還有一種比第一種機率更小的可能,那就是趕在那東西來之前,我和東子能跑出這座大墓。
我和東子像是個光點,在甬道里快速移動着,我心裡清楚,這只是自我安慰,如果那東西盯上了我們,下定決心要收我們,肯定會在我們出去之前就動手。
可是就算知道是自我安慰又怎麼樣,人本能的求生慾望催動着我抓住每一根能漂浮的稻草死死不放。
越是往前走,我心裡的不安就越濃,不僅僅是因爲潛在的威脅,還因爲這時候,我自己心裡有了種讓我不寒而慄的猜測,這猜測,隨着時間的流逝,越發讓我肯定。
我們現在走的甬道,不對頭。
按理說,我們之前奔行逃命的時候,在甬道里直行,是肯定會觸發石弩的,但是呢,沒有。那時候我已經發現了不對勁,心裡盤算是不是在那墓室前急於逃命的時候,沒留意,錯以爲路只有那一條,而實際上則是走進了之前並沒有發現的路口。現在,我幾乎可以肯定這個猜測,因爲,我記得,不久前我經過的位置,應該有一個被鐵槍釘在牆上的骨頭架子,現在,卻沒有!
直到十分鐘後,這種猜測得到了證實。
因爲我們走到了這條路的盡頭,是一面牆。
這是條死路。
東子伸出手來摸了摸那牆,“鬼打牆?”
我挑了挑眉,似乎說鬼打牆也說得過去,以前就聽過家裡夥計說過鬼打牆的故事,就是一老頭騎着自行車原地打轉,他一直以爲自己在走直線,實際上,只是在不停的畫圈,自己完全不知道。現在的我們也是一樣,從頭到尾沒拐歪兒,一直都是在走直線。
要真是這麼說的話,我們算是中了招了,難不成我們也和那老頭一樣,在一個特定的區域裡畫圈,而自以爲是在往甬道盡頭跑?
那些蟾蜍又怎麼說?該不會和我們一樣也中招了吧,它們可是這裡的原住民。
不管是走錯了路口,還是遇上了鬼打牆,情況都不容樂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