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睜開眼睛的時候,入眼的先是一間陌生的房間,牀帳素白,邊角有着淡淡的流雲暗紋,屋子裡卻是有些暗,她猛地要坐起身,卻是剛一動便忽然被按住了。
“四小姐,您不要亂動!”
她一怔,轉眼就看見稱心和如意站在牀邊,一臉焦急緊張的看着她:“您身上有傷,好不容易纔保住了命,千萬不要亂動啊。”
看見稱心和如意還好好的活着,九月彷彿以爲之前所經歷過的一切生離死別都只是在做夢,她還在丞相府每天和大夫人二小姐什麼的鬥來鬥去,還過着那些曾經她叫苦不迭但卻安定無比的生活。
然而身上的傷和痛楚卻在提醒着她,一切都只是她的僥倖之心。
定定的看着稱心和如意一會兒,九月閉上眼睛,皺了皺眉,緩了許久才重新睜開眼睛啞聲問:“我這是在什麼地方?”
稱心和如意互相對視了一眼,不知道要怎麼回答,只看着牀上的女子微微蒼白的臉,長睫覆下,卻覆不住眼底淡淡的青紫,明明醒來後就知道之前發生過的一切傷痛都是真實的,但她的神色卻是平靜極了。
天知道她這份平靜究竟是這些日子以來經歷了多少磨難和煎熬才換取的?
可就像赫連錦枝所說的那些,也許這一切就是她九月註定的宿命,這些獨屬於她該經歷的困苦與磨難,這些生離死別,這些苦惱與懊悔,世間熙熙攘攘千萬人爲利而來爲利而往,人人都懂得捍衛自己的自私,併爲此理所當然。
惟獨九月此時憎恨自己當時爲了隱瞞自己的行蹤而躲在那麼一處雪山之上,所以她自私,如果她早一點在上一座城就將她們救下,也許就不會發生那麼多的事。
可是後悔又能怎麼樣。
九月閉着眼睛長長的吐着氣,最後掙扎着還是堅持要坐起身,見她固執,稱心和如意不敢再攔着,忙伸手將她小心的扶起:“四小姐,您慢點,小心着傷口……”
九月已經記不清自己的身上究竟受了多少的傷,現在只感覺身上從頭到腳都是痛的,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坐起身後她便有些艱難的呼吸了兩下,擡起眼看了看周圍陌生的環境:“這是什麼地方?”
聽見她又問了一次,稱心和如意有些尷尬的低下頭:“這裡……是……世子安排的地方。”
“世子?”九月有一瞬間沒明白過來她們所說的世子是什麼世子,擡起眼看向她們,好半天才凝神一想,想到了自己昏死之前發生的事情,想到了樓辭遠。
她皺了皺眉,此刻什麼都不想說,只揮了揮手:“你們先下去,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稱心和如意卻是忽然對着她跪了下去,紅着眼睛說:“小姐,奴婢們的命是您拼死救下來的,雖然奴婢們知道您最想救的是二夫人和六小姐,可是她們已經……”
兩個丫頭哽咽着:“不管怎麼說,奴婢們是小姐您救的,曾經奴婢們就是您的丫鬟,以後奴婢們就是您的牛馬,無論小姐您說什麼做什麼,奴婢們都絕對聽從,且絕不敢有二心,可是四小姐……您身上的傷很重,世子派來的那些郎中圍着您整整四五天才終於讓您脫離了危險保住了命,您現在剛醒,千萬不要亂動,也不要衝動行事,奴婢們只想讓小姐您好好的活着,不要有事……”
九月坐在牀上,沉默的看着曾經在丞相府中她所熟悉的人中只剩下的這最後兩個人。
緩緩輕嘆:“我還不至於拿自己的命開玩笑,那天在山上只是因爲我娘和綰綰的死而急瘋了,心裡焦急和難受,沒有發泄的途徑,纔會殺紅了眼。”
稱心和如意頓時就縮了縮脖子,擡起頭來小聲嘀咕:“小姐,您那天殺了好多的人……”
九月看着她們:“是啊,我殺了很多人。怕我麼?”
兩個丫鬟同時搖頭:“四小姐,只要好好的,奴婢們就什麼都不怕,哪怕以後是跟着小姐您出生入死,奴婢們也甘願。”
九月輕笑,扯着蒼白的嘴角:“出生入死啊,哪有說的這麼容易,經歷過雪山上的這一劫,你們還不懂得人生命有多脆弱?眨眼間滿地屍體,眨眼間一切都空了……”
然而說了這許多,九月自己其實還沒有想清楚,她便低下頭,再一次揮了揮手:“讓我靜一靜吧,即使這裡是樓辭遠的地方,我也不會做什麼,現在傷成這樣,我還能怎麼折騰?”
聽見她這樣說,稱心和如意這才站起身恭敬的說:“那奴婢們先出去,小姐您有什麼需要,叫我們一聲,我們馬上就進來。”
九月沒有吭聲,稱心和如意便轉身退出了房間。
房間裡很靜,也有些昏暗,這裡不像是正常的那種府邸中的院落香閣,而像是……
某一處山上溶洞中所挖空而建的洞府,想到曾經樓晏說過,赤辰門在江湖中有着不凡的名望,卻始終無人知道他們藏身在何處,如果他們是居住在溶洞之中,那怪不得沒有人能找得到他們的老巢。
不過這間房間造的倒是精緻,都已經快近似皇宮般的簡約而奢華了,除了四周沒有窗沒有光之外,屋子裡的夜明珠起了最大的效用。
九月捂着腰腹部最嚴重的一處傷,從牀上慢慢的移身上牀,在房間裡走了兩步,轉眼看向那面一身高的鏡子,看見鏡子裡的自己,臉色蒼白,身體憔悴而瘦了許多,看見自己蒼白的嘴上有結痂的幾處細小的傷口,她緩緩擡起手,撫上自己的嘴。
被樓辭遠像是吸血鬼一樣的強吻和吮吸脣上鮮血的那一刻,九月以爲自己真的快死了,以爲這個也許從懂事起就活在復仇人生裡的人會將自己生吞入腹。
可沒想到他竟然在赤辰門人差一點就要殺了她的瞬間又將她救了,將她帶走,帶回到他的地方。
可是這麼一處連窗子都沒有的房間,縱使看起來奢華而享受,卻只有一個出口,這就是樓辭遠將她帶回來的原因麼?
他是要將她囚禁在這裡?
九月放下手,手撫着腰腹上的傷,緩步移到門前,貼到門上,細細的聽着外面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