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宴結束時,的確已近子夜時分,樓辭遠因爲在宮殿中坐了太久,他的身體不比尋常人,難免會疲憊,久了更會不適,安王便叫他們先一步離開。
離宮的時候九月坐在馬車上,沒有再像剛剛進宮時那樣好奇的經常掀開車上的簾子向外看。
她摘下面紗,狠狠的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擡起眼見樓辭遠正在看着她笑,她不禁挑眉道:“謝了啊,要不是你給我這麼一次進宮的機會,我也不會平白的撿到這種大便宜。”
“月兒這便宜可不是平白撿來的,那許多官家女兒學識不淺,卻對藥理不精,所以今日在這仁德宮殿中才會露了怯。”樓辭遠再一次倒了杯無根水給她。
九月卻是推了推:“不喝了,晚上吃了不少水果,也喝了不少茶水,再喝下去就要找茅廁了。”
聽她這一個姑娘家粗鄙到不能再粗鄙的話語,樓辭遠嘆笑:“回頭我向父王要來這無根水的方子給你拿去。”
“好啊。”九月這會覺得乏累,便閒散的靠在馬車的一角,繼續剛纔的話題:“其實不單單是那些官家小姐對藥理不精的問題,而是冉皇后在故弄玄虛,別說是那些官家小姐,就是這宮中的諸位老御醫都沒能馬上分辨得出那幾味最簡單的苦藥來,無非就是因爲裡面攙了東西。”
“宮中的這些御醫都是些迂腐的老醫教流子,從來都是按部就班的根據書本中的東西來做,對藥也只是看顏色,聞味道,或是放在舌尖品嚐,今日的藥是做爲賀禮的,他們當然不可能隨意品嚐,只能看一看聞一聞,那藥裡攙了血色,根本看不出本來的顏色了。”
“哦?那月兒是怎麼認出的?”樓辭遠始終在看着她,眼裡的笑意竟是半點也未減。
九月迎着樓辭遠那眼中莫名的幾分熱度,也不知道這小鮮肉究竟是對她猜測出那八味奇藥的事情感興趣還是對她感興趣。
她便勾了勾脣,坦然道:“我對血的味道很敏感,比對藥的味道辨識度更清楚,而那三味苦藥都不算太難見的東西,加上那些東西剛一被推進來,我就隱約的聞見血的味道,再又見藥粉的成分上有變化,所以才考慮到了血淚這一說,再根據我聽說過的關於冉皇后的故事,得知她十分聰慧,想必一定是動用了巧妙的心思,所以思來想去的也就這麼蒙對了。”
九月的解釋其實很簡單,無非就是自己瞎貓碰上了死耗子。
要說她運氣好也是真的運氣好,所以實在也不敢往自己身上攬多大的能耐。
也不知道樓辭遠能不能明白她的意思,她只不過是比殿中那些尋常的官家小姐世面見的多了些,性子也更狡猾了些,這件事情她不想再多提,免得提多了自己也不小心露了怯。
不過樓辭遠倒是的確沒有再多提及,而是忽然道:“回去早些歇息,過幾日宮中會有聖旨下來,正式冊封你爲縣君,包括那些太后承諾過的宅院等賞賜,你在接下那諸多賞賜後,若是想盡早搬離丞相府,可以來找我,我替你安排。”
“不急,我孃的身體還需要調養一段時間,綰綰倒是應該會很嚮往能和我一起住到其他的地方去,時間我自己會斟酌,你不替我掛心,我自己有分寸。”九月笑着說道:“不過今日我在這大殿之中,倒是真的見識到了什麼是皇宮大內,什麼是天家的勾心鬥角。”
樓辭遠眸色微斂,笑嘆:“我早已告訴過你,這是一片血腥紅塵,若被捲入其中,便很難自拔得出去。”
“所以你纔不希望我經常進皇宮走動,能避則避?”九月坐直了身體正色的看向他。
樓辭遠看着她,點了點頭:“你既是隻圖個瀟灑自在,我自然是希望你能真正的瀟灑和自在,不要被丞相府的壓力所左右,也不要過多涉足這種地方。”
九月不語,只是眨了眨眼睛:“那你呢,若是這病能醫好,能長長久久的活下去的話,你可是還有其他什麼願望?有沒有什麼執念或是想要得到的東西?我聽說,在這天家之地,人若是有了執念,也就變的可怕了。”
然而樓辭遠卻只是笑笑,沒有回答。
恰巧此時馬車已經到了丞相府,九月下了馬車,回身時見樓辭遠也下來相送,便忙道:“你不必送我進去了,現在丞相爹爹和我二姐都不在府中,你進去也是被家裡那些家眷纏住問東問西的,這現在也沒個能震得住她們的人,你就別進去惹得自己心煩了。”
樓辭遠卻是從車中拿出了一件外袍披到了她的身後,在九月有些詫異擡起眼看向他的臉時,他溫柔的淡淡笑了笑,在她肩上輕拍:“快要入冬了,夜涼風大,快快進去吧。”
九月見他穿的單薄,這件外袍該是他平日裡出門時在馬車中準備的,免得着涼,下意識的直接將外袍取了下來回身披到了他身上:“我身體好的很,穿的也不少,不至於着涼,你好好顧及自個兒的身子吧。”
說罷,她放開手,向後退了一步,笑眯眯的又對他擺了下手:“我走了,晚安。”
樓辭遠目送着她輕鬆歡快的走進丞相府門前的身影,緩緩擡起手來,學着她剛剛擺手的動作,有些遲疑又似是半解不解的緩緩道:“晚……安。”
九月的耳力極好,當然是聽見了樓辭遠那輕輕的彷彿被風一吹便能散去的聲音,但是她一腳跨進門檻,沒有回頭,只是勾脣笑嘆,大步向裡走。
夜色冰涼,星月高掛。
九月剛一走進丞相府的內院,便忽然頓住腳步,側眼淡淡看着周圍的一片漆黑。
這會兒蘇昇平沒在府裡,這天色雖然涼了些,但並沒有雨,府裡卻竟然沒有懸掛燈籠,而是無盡的暗黑之色。
她耳根微微一動,側眸看着黑暗的角落,再又瞥了一眼水榭的方向,想了想,轉身向外走了一些,免得那些藏在暗中打算對自己下手的人會傷到水榭裡的綰綰和赫連錦枝。
就在她剛向外院走了兩步時,便赫然目色一寒,轉眼看向從石牆後疾奔而來的黑衣人,藏於袖中的手微微一動,一把失魂粉便向那個方向灑了出去。